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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章/悸(师兄拔剑,长歌绮艳春梦,蛋苍云意yin自慰

    长安春腴五月,润如针毫的绵雨从街衢道旁的青苔浸洗到酒舍人家的青帘,重重花似锦,艳色掸如厚膏,把长安的升平再胭红绚美地积上一层。勋贵世族所居住的坊邸被蔷薇花绕戍地围过数进,独孤氏的院子里花香柔谧,此时摒绝门客,将所有拜访的人拒之门外。

    足以称之为惊心动魄的火并最终以长安城一支轻骑执令的天策府兵闻讯而来而结束,率队前来的是天杀营的一位年轻都统,曾在相州之战中负任掌管九方节度使唐军的后方辎重营之一。当天策军的银枪转闪,指向无令而出的神策军人时,所带来的谕令便不仅是维持坊间秩序一般简单。神策军千夫长李恨结党营私,刻伤朝廷官吏,私造火器贩通外敌,按律收押诏狱,即刻擒拿。为首银枪白马,在日光下逆晖而立的天策府青年五官英俊,下马以枪尖斜戳进重伤卧地的裴恨颈后,势如枷锁。例同往昔秉公捉拿,李忱目光严酷无澜,闻讯赶来的独孤琋面色晦痛,仍以矜高的仪度按律例与李忱沟通,仿佛不识。

    “请都尉放心,我府按谕令捉拿行事,今已归获,必会秉规处事。”

    独孤琋略微点颌。凌雪阁弟子身份不可为外人道,在京中他仅以勋爵身份示人。事发以后他即与柳暮帆分为两路,由柳暮帆去见宫廷中的大人物密报此信,请天策府手令羁拿,既以阴谋刻伤神策军中同僚、妄图构陷朝廷勋爵的野心,也凭如今人证俱在。只他面上悴败至极,心中也搅如乱丝。他与庄思诚早有计划,从未想过要以这样的局面收网揪出神策军中布置阴谋的主凶。但此间受封唐廷官身的只他一个,与李忱虽眼观鼻、鼻观口地心照不宣作不识,不必担心后续事宜,但得知消息后骤然若失的震恐,让他此时还没有完全回转过来。李忱目光在唐献等人身上游看一巡都不曾有,上报时隐去诸多细节,不过关于薛雪游身世一节虽然有所改笔,终究是呈给天策府中判断,有朝中对薛氏敬怜的大员斡旋,最终此事只在神策与天策、士族与宦官这两对素有积怨的势力间激起轩然大波,未再外漏。李唐宗室过去忌惮薛氏功高震主,薛直是被引庖开刀的一个,所酿血案直接导致雁门失守,奚人突厥挥师东侵,大唐既付出和亲女使被斩的幽愤耻辱,亦承受山河破碎的蒸烹。而这一年已不再是天宝,玄宗被遥尊太上皇幽禁于华清宫,无数人在暗忌薛氏前车之鉴的前提下不愿引火烧身,因此虽然对薛氏讳莫如深,终究不愿事情进一步扩大,引发昔年对自己站队在哪一边的考究。所谓言多必失,大多数人默默不言,有大员暗中运作,便把这件事揭按过去。

    “…案子在我府查实,裴恨结党营私,私自凋零神策军部下,妄图阴构朝廷勋爵与军中同僚,且私铸军中制式火器鬻卖,按律要判斩,但他涉事颇多,统领的意思,或需要按着这一条线摸索到裴恨养父身上。只是裴恨养父狡猾精明,除了治一个管教不力、放纵下属的罪名,眼下可能还动不得。”

    重重纱帐与屏风把卧室内未醒的人与诸人隔开,李忱与独孤琋说起这件事的后续。独孤琋目光不甚虚实地凝落在帘障以后,听李忱简单扼要地交待清楚。一连五日过去,他并非因朝中一点一滴从暗自哗然到平静下去的风吹草动而担忧,全副心神都牵挂在雪游身上。裴远青随军看管李忱,在天策军回调长安准备听命再征以后,他也随天杀营回到长安,有裴远青与陈琢看顾,雪糕依旧未醒…独孤琋眼眸微暗,声音低略地喑哑:

    “知道了。但难保接下来不会有心思异动的人对雪游动手,虽然有李统领、郭帅相保,长安如今,确实未必安全。”

    李忱沉默,许多事情都是他始料未及,或远超乎他想象。纵使独孤琋没有明说,他身在天策府,总是隐约听说过昔年宫中剧变,所谓谶定龙脉的玄虚之说真真假假,他未必看得重,天下中却往往有人深信,诸如江湖之中东瀛人远渡中原,以火炮轰动青岩万花谷,只是为了一副据说可以预知未来的推背图…龙脉的传言,或许未必是空想,但在他从前隐约听闻薛氏与天宝四年谶定龙脉有关,也有三四分相信属实。

    毕竟若不信天命,而是让他、让天下人相信不是既定而令人无奈的星命迫忠臣枉死,而只是因为jian臣的一句谗言,一个骗局,便有无数人为之牺牲,甚而国关失守——谁会愿意相信呢?

