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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生日

    周五是平安夜,也是林深的生日。自己真正的生日是哪一天谁也无从知晓,老院长当初便依着惯例将捡回小孩的日子定为生日。

    雪花洋洋洒洒下了一白天,开始很小很细碎,下午四五点钟雪片rou眼可见的变大了。林深很喜欢雪,从小生长的H市是不下雪的,A市虽是典型的北方城市,却也不常下。

    天色渐暗,校方临时决定提前放学,方便家远的孩子。

    不到六点钟教学楼里就没什么人了,办公桌上堆了好多个学生送来的苹果,几乎每个上面都贴着便利贴祝福或是附带一张提前祝他“圣诞快乐”的小贺卡。林深将孩子们的心意妥帖地收好,又将苹果一个个塞进背包,装进口袋,把它们带回了自己的宿舍。

    他在下午收到全叔的信息,放学后男人会顺路来接他,但提早放学这件事却无法预判。

    林深没去食堂 ,今天总归是有些不同的。他收拾好屋子,靠坐在窗边数时间,就再等十五分钟,如果那个人还是没来,自己就去学校对面点一份热乎乎的羊rou汤面,还要再去蛋糕屋买一小块草莓蛋糕。

    窗外的雪花更大了,但校园不像往常似的暗,零星的橘黄色路灯被雪地晕染,将暖意与光亮在这夜里散播开来。

    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备注为【1】的来电在屏幕上闪动。

    临出门前,林深想了想又拿了一只漂亮的小口袋,数好数装进5个苹果。

    “嗨呀深哥!”

    地上的雪积的已经很厚了,林深一脚深一脚浅地冒着风雪往校门口走,肩膀上猛的一沉,他有些费劲地拨开棉衣的毛领,露出眼睛去瞧旁边的男生。

    “你怎么还没回家啊?”嘴巴里吃进几片雪花,冰冰凉的没什么味道。

    “我刚打完球这就准备回了。”周衍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随后把手里的冬季校服外套披在林深身上,“深哥你这也穿太少了吧!”

    一中的冬季校服是派克服的样式,虽然设计感稍差,但宽大厚重,很是挡风。林深刚准备将衣服让回去,就看见男孩穿了件鼓鼓囊囊的更厚实的羽绒衣,这才把话咽回肚子里。

    有男孩一路拥着,这段路倒也没那么难走。

    “你怎么回去?”林深抬手挡着雪花,侧头看向一路上喋喋不休的男生。

    “我……cao……”

    “?”

    还没反应过来,周衍撂下一句“深哥我先走了衣服你留着穿!”一溜烟儿地已经迅速消失在了雪地里。

    “……”

    大雪使得能见度很低,林深眯着眼睛扭头朝周衍刚刚盯着的地方看过去,一辆车打着双闪正停在马路对面的拐角处。

    林深好像明白了。他踩着雪“嘎吱嘎吱”费劲地朝对面走,短短一截路走了好几分钟。车身已经积了一层雪,从外表看不是自己熟悉的那辆,他又核对了下电话里被告知的车牌。

    “先生。”他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坐进车里,乖乖抬头喊人。

    男人看了他一眼,随后视线落在他穿的这件校服上,林深忙解释道是周衍看他穿的少才给他披着的。

    “周衍他刚刚……”

    “车里暖和,脱掉吧。”话被打断了,林深撇了撇嘴把校服脱下叠好,规规矩矩地放在两人中间的座位上。

    男人又看了他一眼,林深于是尝试着把衣服抱在怀里,他悄悄看了眼座位那处,沾了一点融化的雪水。

    年前最后一次出差提前结束,本来还得回趟公司,秘书在车里问起时周仲予却改变了主意。

    身边小孩一直在搞出些细碎的动静,他稍睁眼去看,小孩不知从哪来弄来一包纸巾,正仔仔细细地擦座椅皮面,擦完皮面又去擦那件很丑的校服。

    “找个袋子,把衣服收起来。”

