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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汴京再次相遇】

    (1)翻案

    哲宗驾崩,叁皇子赵元思登基称帝,改国号天祐,因天子年幼,尚未及冠,便由孟太后垂帘听政,共同主理。

    叁年前,那场宋辽之战到底没打起来,大皇子与二皇子主战,纵然有两浙路富商相助,但军费消耗之大还是不可估量,而叁皇子虽然年幼,但却高瞻远瞩,愿亲自出使辽国,推进议和。

    赵元思以太子的身份,在太子少师谢植的陪同下,前往辽国谈判。

    在他登基前,辽王赠上燕云十六州为贺礼,自那之后再无人敢质疑少年天子。

    安王心中再是暗潮汹涌,也只能俯首称臣,他这位叁弟这些年一直藏匿得深,年纪不大,心机却深沉,登基没多久,就翻查了当年明州姜家旧案,斩了自己的二哥赵元熙。

    孟太后自叁年前开办女子学堂,天祐元年时机已成熟,便允女子科考,两浙路的卷子里有一封借着答题痛诉平王赵元熙的,孟太后极为重视此事,地方考官不敢隐匿,快马加急把这份卷子送到了汴京。

    请太后论断。

    孟太后拿着卷子与赵元思商议,传信给明州,召这位女考生入京。

    姜书绾去了多久,姜棠依就担心了多久,每日在铺子里魂不守舍。

    “哎,姜大娘子你怎么还给我银子?”

    姜棠依回过神来,一贯钱的东西,她把盒子递给人家,又放了一锭银子在上面,吓得那客人赶忙出声提醒。

    方鸣鹤帮着卸完货,走到柜台前,将银子塞回姜棠依手里:“你这样不行,若是担心小妹,当时就该让我与她一同去。”

    “我这meimei倔强你又不是不知!”姜棠依回过神来,“她说此去不知凶吉,死活不让咱们跟着。”

    “不过嘛,你也确实不能跟着。”方鸣鹤看着她隆起的腹部,“算了算日子也该生了吧,就别来铺子里了,好好在家歇着就是。”

    “不成,我在家里也没意思,一个人胡思乱想的,倒不如出来转转,兴许还能好些。”

    她哪里歇得住,十月怀胎,一刻都没停,绸缎庄,食肆,到处跑。

    “还好意思说小妹呢,自己也不让人省心!”方鸣鹤搀着她的手,“过来,给你买了白糖糕,昨儿不是说想吃。”

    姜棠依点点头,从柜台里出来。

    小厮急匆匆地冲进来,险些撞到她,方鸣鹤护在前面,忍不住拔高音量:“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若是撞了娘子怎么办?”

    “汴京——汴京传来消息!”小厮上气不接下气,顾不上道歉,“二娘子她……她……”

    姜棠依一颗心都揪着,急得直跺脚:“你倒是快说呀!!”

    “啊嚏——”越是着急,小厮越是慌忙,万千期待中,打了个喷嚏。

    “二娘子她传信来,官家要斩了平王,为姜家翻案,为老爷正名!”

    姜棠依一颗心高高提着,又重重落下,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好消息,她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抓着方鸣鹤的手臂直哆嗦。

    方鸣鹤也喜不胜收,素来温文尔雅的他扯着嗓子也喊了声:“传信的人呢,一并有赏,今日是大好的日子,去食肆那传话,摆个流水席。”

    “哎……不行了……”姜棠依抓着他的手突然收紧。

    千钧一发之际,居然破水了。

    ……

    明州一番手忙脚乱,在汴京的姜书绾却是淡然,她刚刚从宫里头回来,捧着书卷坐在院子里仔细翻看,心中牢记着孟太后对她说的话。

    若非文章作得好,考官也不会将这份卷子送到宫里,她的家仇固然重要,但孟太后不希望她是因为这个才想参加科考,女举子名单里加上了她,希望礼闱时能够看到她。

    悉心筹备叁年,今朝女子科举,她想要的是一个天下女子楷模。

    “绾绾!”和她同住一屋的姚玉贞走出来,“你怎么还穿成这样?”

    姜书绾不解:“不然该穿什么样?”

    开办女子学堂之初,曾遭到朝中一股顽固老派势力的阻挠,因此许多路都遇上了有学生报名但无老师教书的局面。

    而后虽然都被一一解决,但在女学子中留了一套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在学堂内,也要着男装,带玉冠,竭力掩去自己身上的女子气。

    面前的姚玉贞将发髻挽上,一袭白衣翩翩,乍一看确实像个俊俏郎君。

    “大家今日都去温卷,我们不是说好了一同去吗?”她走到姜书绾身边,疑心地看着她,“你该不会忘了吧?”

    姜书绾赧颜,她确实是忘了。

    于是将书一合,对姚玉贞说:“那还等什么,我们快些去吧!”

    她因着要入宫,不免盛装打扮过,这样的装束也不算潦草。

    应该是平日里姚玉贞说的话太多,自己总是嗯嗯哦哦地打马虎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答应下来,现在自己都不记得了。

    (2)温卷

    谢植的右丞相府门庭若市,便是平日里,也少不得有人来往拜见。姜书绾和姚玉贞一同在他门前,被门房拦住了去路。

    朝廷分设左右两丞相,左相位尊,右相权重,谢植从前就是太子少师,更是天子的舅舅,来他府上问卷的学子不在少数。

    只是门房手一伸,每人先要交五两银子才可入内,着实有些心黑。

    姚玉贞咬咬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五两银子敲门砖,见了谢相把咱们的帖子递上去就行。”

    小厮收了五两银子,又一脸得意地望着姜书绾。

    区区五两银子,姜家倒也不是出不起,只是这等做法未免有些不耻,搞得她们像是不学无术,来投机取巧似的。

    姜书绾的手抓着自己的荷包:“是不是不给今日就进不去这门了?”

