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天材地宝
云落呆愣地看着自己的师尊，又下意识望向遥远的天际。他前世最后的记忆模糊散乱，只依稀记得火光冲天、大地摇撼，原来是天柱塌了？这样沉重的预言，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怎么？你怕我道破天机会挨一记雷劫吗？” “嗯……” “不会的。”李识微语气随意，又感慨道，“这天地间灵力渐稀，魔物妖物都不安分，往后的异象只会越来越多。” 见云落露出担忧的神情，他启唇微笑，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发顶：“放心，有为师在，天再塌一回也落不到你头上。” 云落抬眼看他：“师尊往后要如何？”总不会坐以待毙。 “往后啊……”李识微略加思忖，“先突破到金丹期，不必着急，最长不过五年时间。” 谁？突破到哪儿？多长时间？云落惊得睁圆了眼睛，缓缓伸手指向自己，得到李识微一个明确的点头。 “这，其实……”他噎了一会儿，乱糟糟的情绪又添上几分陈旧的黯然，最终如实相告，“上一世，我到死也没有结丹。” 李识微注视着他，沉默片刻，叹气道：“想听实话么？” “那是因为功法有误。”一句解释短而快，像是怕说得再多些，会倍加刺伤对方。 而这短短一句足以激发久远的回忆，件件往事倏忽串联，云落愣怔着，心脏拧紧，酸涩苦痛乍然涌出，冲击得他闭了闭眼。原来如此，果然如此，应沉慈从一开始就在害他，他早该知道的。 睫羽密密低垂，颤动着落下阴影，李识微无法看清云落眼中的情绪，不由得生出几分怅然。 正权衡着要找出一些宽慰的话，就见云落又抬起双眼，目光澄净而坚定：“师尊，我们回去吧。我会好好修炼的。” 言出即行，云落修行得非常刻苦，存着一份想要弥补缺憾的意念，像破土而出的幼苗，迎着阳光雨露奋力抽条生长。 小道童见了四分五裂的磨剑石，皱起一张脸，苦大仇深地叹道：“小云师弟，你跟着九长老怎么都好，可千万别学他炸洞府啊。” ……还有这回事。相处得久了，对方的秉性已经熟悉，听到这种事迹，云落不再惊诧，只是仍有几分无语。 他回头望去，只见李识微似乎完全没被指责到，打量着满地裂开的石块，笑得欣慰，点头道：“很好，再接再厉。” 得到夸奖，云落两眼一亮，掩不住的雀跃，小道童的脸皱得更苦了。 长晴峰上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磨剑石废了又换。云落日日进益，气质也出落得愈发脱俗。 芝兰玉树生于自家庭阶，怎么看都顺眼。李识微这个师尊当得省心省力，而且十分得意，总要向人炫耀：“我有些明白七师兄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灵植了，自己养出来的确实不一样。” 五长老斜他一眼：“那你知道他把洞府旁的雪梅当作道侣吗？” 李识微冷不防地呛了口茶水。 趁着这人的嚣张气焰稍歇，五长老直接下逐客令：“这些废话也就你那个好徒弟听不厌了，怎么不找他去？” “他闭关呢。” “说起来，你为何不去闭关？”五长老忽地由此起疑，“先前跟吃了火药似的一个劲儿突破，突然蔫了？” 沉吟片刻，李识微长长叹息，拖着声音悠然道：“高处不胜寒嘛……反正我当下这个境界，你们合起来也打不过。” 五长老将茶盏捏紧了又放松，总算凭着修养忍住，没直接摔到这张气人的脸上。 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李识微下山离开时，宗门中许多人都松了口气。 李识微落脚的地方，在崇山深谷之间，草木清幽，修士也少至，是罕有的灵气蕴结之地。 他并没有等待太久，洞府中光芒消散，端坐阵中的云落现出身形。 