    “啊?”但话不是对林深讲的,副驾上的一位青年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只透明口袋,将他手里的校服接了过去。

    车内重新变得安静,林深默默装好纸巾,扣着手指头去瞧窗外。

    好像不是回房子的方向,后知后觉间车子已经停在了一家看上去就很贵的饭店门口。

    “先去吃饭。”

    包间的角落里摆放着一棵金灿灿的小圣诞树,男人在用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和服务生交流,林深趁着空档摸到了圣诞树旁,星星彩灯,小礼物盒,迷你圣诞老师和鹿,他没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

    周仲予没去管蹲在圣诞树前一小团的男孩,雪依旧很大,从这里望出去只能看到些远处建筑物模糊的光影。他掏出手机,给周全发了条信息。

    菜肴一道道摆上桌,林深立刻被勾回了座位,他摸摸银色刀叉又摸摸镶金边的白瓷盘,肚子很没出息地连叫好几声。

    牛排又嫩又香,玉米甜汤也浓郁好喝。当服务生为男人倒酒时,林深感觉到对面两人边交流边朝他这里看了一眼。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啊?”待服务生出去后,林深心痒痒的咬着叉子,耐不住好奇主动开口。

    酒杯轻晃,男人抿了口深红色的酒液,“说你没成年,不能喝酒。”

    “……我成年了!”林深忍不住辩驳,近来被十七搞的自己对年龄问题很是敏感。

    我今天就21岁了……他叉了一小块鱼rou咬进嘴里,忽然就没了滋味。

    “嗯。”男人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没什么兴趣,很随意地又给他立规矩,“成年了也不准喝。”

    算了。他很快就重新振作,那就好好把这顿饭当做自己的生日餐吧,这比计划中的羊rou汤面要好太多了!

    …

    林深扒着车窗朝外看,嘴巴里还在回味最后吃的一小块巧克力蛋糕,要是能点缀一颗草莓就完美了,他小小哈出一口气,玻璃上顿时模糊出一团白雾。

    周仲予余光瞧着男孩的动作,那颗圆溜溜的后脑勺一直冲着他,车子随着车流一点一点向前挪,在经过一家商场门口时脑袋立刻向左侧歪了歪,很慷慨地露出一小张侧脸,他顺着男孩的目光看过去——飘雪的街道旁,有一辆很惹眼的卖糖葫芦的玻璃车。

    耳边是“咔嚓咔嚓”的细碎响声,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很快在车内弥漫开。小孩正专注地对付自己手中的糖葫芦串,模样乖巧极了。

    周仲予有点后悔今晚对小孩再三的纵容,他干脆阖了眼。

    雪积得很厚,佣人只打扫出一条方便走路的弯曲小道。林深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以这个角度看过这栋房子。外墙打着金色的灯,院子里的几棵松树都挂上了装饰灯串,树枝是银色和金色,树干是绿色,一闪一闪的漂亮极了。

    “来打雪仗啊林深!”一团雪球唰地撞在林深后背,他刚转身,猝不及防又被汪汪叫的萨摩耶扑倒在雪地里。就着这个姿势他仰头征得了男人的同意,很快加入了打雪仗阵营。

    三个小孩一只狗,院子里一时热闹得厉害,周全和其他人都笑呵呵地站在廊下看他们闹腾。

    最后冻得耳朵脖子手指通红,几个人才被全叔硬劝回了室内,又各自灌了一碗驱寒的姜汤才被放回屋子。据说男人今晚很忙,所以例行就取消了。浴缸放好了水,林深多泡了会儿,待身体暖和过来才湿嗒嗒地裹上浴巾出来。

    意面也许可以算作面条,没有蜡烛和草莓的巧克力小蛋糕也是蛋糕,不过只要心诚,愿望总能实现。他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双手合十准备对着空气许愿。