    “你来温卷不给银子?懂不懂规矩?”那小厮原本看她是个貌美小娘子,好言好语,谁料竟然是个愣头青。

    于是他嗤笑:“若连这五两银子也出不起的话,劝您还是出门转弯,左相那不要钱,但估计也许不了什么值钱的。”

    他的意思很明显,买官卖官居然能说得如此堂而皇之,姜书绾气得立刻就想走。

    “绾绾……”姚玉贞有些为难,她不想一个人进去,于是从兜里摸出些碎银,“若你筹不出来五两这么多,我这里还有一些,先给你用。”

    “不用!”姜书绾冷冷一笑,解开荷包丢了五两银子过去,“我今日要瞧瞧,谢相到底值不值五两银子。”

    小厮也不去深想她这话中嘲讽的意味,得了银钱随即换了脸色。

    “两位娘子好眼力,必然能够鱼跃龙门,一举夺魁。”

    好言好语地把她们俩请了进去。

    花厅里都是等待谢植的学子,男男女女都有,姜书绾觉得有些闷,与姚玉贞打了声招呼,便走到外面去透透气。

    在别人府上本不应随意走动,但今日姜书绾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自己原本也就稀罕温卷这等行径,因此压根没带任何帖子和诗词文章。

    这五两银子,就当她来人家院子里赏玩给的罢了。

    这么想着,她走起路来便理直气壮,大摇大摆地往假山深处走去。

    此处甚是风雅别致,和他的气质很像,姜书绾不免想起叁年前,谢植临别前对她说过,女子亦不必依附他人,也可以自尊自爱,自立自强。

    微微风拂过,无端有些感伤,人果然都是会变的吧,他身居高位之后,是否已经变了另一副模样。

    这些年传去汴京的信函,他一封也不曾回过,但姜书绾并不气馁,照样一年四封寄过去,信中并无言语,不过她亲手绘制的窗前春夏秋冬四时之景。

    一笔一画,每当她望窗外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他来。

    也许他看得懂,也许没看懂。

    两个男子笑谈的声音传来,她一紧张,险些绊倒,弄出了些声响。

    “什么人?”

    谢植说着话,已然走到她面前。

    “明州,姜书绾。”她报出自己的名字,充满希冀地看着他,阔别叁年,她的面容改变却不大,他应该能记得吧。

    安王匆匆跟了上来,一见是个漂亮的小娘子,便与谢植戏谑:“刚刚还跟我吹嘘,说自己万花丛中过,这会儿叶子来沾身了吧。”

    没想到居然还能赵元祁,看来他已经将自己忘了,想必当年对jiejie也并无真心。

    听他这番话语,姜书绾眉头一皱,心中不悦,于是脱口而出:“我是今年女举子,并非来索情债的。”

    谢植恍然大悟:“今日是举子们前来温卷的日子,你是来……”

    “我不是来温卷的!”

    这下谢植与安王都纳闷了,不温卷,你来做什么??

    “谢相这门颇难进,小厮与我说,薛相不要钱,但也不值钱,于是我便想着看看,五两银子能否以小博大。”

    见她丝毫没领会到自己的意思,安王尚且在场,薛怀庭是他的岳丈,此刻谢植不便与她相认,也不想让她提起曾经明州见过他的事。

    于是故作轻佻地问:“看到那些花厅里的人了吧,五两银子不过是能买个进门,一杯清茶而已,你能与我说上几句话,目的不就达到了吗?”

    他走近了,挑起她一缕发丝在手中把玩:“姜书绾?我听过这个名字,杨益说你在贡院参加礼闱时也不着学子服装,怎么今日来温卷,也不穿?”

    安王听见这个名字,面色不自然地变了变:“衙门里头还有些事务未处理完毕,改日再与你叙话。”

    他匆匆辞别。

    姜书绾觉得受够了羞辱,对他冷冷一笑:“什么时候规定的,穿着男装就是学子服?我们参加女子科考,女子就是穿的裙装,有何不可?”

    “玉珠钗,金步摇,点朱唇,施粉面……”谢植绕着她一圈,嬉笑:“为了引起本相注意,小娘子真是煞费苦心了。”

    “你不记得了?”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能相信被她放在心上叁年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轻浮的模样。

    “记得什么?”谢植面上的笑意不减,凑得更近,“像你这样的小美人,我应该不会忘记,提醒一下,我们在哪里见过来着?”

    “还我。”她手一伸。

    谢植刚想问,她想让他还的,是那些寄来的书画,还是今日的五两银子,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管家匆匆来寻他。

    姜书绾深深看了他一眼,径自离去。

    “谢相,举子们都到的差不多了,这会儿在花厅等您呢。”

    谢植点点头,询问管家:“今儿来了多少人?”

    老管家估了个大概,二十多人。

    谢植大步流星往前走:“成,今儿门房应该至少挣了一百两银子,你去问问他,准备分给本相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