刹那间如明珠出尘，山岚拂面，满目月华清如洗，李识微视线一滞，脑海中无端响起——那你知道他把洞府旁的雪梅当作…… 云落忽地睁开双眼望向他，目光澄澈，顿时抹去这一瞬的魔障。 李识微眨了一下眼，笑容一如往日：“恭喜。” “多谢师尊。”云落起身行礼，动作恭敬，眼里跃动着喜悦的光芒。 说不上是哪里变了，但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焕然一新。一段时间未见，不仅顺利结丹，似乎还长高了些。 “不必谢我。”想要抚上对方发顶的手中途转向，拍了拍肩头，“走吧，顺道给你换一把剑。” 云落的确缺一把本命剑，原本以为师尊会带他去剑冢，没想到是往凡间走。 两人遮掩气息，穿梭在寻常市井中，形形色色的路人擦肩而过，谈笑声与商铺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云落只觉得恍如隔世，走得远不如师尊熟练。 没过多久，李识微在一家铁铺前驻足。他伸出手，象征性地叩了两下，随即推门而入。云落跟着走进铺子，其中别有洞天，远比外面看着开阔，令他立即领悟，此处绝不是凡人居所。 只见房内走出一位膀阔腰圆的汉子，大抵是这家铁铺的老板，看清来人后双目圆瞪，抬手指过来，激动又震惊地哑了一会儿，出声喝道：“李识微！” 被指着的人淡定多了，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原来是旧识。云落暗自思忖，往日在宗门中，从来没听过别人直呼师尊的姓名。 “得有几十年了吧，我还以为天行宗的那帮家伙把你给吃了。”老板叉着腰上下打量他。 “怎么可能。”李识微毫不见外地拉出两张椅子，掐了个去尘诀便坐倒，又示意云落也坐下。 老板的视线移到云落那儿，李识微为两人介绍：“这位是全天下最好的铸剑师。这位是我徒弟，他需要一把剑。” 听李识微这样称他，老板咧嘴一笑，又奇道：“你不是最烦小孩儿吗？居然收了徒。” 李识微撇了一下嘴角，像是不满对方提这茬儿：“他也不算是小孩了。” “你要用什么炼剑？” 云落愣了一下，他才突破就被师尊领来了，完全没准备。但李识微似乎早有打算：“唔……等等。” 正当李识微向储物戒中搜寻时，老板转而向云落搭话：“他这个师父当得如何？” “特别好。”云落不假思索地回答，语气分外真诚，带着十成十的感念。 “哦？看来这人的脾气收敛了不少。” 云落听了这话，更好奇了：“前辈与师尊很早就相识吗？” “那当然，我们那几个可是从小一起摸爬滚打的交情。”提及往事，老板顿时打开了话匣子，聊得眉飞色舞，“……当年你师尊年纪不大，却傲得很呢，多大的场面也丝毫不怂，气势凌云呐，说了什么来着，哦，三十年河东——嗷！” 老板的后脑勺冷不防被砸中，回头只见李识微笑容可掬，似有几分咬牙切齿：“少说两句。” 在明晃晃的威胁下，老板放弃了演说，云落暗自觉得可惜，他还想继续听下去呢。 李识微伸手到他面前，掌心悬浮着一枚光彩奇异的宝珠：“蛟龙妖丹，与你的灵根相合。” 蛟龙？这一妖族据说在千年前就已绝迹，眼前这个显然珍稀。云落屏住呼吸，伸手接过，却在即将触碰的刹那间，丹田一阵震动，疼得他退后两步。 异变忽生，李识微连忙将妖丹攥回，出手扶住云落，变了神色：“怎么了？” 云落借着李识微的力量站稳，定了定神：“不清楚……它似乎与我相斥。” “怎么回事？”老板也满脸疑惑，接过妖丹查看，“不应该啊，分明与水灵根最是相合。” 几番探查后都找不出原因，所幸云落并未受伤，李识微不敢再让他接触，将妖丹收回后，蹙眉思索了一段时间，开口道：“碧海国替我存着一支万木髓，那个能替么？” 老板听了，倒吸一口凉气，又抹了把脸：“能，太能了，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天材地宝都追着你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