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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野屋 文森

    文森

    幼时便给丢了在那烟柳红尘之地,医师白发,慈眉善目,养育他在“安院”中,临了,再把“安院”一切嘱托,交付于他。

    给取了个洋人名字,文森生的高挑,眉目,轮廓深邃,身着白衫,望着便像是城西那处,教堂前的雕塑。养父安善,常年于花街中医治救济,也有笑他学术不精,那三瓜两枣只得医治些皮骨之痛。也有想他倾慕哪家花魁,娼妓,留余此地,借以安想,宽慰。幼时文森便时常跟在医师后面,提着药箱沉沉甸甸,待医师救治时,一旁帮衬。

    “人身皮苦,只消医药,心底凉苦,只各自知晓。你在这地界,可会如外处一般,耻他们卑贱。”

    夜半医师已将白日间病案填写记录在册,文森一旁收整医药,听着医师自顾自叽里咕噜,想了想白日屋里,给小心医治时,那笑容满面的娼妓,心中隐约似是垂坠,又好像置于温水之中,再一次细细想着医师所言,鼓着一张软绵绵rou脸,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那般。

    养父仙逝,少年悲痛不过几晚,便自己提拉着药箱四处医治。早时他时常出错,笨手笨脚,楼里大大小小平白多受其苦,却也只是痛呼片刻,待他终是包裹,收整齐全,诚实谢过,有个别思念医师,轻声念叨医师往日良善,再备些茶果糕点,使他带着归家。

    自小便在这烟柳红尘之地,知晓他们大多身不由己。所闻所见似是幻影,文森心里偶尔五味杂陈,待夜幕之时,偶尔望几次窗外浮华喧嚣。

    阿蛮便是此时最富盛名的花魁,他穿着锦衣华服,怀抱黑猫,每逢初五,十四游街,声势浩大,步履摇曳生姿。

    幼时他曾给星野屋屋中mama送来安院医治,mama说他呆傻痴楞,平日间也不说话,明明刚刚给人送来时哭天抢地,这时间长了,不言不语,老板有时气急大骂,咒他白吃米食,也不发声音,待取了竹棍鞭挞,才知道抱着头大哭,mama想他可是烧坏脑子,扯着他来这安院,检验医治一番。

    “无碍,无病。”

    “可他不说话,跟个哑巴似的!这往后可怎么接客!?”

    “不说便不说,待心里塞不下,脑袋瓜也想不明白了,便开口了。”

    阿蛮生的好看,肤白胜雪,眉眼如烟似月,花街一贯喜善长衫华服,他蓄着长发,由屋里备些脂粉打扮一番,望着却是雌雄莫辨。他不言语,无论日夜,悲喜。于此楼里老板早早便是满腹惆怅,想这小娃生的貌美,平时却也乖顺,可偏偏不言不语,哄着骗着,咒着打着,也是半天憋不出个屁。待他成年挂牌开苞那日,倒是如同幼少偷食,和mama一并边上候着,只恩客问询便讨笑着上前斟酒,小心伺候。然烟柳红尘就是虚幻,所谓音律曼舞,才学修养皆是陪衬,阿蛮只消一侧乖巧坐着,那恩客便会自寻品味一二。久了久了,他便成了星野屋的花魁,富贵荣华四海,来这地界,只想于他略知一二。

    文森继承下医师的安院,连带这烟柳红尘之中,悲泣苦难万万千千。

    娼妓多病,常见便是皮rou之苦。花街金规玉律,条条框框,偶有脾性怪诞之人躲避不及,其余便是风热伤害,最为苦疾便是有孕。然柳街别貌,娼妓唯有花街半数不到,可几乎人人皆是病痛,其一简单首要,便是皮rou之苦。

    柳街轻贱更胜花街,恩客粗鄙,更有几多富贵荣华,于花街时风雅潇洒,等到了这柳街,一个个张牙舞爪,不消散金几何,便可逍遥痛快,往昔花街中不想不做之事,于柳街娼妓身上耀武扬威。

    时日长久,文森也算是手到擒来,可这柳街凄风苦雨更胜以往,有时夜半便得扛着药箱,跟在奴仆身后,往屋里赶去。

    街道繁华,美轮美奂,与花街清河相隔。可满目皆是赤身胴体,凄叫惨哭不绝于耳。有娼妓受不住折磨,使了气力推搡开恩客,没往外多跑几步,便又给撕扯着长发拖拽拉扯回去,持暴耍弄。

    小楼薄凉,一屋哭叫嘶喊,另一屋便可听个真真切切,望个明明白白。似是柳街风貌所在,那正中“苒屋”为极,哪怕市井身无分文,来了这地,只有幸凑巧撞见,便可春梦撩倒,想着盼着,与柳街轻贱于床榻上颠鸾倒凤。

    屋里通晓所谓清洗准备,有娼妓给折磨的昏迷不醒,也知道备些苦药补酒。按理说不必文森烦劳,可偏偏就是一两三次,正巧在撞上那些个“人世薄凉”。

    春姬,美人,奴芽,花魁,置身俗世风尘,却也盼着脱离苦海,生儿育女。

    医师曾细致嘱托过前往安院医治的红尘之客,婴童稚嫩讨喜,可终究于腹中折腾十月,这时日间,可有运数安保看护,那老板和mama不说百八,也有十数,其中几多,愿留着这累赘,多给白米。再者便是婴童往后,可能就生养于此,可能日后提名金榜,可能再往后成家立业。

    一字一句,皆有如寒冰火烈,有听而顺者,也有冥顽不灵。屋里手段阴狠,明着便是医药吃食,暗着便是竹鞭冷水。等那腹中小小一团血rou给掩埋土地,便求着医师前往医治。而今医师仙逝,这事,便到了文森身上。

    “您给看看,这昨天吃了药还好着,今个晨时便烧了起来,到这时了,还不见好。”

    清月皎洁,之下柳街中赤身秒胴,楼里熙熙攘攘,mama口中只吃了药的娼妓面无血色,双目空洞,气若游丝。文森床榻边上坐下,手中摆弄器械诊疗,身侧那早已不复当年的眉目瞬间苍老,话语平淡,不似以往嬉笑雀跃。

    不消多费时间,文森早早看出床榻上娼妓时日所剩无多,宽慰mama于屋中退下,收整苦药针剂,洗了丝帕,擦拭娼妓面颊仔仔细细。

    洗去汗湿粘腻,娼妓眉目清爽,回握住文森手腕,轻轻笑着,似是从未来过这乱世苦难一生。

    “……我的娃子尚在腹中……mama的药极苦,它闹了几天……终究是不舍得我……往后我便带着它轮回转世……再也没人……想我们分开……”

    他揉捏着文森手腕,慢慢游弋向下,来到腰腹那处。文森依着他的意思,抚上那处轻细的弧度。被褥轻薄,他缓慢迟钝的心跳透过骨血与布料。文森听着痴痴笑笑,取了口袋中糖果,喂进他口中。

    窗外明月高悬,清河岸边,花街柳街醉生梦死。文森俯身亲吻他额面,陪着他直至日出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