    相比之下,这场阴谋大局重的一颗颗卒子都微不足道。李忱心中惘然,嗓音低抑,

    “他还好么?还是没醒么?”

    “假如已经醒了,我岂会在这里只是站着。”

    独孤琋秾色的眉稍拢,悸怅地闭上眼,指尖捏了捏眉心,疲惫不已。

    “…陈琢和裴远青都在,你问裴远青也是一样的。雪游手上受伤很重,虽然来得尚算及时,但心脉伤裂,五内亟焚,属内患。如果依旧从困境里挣不出来,不愿转醒,他…”

    李忱手掌微紧,呼吸短滞地发浊。他转眸去看风屏以后隐约的人影,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么?”

    “假如有什么能唤醒他…这些天凡是与雪游有过因缘的人,我都一一允入,但他依然没有反应。我只得去托曲临霄请他下山游历的师兄,如果他师兄依旧不能…”

    独孤琋眸色更晦,言至此处,再下不得。如果雪游师兄依旧不能让他有所感应,又能如何呢?人迟迟不醒,手上的伤便要拖着不得根治,气血难畅。裴恨抱着当真要废了雪游右手的心思,而他却无法看雪游醒来。若早知如此——心室长颤的蚀痛涌上来,独孤琋面上血色一点一点褪去,他捂着心口微微矮下肩膀,抵着屏风扶稳。当日给雪游拔蛊,他用的是最简单直接的法子,把种在雪游身上的子蛊蛊虫过到他身上,母子蛊便共生在他身体里,长久会反噬气血。独孤琋本想着以此为后手哄雪游心疼他,但如今子蛊曾经寄宿过的母体心腑如煎,一点曾经联系的余响犹在,雪游如何在昏迷中痛苦,他亦承受十之一二,并兼气血反噬。

    身材颀长昳丽的少年扶屏吃痛,面上脉筋轻搐,额角泌得发冷的汗。十之一二已如此痛。那么雪游呢?他不必再向更深处想,更不愿现在就把蛊虫拔去。这是他应该同雪游一起承受,或代雪游承受的,甚至这本该他自己一人品尝。但雪游远比他受更多痛楚。独孤琋略换一气,呼吸不稳,抬头后问李忱:

    “你还有别的路子么?这里或许只有你和雪游认识最久。”

    “雪游十五岁上从华山入世游历江湖的时候,曾经在睢阳城外救过一对母子,当时那夫人的儿子高烧不退,雪游把他们从流寇手中救下后,便为他们去找医生,这才与裴远青相识。但乱世多流离,受害的总是贫苦百姓,那夫人没能等到雪游带大夫回来,便在绝望里怕担负不起诊金而上吊自杀了,留下那个孩子。雪游为之愧疚不已,觉得是自己没能安抚好那个夫人,那孩子…当初也说了些昏智的话。”

    李忱声音越低,抱臂倚靠在屏风上。独孤琋一顿,追问:

    “说了什么?”

    “他说,道长为何不早点来呢?”

    独孤琋面色浑然雪白,喉咙间发锈的甜腥卷如湿潮,捂唇令血丝咳落到掌心,五指颤抖。他竭力想平静下来,理智抚慰他乱世颠沛,烧得神志不醒的稚子无辜,但刺伤的却是救人于垂危的雪游。雪游又有何辜,当他在裴恨处受刑,曾经拔剑救人、引以为傲用剑的右手险些为人废掉,可曾在心中绝望地问过,为什么没有人早点来救他?可薛雪游不曾对任何人说过希望世间有更快一步救他的人,却在每一步路途都救更多人,总是如此,一贯如此。

    “…但你不用担心,那孩子转醒以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而后给雪游赔罪认错,改姓归薛,到苍云堡拜了前统领薛帅门下。后来听裴远青说,雪游和他偶有传信,关系应当非常不错才是。他现在叫薛炤,也才只十四岁,雪游当他做半个弟弟。这次苍云堡援调选拔精英到长安,随我府出征,他自请跟随。既然一向有书信往来的牵挂,或许可以叫他来一试。”

