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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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那人分明是前朝官服。 可第一个小宫女觉得自己没看错,就强辩道:“真是女子!且生的极好,神采如玉府仙人——就像那些年长女官们描述的姜相一般!” 但她的话自然没人信。 不过,既然说起了姜相,小宫女们很快就叽叽喳喳说起了相关的事儿,像是一群春日枝头快乐的小鸟儿—— “说到姜相,你们可知,城建署今年还从宫女中招人呢!” “诶,我可考不上,我素来不爱数算,城建署要考好多门,别的都罢了,数算可是里头必要考的——说来,你们都是怎么把那些式子和口诀记住的?”郁闷于那么多数算好的宫女里,为啥没有她自己。 就有相厚的小宫女安慰她:“人都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呢。你虽不爱数算,但你最爱背书啊,那便去考尚药局的女医和助产士,那可是要背好些书。” “是啊,我也想考助产士——可以不只待在长安城,能领着朝廷文书和俸禄去各州教授助产之术,一路还都有官驿,到了地头还有当地官府的供应呢!据说还会参考咱们的户籍,再安排去处。” 这位小宫女只想一想此事就眼睛发亮:“我若是考上助产士,说不定就能被派去我家乡桐州!我不比你们家都在长安附近,一年还能见两回家人,我自从被选入宫,已经三年没见过家人了。” 另一位向来话多俏皮的小宫女接口道:“若是你爹娘见你穿着官服骑着马回去,只怕要惊掉了下巴啊!” 几人都欢然笑了起来。 又有一个挽了袖子正在抓金水河里小鱼的宫女道:“我可是要去考女兵卫的。”然后抬头爽朗笑道:“毕竟助产士最远也就只在这天下各州了,若是做了女卫,说不得能像吴女官一样,去倭国做将军呢!” 其实这些小宫女,并不知道吴英去倭国具体做什么,也不清楚她还要经过刘仁轨的考试,要面对许多风浪。 但对她们来说,最先离开掖庭,如今走的最远的吴英,就像外头的传奇话本一样。 她与嘉禾的履历,在掖庭宫女口口相传中,已经被‘添油加醋’了许多。 以至于吴英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变成将军了。 说起话本,几个小姑娘不由又说起掖庭中最流行的东女国系列话本,说起高产的丹青大师,说起她最近一本传奇上,已经提起了‘混凝土路’…… 声音清脆如流水如银铃,为寂静的太极宫添了几分生机。 * 姜沃此时已经走远了。 不过,她倒是也在想着方才见到的小宫女们。 只是她想起的是她们头上缠着的红棉绳。 就像现在随处可见的棉帘、棉袄等棉花制品一般。 说来,棉花虽然是姜沃最早想到的事物之一,然因为并非从系统买到的具体指南,从种植到后续的纺棉,她皆非专业人士,就都不太清楚。自打交给司农寺后就很少再管了。 这算是她管的最少的事情之一。 可现在,棉花已经随处可见,甚至连她都疏忽的地方—— 从前没有棉花的时候,蜡烛芯儿、灯油芯儿都是用麻绳、苇草、松木条等捻做的,不太耐烧。 然而棉花才出现没多久,有一日将作监的于少监就来寻姜沃,说起他用棉花做成了蜡烛芯,发现更好烧—— 就如这蜡烛芯,就如各种新鲜花样的棉织物,就如民间已经更新换代了好几回的纺棉的木机。 这都与姜沃无关。 它们之所以出现,是因为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就是这样勤劳又聪明。 有时候,只是需要一点点火花,就能变成一片熊熊的火焰。 姜沃带着这样的欣慰与叹然,走入了这座新的凌烟阁,见到了平阳昭公主的画像。 ** 并不是凌烟阁的丹青绘好了—— 三月一日的大朝会,才定下平阳昭公主入凌烟阁。 至今才过去两天。 阎立本阎大师就算不眠不休,也画不完三张等身人像。 因江夏王和邢国公尚在世,阎立本会先去画这两位。而平阳昭公主已然过世四十余年,阎立本更未曾见过昭公主本人,就要等着收集一些公主旧日画像他再开画。 