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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砖瓦》十五 他眼里带着希冀

    郑强坐在马车上,裹着一张毯子紧紧缩着,面目苍白,似是发了烧。

    昏昏沉沉间,风吹起小窗前的布帘,他才发现自己已是出了京城,田野上覆盖着皑皑的雪,湛蓝的天羽毛丰满的鸟在肆意徜徉着。

    只离开了一日,却觉得比任何时间都久,郑强已经不愿主动回想练启棠了,心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无数的痛溢出来,多到麻木。

    他想不通,也不愿想,怕自己睡着,有些困意就按住自己腿上的伤口。

    一旦睡着,他总能梦见练启棠,站在远处,瞧着他笑,是长大的模样,郑强看见他笑,一如既往的跑过去,很快练启棠的手里牵着一只手,却不是他的。

    两个人走向花丛深处,一步一步,没有人等他,呐喊和哭泣是徒劳,爱意变成空想。

    一次次的梦,一次次惊醒,眼泪冰凉的贴在脸上,窒息压抑,却还带着一丝舍不得,至少梦里还能看见练启棠,而梦外,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触摸不到。

    他善良,经历了这事儿,连一丝恨意都无,他恨不起来,只眼神空洞的看向窗外的一幕幕景色。

    马车在前行,雪越来越少,绿意攀上枯枝,盎然生机,却唤不醒一颗沉寂的心,到如今郑强才明白,往日对一切事物的欢喜,对花的喜爱,是练启棠在身边。

    如今离了他,看山只看到山顶绵绵的雾,看不到壮阔,看云只看得见流失,看不到明晰日光。

    应了练启棠说他的那句,毫无用处的话,他确实带不给别人更多的东西,脑子里满满的情爱,对比被伤害,仿佛孤寂才会要了他的命,这般模样,配得起谁。

    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布帘被放下,马车里暗暗的,无光,等天色再黑一些,郑强才落下泪,这是他唯一的慰藉。

    他想,自己也不是万般无用,如果练启棠愿意让他多说些话,他想告诉他,他会钓鱼,会栽花种树,会缝衣织锦。

    虽摘不来星星月亮,但他的一双手,能把所有景色都绣出来,景与人,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只要是练启棠喜欢的。

    只今后,小郎君所有的喜欢,或许都和他无关了,记忆犹在,却再无干系。

    等回到故乡的家人身边,郑强想,他要一点点忘却,忘却曾经对他言笑晏晏的小棠,就当是一场已经醒来的梦,再不许难过了。

    让那些过往,随袅袅烟雾离去,裹在没有任何期许的风里,到远处的青山绿水,建一座属于未亡人关于思念的墓碑。

    自郑强走后,练启棠的眼睛,像一汪无涟漪的泉水,余万看在眼里,只觉得眼前的人,变了个彻底,再无往日的作态,像失了魂。

    平日院子里寂静的可怕,却在每晚专属于夜的黑色中,倾耳去听的话,能听见少年人那一声声的低泣和呼唤。

    没人发现他的脆弱,所有人只记得那日,晋良被抓来后,被活生生断了四肢,一条鞭子,抽在人rou上的声音,像什么东西爆开一般,凄惨的叫声里夹杂着许多恶毒的诅咒。

    最后还是练老爷出面,保下了晋良,四肢能接骨长好,身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鞭痕,而始作俑者,只面无表情的冲洗着鞭子上的血。

    这件事后,练启棠的眼睛似是变得更黑了,窥不见一丝光亮,没人去想缘由,只觉得少爷每日行踪不定,一个月的时间悄然过去,明日便是那排名出来的日子。

    这段时间,嫡次女的约见他没去赴约,被练容瑜找上来的时候,只沉默不语,再没了当初的小人模样,被狠狠扇了几巴掌,白皙俊俏的脸上,红肿的指印高高肿起。

    练容瑜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把他绑起来,威胁练启棠,若不去赴约,便实行家法,棍棒打下来的时候,原先沉默不语的人却笑了,清脆爽朗的少年音,突兀的响起。

    他想,只这些,怎么够呢,他需要更多的痛,来赎罪,来减少彻骨的愧疚和思念,只有这些,才能将梦魇里郑强的眼泪抹去。

    如梦如幻中,他好像又看见了郑强,肥软的身子靠在小小的床上,在给他织些东西,感知到他的目光忙回头,欢喜的表情在脸上,温柔的和他说着话。

    练启棠开心极了,欣喜若狂,他迈开腿,张开双臂,想再离心心念念的人近一些,好想拥抱,好想躲进郑强的怀里,好想被他抚摸着头发说些话,好想和他解释,自己说的那些狠心话,只为了保护他。

    一米,半米,眼看着就要抱住了,明明恍惚间都闻到了郑强身上的味道,这些让练启棠心悸到难以呼吸的画面,却在一瞬间消散了,只留下他在原地,徒劳地伸手想抓住什么。

    梦里悲痛欲绝,醒来更是苍凉,满身伤痕,练启棠却不以为然,只安静的等着放榜的日子到来,平时回到东苑,吩咐些事情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再不出来。