    第一个愿望还没开始,他听到了敲门声,“小林深,你睡了吗?”十七很少上三楼,林深以为有什么要紧事情便立刻跑去开了门。

    他被神情严肃一言不发的十七一路领到一楼,四周很暗,感应式的小夜灯一点一点亮起,视线尽头,小九哥端了个草莓蛋糕从餐厅转角走了出来。

    “唱个生日歌?”小九大概也是第一次做给人惊喜这种事,有些不自然地抓了下头发。

    “我不唱那种东西。”十七抱臂拒绝。

    “没关系没关系!”林深吸吸鼻子,他觉得自己好幸福啊。

    “不然你去弹一首。”小九再接再厉。

    于是吃蛋糕的队伍转移到了琴房。林深从没来过这里,暖色调的灯光亮起,他看清了摆在房间一角的一架黑色三角钢琴,米白色地毯延伸到落地玻璃窗前,窗外的台面上落了一层金色的雪。

    十七显然对这个房间十分熟悉,他拖来一张小桌,将蛋糕摆了上去。

    蜡烛点好了,柔和的琴声响起,林深认真许下了自己21岁的愿望。

    “还想听什么?”十七稍微活动了一下手指,见到林深一脸崇拜的望着他,于是他打算在小林老师面前一展身手。

    林深在艺术方面天分为零,他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很厉害,对钢琴曲他没有任何研究,“我不知道诶,你随便弹弹都好听!”

    十七有点膨胀。

    他翻了翻琴谱,手指顿在一处。因为喜欢,这支曲子不知被他弹过多少遍,谱子早已熟烂于心。那就这首吧,名字也应景。

    林深盘腿坐在地上,蛋糕都顾不上吃了。琴声像风又像流水,在温和的雪夜里筑起一道爱意砌成的琉璃墙。

    一曲奏罢,十七缓了口气回头,小九哥还是正常的,小林老师眼睛里像是有一汪水,晃晃悠悠的随时要漏出来。

    “不是你这……”他顿时有点无措,上前几步开玩笑道,“我弹的有什么好?”

    林深抹了抹眼睛像是刚从情境里出来,他望着眼前的少年,轻声道,“听着有点难过。”

    “害就是一首曲子,早知道我不选这首了,等着啊我去拿礼物!”十七风一样逃离现场,不一会儿就抱着四个大小不一的盒子回来了。

    “你说你这生日过的,能连收两天礼物!”

    “啊……”林深慢吞吞地反应了会儿,“可我没有给你们准备礼物……只有几只苹果……”他有些懊恼。

    “没事儿咱们都不用准备,从来都是老大全叔他们这些大人的事儿,咱们就只管收礼物就好啦!”十七把礼物盒子堆到林深面前要他拆。

    盒子包装精致又好看,林深拆得小心翼翼的,身旁俩人也不催他。第一个盒子里是一双运动鞋,林深知道这个牌子,价格很高也很抢手,在弟弟上大学前他攒了钱又去线下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鞋子是合适的尺码,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在两人的催促下换上新鞋。轻巧又漂亮,没有哪个男孩子不喜欢这样的礼物。

    “谢谢!”林深朝十七弯了弯眼睛,他是真的很喜欢。

    “还有这个,也是我送你的。”十七有些别扭地又递来另一件正方形的扁扁的礼物。

    银色的包装纸被一点点拉开,是一幅画,画里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在阳光下被勾了层金边,生气勃勃,说不上来的好看。

    “这是你画的吗?!十七你真的好厉害啊!我要把它挂在我的房间里……”

    “嗯。”十七含糊地哼了一声,又情不自禁沉浸在对方真诚的喜爱与夸赞里,脑海里莫名冒出一个念头:当他的学生应该会很幸福。

    在拆掉全叔给自己准备的毛茸茸帽子手套毛衣袜子秋裤棉裤六件套后,十七迫不及待地推来一个更大的盒子,“快拆这个!”

    是一台写着外文的类似游戏机的东西,林深勉强认了认包装,身旁的少年却比他还兴奋,抱着就不撒手,“这是最新款的xx游戏机!我替小九哥选的可是花大价钱买来的,咱们以后可以一起玩儿啊!”