皇帝于三月一日大朝会后,已经下诏,令宫外各开国勋贵旧臣之家,若有公主画像者,尽快送入太极宫凌烟阁内。 而皇帝也命人从内宫之中,找到两幅平阳姑姑旧日的画像,已然令人先送到凌烟阁去了。 姜沃听闻后,今日就来探拜平阳昭公主昔年画像。 她推开门的瞬间,眼中就撞入一位女子画像,栩栩如生。 姜沃不由顿足。 眼中再次微湿。 幸甚,是公主戎装之图。 只见平阳昭公主一身甲胄,正驭白马而行,腰间悬着黑鞘佩剑,身侧还有彀骑相随。 画师画的是一个瞬间,乃公主策马急行时,忽而勒马回眸顾眄。 公主身后,是茫茫水波,想来是‘勒兵七万合围长安’的渭水河畔。 激流渭水,映照军容。 * 姜沃反手拴上了身后的门。 太极宫本就寂静,今日是上巳节休沐日,更是渺无人声。 她走到平阳昭公主的画像之前,弯腰放下了一枚羽箭。这是她特意藏在袖子中带进来的。 也多亏了她是宰相,没什么人查她。 姜沃放下羽箭后,索性席地坐了下来。 她很想跟公主说说话。 坐下来后,视线骤然变低,她抬头仰望公主的画像。 “好多话,我不能说与生者。”她声音很轻,在这座新修葺的凌烟阁中,连浮尘都惊动不起。 “人人都说公主是生荣死哀。” 姜沃也要这么说。 死哀—— 是啊,人人都道‘公主丧仪加之鼓吹,前所未闻。’而能够荣膺谥号的公主,也很少。 正如李敬玄提起,公主起兵是为父分忧的孝恪之道,更道高祖允许公主丧仪上‘以军礼、有鼓吹’是破例的恩典。 于众人前,姜沃全要颔首认可,口称高祖恩德。 是,当时高祖还是一言九鼎的皇帝,若无他最后的一句‘公主功参佐命,非常妇人之所匹也。何得无鼓吹’,平阳昭公主就会连鼓吹都无,只能以团扇、彩帷下葬。[1] 所有人都觉得,公主的丧仪有鼓吹,似乎就是她的莫大荣耀,足以安慰她赫赫军功。 是最盛大的死哀。 可是…… 因屋内有些阴冷,旧官服又薄,姜沃就改了抱膝而坐,让自己暖和一点。 她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像是要跟自己借一点力量。 姜沃轻声道:“公主,我不是这史册上第一个女官,你也不是这世上第一个女将军。” “就在隋朝,还有巾帼英雄冼夫人。” “朝廷以夫人之功,封信都侯,加平越中郎将,转石龙太守。”[2] 同为身有战功的女子,冼夫人做的是正经的将领和朝廷官职。 而且还特许“给鼓吹一部,并麾幢旌节,其卤簿一如刺史之仪。”[2] 女子封将军怎么会没有先例! 若说最早的女将军商代妇好,近乎于传说,而汉代的女将军冯夫人、晋的忠烈明惠夫人是数百年前的历史。 那么就在前朝的冼夫人的事迹,难道本朝所有人都不记得了吗? 还是根本不想记得? 为什么平阳公主回到长安后,生荣就是‘册公主,赏赐逾其余公主’,死哀就是‘丧仪得以鼓吹’。 甚至鼓吹还要被太常驳回一遍‘妇人无鼓吹’。 “我不信,这便是最好的生荣死哀吗?” 屋内一片寂静。 画像无言。 姜沃抬头——若是公主永远停留在渭水河畔回眸的一瞬,甲胄在身宝剑悬腰,七万兵士在手,或许也很好。 好在,她没有跟公主一样的孝道与身份掣肘,更身负后世机缘,所以一路走到了如今。 姜沃拿起地上的羽箭,锋锐的箭头划破了她指尖,两滴血染在箭尖。 “所以,公主,我永远不会交出我的‘兵符’。” * 姜沃用帕子把自己手上细小的口子先包起来,想到回去后需用烈酒消毒的痛,不由先皱了皱眉。 她边压着自己的伤口,边对平阳昭公主的画像继续倾诉。 “不过说起冼夫人。” “她与公主一样,后世都不知名字,只知道,她是高凉洗氏之女,嫁了人成为了夫人。” “而且,她哪怕生前被正式册授了将军,也并不在将相传中。” 冼夫人的生平都记载在《隋书·列女·谯国夫人》中。 血迹从帕子上微微洇出,姜沃只仰头道:“说起史书,公主若知道后世许多史书如何记载你,必然也要生气的。” “我就不说与公主了。” 比如到了宋代编篡《册府元龟》,平阳公主很多时候直接就被记载为‘高祖第三女柴氏。’到了明清后更有甚者,称平阳公主为妇人竟能事于军旅,如狐妖昼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