    独孤琋指节抵屏,最终又落下。他看向屏后昏睡未醒的人,终究低声回应。

    “罢了。既然如此,请你寻他来吧。世间错难多,却偏偏是雪游罹仇如此,百般困顿,自恕不得。到今日,能在世上翻寻到与他还有亲缘的无错之人,竟只此二三……”

    长安春彩融融,蔷薇满架生香。独孤邸院景如醉,邸中主人却已垂颌观地,长久静默。

    ……

    不知独孤琋所托的曲临霄使得什么方法,纯阳宫紫虚门下弟子、薛雪游同门师兄周步蘅当真应请而至,在天色晚晴之时便已从独孤邸直进,在雪游床旁照顾许久。曲临霄不知何故,有意避让这一位在江湖中颇有名气,被称为“流芳永慕”的纯阳弟子,不过这风神秀异的年轻剑客入门以后,却并未给除了医者以外的几人有好脸色看,衣白负剑的青年道袖拂振,看向独孤琋的一瞥也极冷。独孤琋并不以此为侮,他久浸权贵声色乐场,识人的眼力自在第一流。江湖流派之中人或者要尊敬他的身份,或者快意恩仇,多洒脱疏朗之气,周步蘅行止之间皆是高华气度,既不惮他,甚至可称懒予一瞥,至少说明雪游的这一位师兄并不是江湖名气、有一份不错的师承而已。但他无心深思许多,周步蘅进入卧室以后便要求独孤琋等人不得再入内,他虽心有郁躁,到底允准而去。

    周步蘅这才去牵雪游的左手,握在掌心里。何止是冰凉无力,执剑的右手眼下虽上了药和固定骨骼的夹板,每几个时辰擦拭一遍瘀血清理,但拶刑恶毒,筋络指甲都有损伤,如何轻易恢复的了?更何况现今人依旧昏迷不醒。师弟从上华山以后,便在纯阳宫庇佑之下,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容貌清俊、气质华严的纯阳道长眸珠深黯,惊怒交集。他自是道心澄明,即便雪游处于昏迷之中,亦不把这份怒意显露于雪游面前。只是颇为心疼地以手掌去抚雪游的面颊,他最为爱护的小师弟四岁上华山,那时便因家府罹难而在逃亡过一段,家仆将他送上华山,他和师父祁进第一次见薛雪游,便是在一片血泊里。那时这个孩子便是纤细孱弱的,幼年大受刺激,便记不得从前许多事,而后便一直没能想起来,只隐约知道自己亲人零落。师门中都心疼这个师弟,只希望他最纯粹和善地长大,因此从不向他过多解释前尘,一十三年尽力呵护,从静虚一脉他曾关照的那几个稚子离开后,他最在乎的便是这个无辜受害的小师弟。

    可现在人亦如此,他最怕的便是经此劫难,师弟会不会幡然忆起前尘?若是,又会是怎样的打击?何时才能醒来?

    “雪游,”

    周步蘅拧眉微叹,鸦色的睫帘垂下两稍,他在自责不已,心中却不是没有冰冷席卷的怒意。偌大一个独孤邸,主人是与宗室相关的外戚子弟,厅中除了两个出身万花、药宗的医者,勋贵、杀手、霸刀子弟构成各色,加上曲临霄传信来找他时虽然说得简明扼要,有所简略,但他知道师弟身体有异和身世的秘密,岂会没有推测?乱世中的权力之争,显贵亲情薄如纸。何况李唐宗眷与各氏大族后人,他们待雪游究竟几分真心,几分真情?冷笑几乎就在唇弯压着,周步蘅究竟不愿在雪游面前发作,他便一直在雪游床榻边以轻柔的声音给昏迷中的雪游讲童年、少年时代他们相处点点滴滴有趣的事,语气和缓亲密,他对雪游来说亦师亦友、亦兄亦父,即便只相差四岁,却比雪游成熟得多,每一句都如谆谆教诲,又如友人交谈亲昵,令人听之动容。

    “你还记不记得,你六岁那年,老君宫附近有几只瑞鹤很亲近你,后来生了几只小的,于师伯便说既然如此亲近,不如由你来给它们取名…你却说仙鹤有灵,若是你来给它们取名,仿佛是束缚它们一般,逗得后来清虚一脉的师兄弟见了你便夸,小道童才六岁,就仿佛已经读了道藏三千…”

    “…你十二岁,修习紫霞功不济,总觉得同门不愿意同你切磋,我又已经下山游历,后来我回山,头一件事就是听说你去到纯阳宫外野猪冒生的地方斩杀过于凶蛮的恶兽,但没想到野猪才生了一窝小崽,回到山门便问幼崽能不能带回去养?后来你十四岁那年生辰,大家记挂着,不知道是谁把那只小猪认错宰了,做了炖rou,你知道以后伤心许久,此后便不再去那片野猪林…”