    “喔。”林深默默看了眼两眼冒光的少年,我看是你想玩吧。

    …

    蛋糕不算大,林深很均匀地分出六块。第一层夹层是薄薄的巧克力酱和坚果碎,第二层是酸甜的莓果酱。奶油细腻绵密,和着脆香的蛋糕胚,这是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了!

    “要不要给老大送一块啊?”十七吃掉最后一口,有些纠结道。

    “这会儿老大应该休息了吧。”小九抬手看了眼表,指针指向十一点这个有点摸不准的时刻。

    林深舔舔嘴唇,十七和小九只各吃了一块,还剩下两块诱人的小蛋糕。

    “那算了吧,不过这蛋糕蛮好吃的,也不知道老大在哪儿买的,下次我……”

    “蛋糕是先生买的?”林深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说话的少年。

    “嗯,晚上送来那会儿我听全叔说的。”小九简单收拾了一下用过的餐盘和刀叉。

    大脑空了一瞬,心脏咚咚咚地好像又没办法好好工作了,林深攥着手指看向剩下的两颗娇艳欲滴的草莓。

    三楼的走廊灯亮起,他端着两块小蛋糕拿着副干净的刀叉轻手轻脚地向另外一个房间走去。房间门半掩着,他听不到什么声音。

    “先生?”他轻敲了两下门。

    “进来。”

    室内昏暗,没有开灯,林深从没进过这个房间,男人穿着白色浴袍靠在落地窗边,手里一杯酒液晃晃荡荡。

    他走近了,男人的眉眼也变得清晰。

    “先生。”林深大胆又小心地望向对方,手心里出了薄薄的汗。

    “许了什么愿望?”

    空气里弥漫开令人沉醉的酒香,他悄悄吸了吸鼻子。

    像有记忆以来过的每一个生日那样,林深总是先许下每年都不会变的最最重要的一个——希望弟弟meimei们还有自己要平安快乐。偶尔也会天真地许些希望赚更多的钱之类的不切实际的愿望,但今年好像不一样,在安静的琴房里,他被善意包裹,他虔诚许愿,希望在新的一岁他们可以继续喜欢我。

    小孩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抿着嘴唇像是在想事情。

    “愿望再许一次会更容易实现。”

    “没有蜡烛,但有月亮。”

    林深这才朝窗外看去,他以为是雪,或是灯光,原来是月亮。不知什么时候风雪停了,云朵也散开,如水的月光铺满了院子和窗檐。他垂眼看了看手里的小蛋糕,随后转身面向玻璃窗,将小蛋糕摆好后盘腿坐下了。

    反正不会有人知道,林深又悄悄加了一个愿望:希望新的一岁他可以对我好一点,不要再打我了。

    “许的什么?”

    小孩盘着腿坐得端正,双手合十虔诚地微微仰头,眼睛闭了好久。幸好脑袋不是光溜溜的,不然像个小和尚。

    “说出来就不灵了……”

    “说说看。”

    好吧,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林深鼓足勇气,盯着面前玻璃窗里模糊的身影小声道,“希望您可以不打我。”

    “嗯。”头顶的男人不辨情绪地轻笑了一声,“确实,说出来就不灵了。”

    “……”

    他不吃小蛋糕,林深坐在地上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随后仰头问道,“那草莓吃吗?”

    自己牺牲好大啊,这个人就着他的手把两只草莓都吃掉了。蛋糕一口一口挖掉,愤愤的小心思很快被细碎的莓果酱安抚了。

    “生日快乐,小狗。”

    脑袋上落下一只温和的手掌,咀嚼动作放慢了,玻璃窗里的两个身影模糊地连在一起。像是夏天里猛然灌下几口碳酸汽水,鼻腔和眼眶顿时涌上酸涩的湿意。

    “谢谢主人。”

    不只是草莓蛋糕,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