    放榜日,练启棠的排名果真像太傅猜测的那般,排名在前三,殿试后便是三甲之一,快十五岁的年纪有着如此学问,所有人都开始对年少有为的练启棠感兴趣。

    拜帖一个个的传进练府,府里许多原先瞧不起他的旁系,也来东苑专门候着他,只为送些东西,讨个眼熟,想着以后若练启棠在官场混好了,或许能提拔他们一把。

    明日便是殿试,圣旨传到府里,练启棠拿着,沉甸甸的,府里的人看不透这个少年人在想什么,明明是值得万般庆祝的事情,却面无表情。

    他回了东苑,太阳快西沉的时候才出来,换了一身布料不太好做工却精致的衣服,越过花丛走出了院子。

    余万看着,却不敢向前问,练容瑜让他紧盯着,只跟过一次便被发现了,练启棠看他的眼神可怖至极,自此再也不敢跟着,想来明天便是殿试,四少爷再怎么样也不会乱跑吧,不参加殿试,那可是欺君之罪。

    他想不到的是,练启棠没有乱跑,他回到了之前和郑强一起住的院子,推开门,一束光正好打在他脸上,从树里透过来,光影斑驳。

    练启棠露出温柔的笑容,睫毛颤颤,像往日亲吻郑强那般,眼里带着难以言尽的爱意,小院里的每一个地方他都熟悉,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推开正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画,他之前画的郑强,练启棠就那般站着,看了许久才开口,像是和里面的人说话:“郑强,我回来了”。

    说罢关上门,屋子里暗沉,练启棠走进寝间,从柜子里拿出一根蜡烛,是他和郑强初夜那日未点完的蜡烛。

    点好蜡烛,在熟悉的光里,他散开自己的头发,神态愉悦的趴在床上,慢慢回忆起那日,自己的羞窘,郑强的纵容,点点滴滴,完整的呈现在他面前。

    精瘦的身体依恋的躺在郑强常睡的那一侧,练启棠表情痴迷,桃花眼微微闪着泪光,嘴角的笑纹绽放开来,艳丽至极。

    他似是陷入了无尽的冥想中,一言一句的说着往日觉得害羞未讲出的爱语,空荡的屋子里,没有人回答他,沙哑的饱含情感的声音一点点响起,又一点点消失。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温热留在床上,练启棠坐起来,他一点点绕开缠在手上的鞭子,嘴里喃喃说着:“我爱你啊,郑强,我自然是爱你的”。

    突然一声狠戾的抽打声在空荡的屋子里响起,只一下,练启棠的脚踝便迸出了鲜血,他像毫无所觉,一鞭一鞭的继续抽着。

    痛意弥漫开来,练启棠依旧笑着,他想,这般郑强会不会原谅他,能不能弥补他受到的伤害,能不能,在日后,重新回到他身边。

    他懦弱无能,毫无权势,如果,如果自己不那么天真,或许今日他们的结局,不会像今日这般。

    鞭子一下接着一下,被主人拿来惩戒,又像是救赎,鞭打在皮rou上的声音,混杂着语无伦次的解释,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凄惶无比。

    “郑强,我说的不对,我一点都不在意那嫡次女,我只爱你,只想待在你身边,无论做什么都好,那天我是撒谎,你千万别信”。

    “郑强,我的郑强,你才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你给我做的所有衣服,我都好好收起来了,我说的不是真的,别生气好吗”。

    “郑强,能原谅我吗,能再爱我一次吗,我真的,真的不能没有你,你在那里等着我好吗,求求你”。

    沙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求心爱的人原谅,只是所思人,隔在远远乡,即便悔意深重,情意nongnong,也传不到他乡。

    等余万带着人,终于找到练启棠的时候,看到的是对方倒在地上,右脚脚踝的布被鲜血浸满,手里还牢牢抓着一个虎头护身符。

    黎明将至,练府的大夫们忙前忙后的为新晋探花保住右脚,但由于伤口过深,血rou糜烂的地方透出白色的骨头,今后即便好了,也会留下坡脚的后遗症。

    这一切似乎和练启棠无关,面目苍白地靠着床头,等看到练容瑜怒气冲冲的赶过来时,才动动上半身,不等练老爷发火,便状似自嘲道:“父亲,你瞧,我变成个残疾,这京城里的姑娘,谁还愿意嫁给我呢”。

    “你这逆子,这般作践自己,莫非是威胁我什么”,练容瑜恼怒至极,甚少有人忤逆他,他已向太傅家提了亲,练启棠说这些话,还在这种时节做出这些事,分明是记恨自己从小从未管过他,现在报复在他头上,当真是心思歹毒,让全京城的人看他练容瑜笑话。

    练启棠盯着他,眼神无惧,笑着说:“是啊父亲,我就是在威胁你,不然你杀了我好了”,语气滑稽,没有一丝往日的阿谀奉承。

    练容瑜自是不敢杀他,明日便是殿试,若是杀了当朝探花,便是在皇帝头上撒野,犯了欺君之罪不说,他自己也要受很大牵连,只能狠狠咽下这口气,甩袖走了。

    当太阳初升,练启棠迷蒙间醒来,摸向从窗户照进来的光,手背瞬间被照亮,腿上的痛意虽难忍,但练启棠的心绪总算平静下来。

    他眼里不再死气沉沉,而是带着希冀,虽明白今后的路会很难走,但只要郑强在这条路的尽头,怎么都不算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