    “……许多事,早知今日如此,或许是不是不该当年心软不坚,早早将你磨砺起来?可师门之间,又有谁对一个无辜受害已许多的孩子,真心舍得…”

    周步蘅余声幽怅,一直到夜灯明燃。屏风外的刀宗弟子垂眸听了许久,却不知在想什么。

    陪在床边的师兄不见疲怠,也许神明赐福,给凡人以转机,他所珍视的师弟手指略动,嘴唇冷白地嗫嚅呢喃,神色有些痛苦,被梦魇了一般。周步蘅一愣,旋即欣喜地转向屏外,有些急切,但顾着雪游,依旧低声:

    “医生在哪里?雪游有些反应。”

    应声拂屏而进的却是一直没离开的曲临霄,

    “陈先生、裴先生应该还在配药。我去叫,你等一会儿。”

    周步蘅看见来人,眸光面色却已无波,嗓音复归平静,

    “那便直接喊两位先生进来,旁的人不要了。雪游有所反应,两位医者陪着最好,其他的人恐怕他看了只有惊惧而已。”

    言罢,这身姿朗俊的道长便站起身来,似乎有什么事要去做,面色冷凝严定,曲临霄在他背后略转脖颈,去看周步蘅的背影。片刻后终于垂眼别首,去叫陈琢、裴远青入内照看。

    穿过花厅以后,独孤琋、柳暮帆、方璟迟、李忱俱在,唐献在花厅外倚墙而立。他受伤应在几人中最重,裴恨是用刀好手,虽然他亦重伤裴恨,但因先前被柳暮帆截杀,伤口未愈,大开大合的火并牵动了内伤,换药以后便倚隐在荫蔽里,一言未发。周步蘅直步而进,独孤琋、柳暮帆与方璟迟听说雪游可能会醒,本要向卧室去,便被周步蘅从背后拔剑,直直挥抵在独孤琋素白着锦的颈侧。

    剑名“洛神”,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与周步蘅名字矜雅淳和并不相同的是,他剑势身法皆凌厉扎实,极肖其师紫虚子祁进,虽名洛神,但剑郁烈、鸣哀厉,所谓“流芳永慕”更似崇畏,是压他凌厉剑势的缀锦补语。此时青年睑睫略凝,明粹幽璨的双眼怒意不再收敛,独孤琋面无改色,亦无动手回击的想法。面向雪游师门,他总有一关要过,或者不过、不被认可,他一时也无可奈何。不如说此时他才如释重负,苦涩之间垂眼任这柄银光粼粼的长剑抵在他颈边。柳暮帆眼神微动,想要张唇之时,先被方璟迟轻轻摇头示意。最后却是曲临霄略进半步,

    “周道长…”

    “不劳烦曲少侠插手。我纯阳宫门下从无畏缩弱胆之辈,但行一事,即如出一剑,万般后果,我知。”

    年轻道长神色冷凝,周身无风自动,脸庞冷似玉石,他虽气度高华,面目清俊,内里却并非纯阳宫寻常弟子仙风道骨,或雪游澄明玉净,持重的表象下,一旦当真发怒起来,姿态颇肖其师。周步蘅落剑于人颈,威仪不改,

    “我师弟薛雪游,出身平阳薛氏,于大唐江山之恩重逾泰岳,德清甚太液,万般无端罪孽令他与薛氏余脉承担,已是这天地刻薄之至。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薛子善仁,以太平为家颈,如独孤氏要恨薛氏护边不利,可曾率先讨伐得了引奚入关的首犯安禄山?”

    一问,周步蘅眸光凌厉,洛神剑锋芒自动,在独孤琋颈侧掠出一丝轻盈的血痕,独孤琋不发一言,呼吸滞涩。柳暮帆略为沉默,眸光轻动,周步蘅声音不疾不徐,也要逡扫审连到这几人彻底,

    “霸刀柳氏、东海方氏,或许厅下还有天策府兵、巴蜀门人,或许心中不察有愧,所以胆敢立此,以为万般皆可转圜,即便是我师弟如今病肓在卧,有不能持剑之忧,有万般无辜却受难,长安乃乱世是非之地,你等依然设局引他入此,不能保全。或者为一己情私,或者因我师弟良善惜弱,将世间每一处风景看在心中,所以仰承他不忍之心,一而再、再而三设谋造?。”

    “我师弟虽心思澄净雪白,却知当断则断,否则宁死不肯。他如今身在长安之局,恐怕只因为顾念你们,方才饲身于恶,受伤在此。你等若敢说一无所知,承情无意,只知空白地折损他,如今可还满意?”

    二问,无言可驳,厅中花声静如死,不落一抹针毫。洛神剑血痕更进一步。

    “他昔年上华山,是万般疼爱他的父母及家仆拼死送到我师面前。送到之时,可怜稚子已奄奄一息,家仆身躯刀斫火砍,伤痕不下二十余处,狼狈至不成人形,一片血泊之中依然上山,托孤于纯阳宫,力竭而亡,未能救得活转。雪游目睹家老死去,四岁上高烧不退,尽忘前尘,因此身体较旁人孱弱,可他即便觉察与人不同,依旧待人千般好、万般好,爱他之人却多数在战乱中零落。这世间我师弟仅此一个,如有人欺他辱他,不论天南海北,勋爵走卒,纯阳宫紫虚门下,周步蘅必杀之!”

    三问,剑陡凌厉,在独孤琋颈边最终刻下一道不浅的血痕。鲜血黏连而下,锦衣秾丽的少年面色苍白,闭目、睁眼后沉声沙哑,罕见地低头。

    “某谨记。”

    曲临霄静听三问,前行去按周步蘅持剑的手,声音低涩,

    “师兄。”

    周步蘅冷眼回扫,到底收回长剑,洛神剑锋不掸一痕,鲜血犹在,他回手反握剑锋,一道血痕亦从自己掌心留下,与剑斩的鲜血混同一处,在众人略惊的目光中挥剑成圆,回敛背后鞘中。

    “你已归入刀宗门下,昔年情谊,算不得数。何故再唤我师兄。”

    他无悲无喜,亦无波澜,但在收剑以后逡看厅内几人,

    “昔年我受师弟相救,才在睢阳城中得活,师弟伤持剑之手,受恩济之人亦不愿置身事外,独享太平安乐。周某如此,诸位如真心待师弟有愧,当付出不下于我!”

    冷哼极讽,道袖仙风姿骨的道长转身离去。

    花厅荫蔽处,唐献略抬幽瞳,眼神如杀。

    ……

    雪游从长长的噩梦中醒来时,陌生的人间似乎已经过去了数十个春天。

    被周步蘅扶着头颅,小心安全地靠在软枕上时,他雪白清丽的一张脸上,双眼尚还迟钝地眨了眨,

    “师兄?”

    “嗯,师兄在,雪游头疼么?身上呢?”

    “啊…不疼…”

    雪游还有些钝,长长的眼睫扑簌,在周步蘅面前乖巧柔顺似羔羊,他年纪轻,才从一场大梦里苏醒,神智如同稚子。周步蘅警告似的一挑眉梢,他便支吾赧颜,脆弱之感挥之不去的清丽面颊上蔷粉雪嫩,

    “嗯…疼的……心里…还有手指上,没有什么知觉,好麻…”

    “心里疼么?瞎想了什么,或者梦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么?是不是又梦到野猪了?”

    周步蘅捏他的脸,亲昵而无奈地,野猪只是两人之间的私语秘密,童年时雪游时常昏昏沉沉,梦里不清晰地看见追杀他的神策军,是黑乎乎的影子,周步蘅心知肚明,就骗他是野猪。雪游微怔,眼睫扑簌了一下,和暖地敞眉而笑,看见师兄在身边,笑容总是放松的,即便再不舒服,也是如此:

    “嗯…梦到了…”

    其实一场大梦后,他已经能忆起前尘,以及略略模糊的父母的模样,自然知道那些不是野猪,而是杀手。但他轻轻地抿上唇弯,左手无意识地收紧揪着的被褥。

    与方才花厅拔剑凌厉的剑客截然不同,周步蘅面向雪游时,已是和颜悦色、端庄亲和的态度,曲临霄见此略抿双唇,侧身默声,眼神似乎有些对此感到古怪,独孤琋、柳暮帆、李忱在屏风后听动向,无言之中心情各自反应,虽然雪游醒来欣喜非常,但见师兄弟如此和洽、雪游发自真心地依赖,有的几乎怄反一口心血出来。倒是守在塌旁换针备药的陈琢、裴远青,一个神色一如既往和煦轻松,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光隐在眼底,一个神色自若。唐献似乎并不注意这边的动向,方璟迟则很欣慰,稍微能放下心来。

    “梦到…父亲和母亲……”

    雪游喃喃,驯善地垂下眼睫。周步蘅微笑未收,却一时无言,揽过雪游的左手,握在掌心里。

    “…嗯,薛伯父、薛伯母,我都未曾见过。雪游很想念他们么?”

    “想的。可是不记得很多…记得母亲生父亲的气,说春天就带哥哥和我回扬州,哥哥拽我一下,我和哥哥两个便一起装哭…父亲就赶紧对母亲说,你看,儿子们都不想回去…”

    “母亲没有办法,又舍不得打我和哥哥,最后拳头都敲到父亲身上…我和哥哥一个喊爹爹,一个喊阿娘,赖在他们身上,哄爹爹给我们当马骑…”

    雪游声音渐低,细长修白的颈子垂下来,怔愣的无意识里,一点一滴的眼泪从他明净有痣的睑下攒出来,坠在锦绣的被褥上,颗颗洇润如哀艳小诗。

    陈琢凝眸回望,笑光和轻煦的神容收敛得认真,裴远青配药的手指一顿,屏风外久默无言。周步蘅扶着雪游的肩,把一声不吭、却已泪湿脸颊的师弟揽在怀里,日光披落在他们身上,骀荡清晰得像是柳下之雨。

    仿佛曾经十数年前的春日,小小家邸里美丽娇妍的女子嗔怒着要去敲丈夫的头顶,年轻潇洒的男子从容递颈,得寸进尺地揽住心爱之人的腰身,机敏聪明的孩子拍了拍懵懂纯真的弟弟,拉着他退下,偌大天地之间走卒如川流饮马,蔷薇花开花谢,日光温暖无歇,也曾有旖旎温柔的如此年华。

    ……

    “君知否,瀹雪妆凝清容瘦,绿攒鸦鬓钿从头。会雨坠丝风扫里,露秾云艳巫山觏。”

    杨府京中别居,独孤氏杨夫人为幼子置办一处小院暂居,也许出身世家大族总有豪奢之气蕴,也或许置办时是表兄独孤琋随意按他自己喜好摆设,院中白色蔷薇芬芳暖盛,此烈香之花的白色种花气清幽,层瓣深蕊,京中谓之“千叶朝云”。杨复澹从前矜于世家风度,翩翩少年长于千岛湖畔,文人雅客、曲水流觞间,往往飞花入盏,吟咏花题无数,从他腕间飞篇成诗不下数十首,从不好说自己究竟最爱哪一种花。但无数难以启齿的梦里,他已频频摘取蔷薇,剥落它缀露柔软的花瓣、啜汲它甘甜清醇的层蕊。长歌少年自点灯的书案旁惊醒,概因饮过酒,糊涂地半伏在长案上睡了,桌案上还有他酒后深酣挥笔所作的狂篇。

    杨复澹拍案振纸,透红的羞色潮情使他白玉一般清俊秀彻的面颊透粉孰红。艳诗可远、可恶,可…可恨,此等缠绵悱恻近乎俗艳之作,是他亲笔在醉后写出来,长袖翩然的少年先前面色苍白、难以置信地念过一遍这缠绵悱恻的小令,便认输地抱臂困颊进臂弯里,颊色深粉。十七年礼仪教诲的世家公子,杨氏之文雅风度——可恶,杨复澹在心底暗暗地训斥自己。不是在说薛雪游可恶!他又恶狠狠地在心底给自己记上一笔,是自己不得持心,在梦中数次冒犯薛道长、又写下如此yin词浪迹很可恶…

    “呜……”

    杨复澹闷恨不下,想借案边杯盏里的清水一饮醒神,谁料满满一盏还是酒液,在仰颈灌入以后,再度沉沉扑睫,明净如暖玉的少年面颊上霞色浓扫,陷入沉眠,最后一瞬清醒的灵思一卷:

    如果薛道长并不喜欢表兄的话…就好了。

    他曾在误访蔷薇以后,做过许许多多个旖旎而难以启齿的梦。

    梦里总是他在蔷薇丛中迷路,或是艳轻的淡粉,或是浓烈的嫣红,又或盈润的琼白。但不约而同的往往是,他会在转过不知多少蔷薇以后,在怀抱中接住一具柔软白皙的躯体,美人有一双清澈如镜的鹿瞳,眼睫浓长若扇,眼尾是略挑的一勾,红唇翕动时温软柔润,分明是清丽出尘的面相,却因春情浪潮而糜艳荡魂。杨复澹忍不住在怀抱里捉住美人的手腕,因而触及到他柔软玉净的肌肤,看得到精巧玲珑的锁骨以下,是挺翘软白、奶尖儿红嫩的一对胸乳,圆鼓酥峦,引人采撷,纤细柔软的腰腹紧致,有一层薄薄的肌rou,而线条漂亮的胯处,是他将美人按扣在身下,在环仄中不顾美人瑟瑟发抖、眼尾因泪颤怯,也掰开他莹白腻手的腿根,看清纤细的yinjing下,还有一只洁白的牝户,小巧漂亮,被他以指尖剥开两片内里淡粉的rou唇,袒出rou唇内更小巧的一对小唇,圆鼓鼓的蒂珠,粉红浅嫣的xuerou甬道,小小的蚌口羞于人视,一缩一缩地合着,在杨复澹屈起指节,以拇指向xue缝内压去,压住那一点柔软收缩的xuerou,抵在蒂珠上磨蹭探入,紧致极品的rou道便舔舐着他的指节向内吞,柔滑紧致得腻手。

    “薛道长…”

    杨复澹矜雅清俊的面上分明无措,却浮上一层净粉。他忽而喉咙发紧,一手掰着美人被迫弓起的腿弯,一手由大拇指指节探进美人细嫩yin浪的小小屄xue,抠蹭着圆鼓鼓嫣红的小巧蒂珠,变化到探进几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这湿嗒嗒的雌xue里抽插抠弄,沿着层层叠叠的褶襞抠刺亵玩,面容清丽的美人似不堪受辱,黛色的眉梢轻颤地蹙起来,陡然而泻的哭声里,似乎在斥他停手。

    “薛道长…道长…。雪游…唔——”

    杨复澹粗暴地去捉雪游无力的纤细手掌,在俯身而下时把身体的重量完全压倒美人纤细的身体上。身下之人美丽、身材修长,纤细的少年体态,却有一对饱满挺翘的酥乳,一口流水yin色的屄xue。杨复澹抽出在雪游xue里亵玩激插的手指,湿淋淋的晶莹yin水被缠连出来,他覆唇压在雪游软红的唇瓣上,顶开美人如编的贝齿,舌尖也探进雪游的唇腔内,yin色而无师自通地与美人软嫩的舌尖纠缠,他揽着雪游的腰肢,身躯紧密地贴在一起,美人柔软的酥乳从微硬的嫩红奶尖儿顶在他胸膛,被压得圆扁,杨复澹面色霞红,唇齿缠绵地吻侵过雪游舌腔、嘴唇一次又一次以后,才痴痴地从不压抑的喘息里抬起头,落吻在雪游睫羽浓簌的眼睛下。那里有一颗痣——杨复澹吻他的眼睛、鼻梁、嘴唇,每一处都细腻狎爱地吻到,美人芬芳的体香似雨中蔷薇、莲瓣春雪,清冷冷地柔谧,少年含住雪游微启的红唇下瓣,叼着软红的唇rou细细吮尝,雪游面色潮红,眼尾霓艳,小声地喘息承受,

    “呜…啊……”

    “雪游,雪游…我——”

    杨复澹痴迷地抚摸雪游的面颊,即便从未有过交合之事,他总是在本能驱使下知道要怎样做的。情投意合的渴望使得平日最矜持端雅的少年喉咙微滚,片刻以后便以手掌弓拿起雪游的大腿,跃跃欲试地把自己的rou根抵在美人流水潺潺的xue前,rou头反复蹭着,要嵌入这细窄的xue缝般,每一次都像是要尽根而入。杨复澹在喘息里惘然,扫眼看那虽yin媚却太细的xue,真的能完全吃进去么?但几乎只在一瞬之间,便想到这清纯出尘的美人是如何敞开大腿,承受表兄狂浪肆意的cao干的,杨复澹咬唇,把额头抵在雪游额前,低声暧昧,

    “把雪游变成我的人好么?…可以是我的么?…”

    “啊…唔嗯……啊”

    雪游的啜泣很低敛,仿佛刻意压抑。杨复澹按住他软腻的腿根,挺胯一纵,整根rourou末根而入,插得这美人腰肢一激地颤抖,完全在杨复澹身下被占有地cao进来了。少年揽抱住雪游的上半身,唇齿缠绵急切地游移到他下意识迎合挺起的嫩翘奶子上,肥软弹白的两峰脂色柔腻,杨复澹把嫩红挺翘、在他眼前晃得发花的奶尖儿吃进唇里,嘴唇张吐间啯着rutou吮吸咬玩,把近围柔嫩嫩的乳rou都舔吃进去,身下骤然发力,凶狠地挺cao起来,坚硬粗暴的rou枪在雪游细软紧致的雌xue里无休无止地驰骋侵犯,莹白挺乳被吃进嘴里啪啪啪啪的响声伴着雪游被扼腕掐腰狂入的泣声响起来,杨复澹啄吻雪游的唇,不断渴求,

    “雪游这次记得我的名字好么?…为什么喜欢的人不是我呢?…”

    “雪游、雪游、——”

    少年清雅的五官完全被欲望浸染,他紧紧揽着身下美人任其驰骋的身躯,在雪游泣乱酥倒的神容和低吟里纵狂地插cao挺干,硕长的rou物拔出来,又按着美人细瘦的腰胯、掰开他的双腿,rou头上翘地勾挺进美人受不了的yin点,一入便激得雪游亟陡地抻出媚软的抽泣,滋啧的水声和唇吻不断吮啯留声在雪游软白玉皙的奶子上,喘息不停,朦胧旖旎春情里,杨复澹抵着身躯洁白的美人在怀抱中抽送挺动自己的粗狞rourou,每一下都插得雪游求饶地抱紧,身躯被干得发抖,宛如骤雨打歇的蔷薇。

    “雪游…雪游…”

    杨复澹吻他睑下的痣,爱怜地嘬舔,身下却毫无怜惜之意地把粗长的rou物从美人xue里磨碾地缓缓抽出来,带出被cao得嫣红的xuerou,在雪游难耐转颈、晃腻沁汗颈rourutou的时候,把被yin水润得湿红的rourou蹭在无毛光裸的xue缝上,挺进雌xueyin蚌无遮蔽的窄口,不由人回神分神地直直挺尽根到雌xue中最深处,雪游被顶得近乎崩溃,

    “呜呜——啊——”

    “呃、啊…嗯啊…哈……啊…”

    身上的少年却不肯放过他,杨复澹手掌游移到雪游两瓣儿臀rou,暧昧细腻地摩挲揉搓,温热的唇齿咬着锁骨,磨腻低喘,

    “雪游…”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的。…这次记得我的名字,好不好?”

    杨复澹将额角抵在雪游颊边,疯狂摆胯激cao下,把吞吃yin张、收缩剧烈的一口rou蚌干成肥嫩嫣红的鲍,翻肿地微鼓,美人被干湿了、干透了,偷云窃雾一般的jiancao完全只有雪游被迫承受的余地,他失神地颤抖、低喘,香汗淋漓的腻白皮rou被杨复澹吮磨舔吻着吃尽每一寸,湿滑软嫩的xue被cao顶到最深处,杨复澹揽紧两人髋部密密结合处,两腰相抵,扣着雪游的腰窝在最深处射精,给梦中窃香的美人剥开深处羞怯的蕊,贪婪地汲取蕊心的花汁,把属于自己的汁水尽数不容抗拒地浇灌进去。

    ……

    杨复澹终于从梦中醒来,心中建设一番、换过无数措辞,直直上独孤琋的府门来,独孤琋的门房管家自然不会阻拦杨复澹,而他进到府门以内,才发觉不对——待他得知卧室里雪游才醒来 竟是受伤了,才恨怒自己来得如此之晚,只是如今也只得对表兄坦诚自己少年时便见过雪游,有一段因缘,希望可以探望。不过隐去了春梦与心意,他尽量矜克,独孤琋心思却远远不在此处,他手指支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连我都进不去,会被轰出来,不是陈琢裴远青把人请出去,就是他师兄,现在只有这几个人和薛炤能见他。”

    而卧室内被点到名字的少年薛炤,则状如一个关切兄长弟弟一般安静地坐在床榻旁的小凳上,为雪游吹药。

    “哥哥,手上还痛么?”

    薛炤声音很淡,经年在雁门关历练,军人气地平直简练,却掩不住关心。雪游靠在榻边,多数时间遮下大半眼睫。并非他有心不理许多人,而是精神不济,确实无法,他轻轻摇头,

    “…炤儿怎么来长安了?雁门关…不要紧么?”

    “嗯,堡里一切都有燕帅及各位统领,我是自愿来长安选调随征的,哥哥不必担心。”

    “你受伤,我既然能在这里,总是要照顾好哥哥的。还是哥哥不希望我在么?除了看顾这些药外,我确实什么也不能做…”

    面颊还稚嫩、但眉目已见清竦朗俊之色的少年眼珠是幽邃的全黑,薛炤低低掩睫,似乎很自责。雪游虽然精神恍惚,依然心疼,连忙摇头。

    “不…炤儿在这里,就很好了…”

    薛炤应声,唇弯是很淡的笑,他注视着雪游,似乎完全是一位牵挂兄长的弟弟。

    “嗯。炤儿会一直在这里。”

    一直在哥哥身边,生或死,亲情,或者爱…只要是薛雪游的,他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