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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青梅记 第52节

    片刻之后,贺砺过来掀开床帐,见她穿着他的袍子坐在被子上,手脚都露不出来,就把她抱起来走到坐床那边,放她坐在他腿上,耐心地给她卷袖子,卷了五六折,才让她的手露出来。

    侍女们在那边忙碌地更换床上的被褥。

    贺砺给她卷好了袖子,自放在几案上的大冰盆里抽出一条湿的棉巾子,叠成长条,就要往她眼睛上蒙。

    “临锋哥哥……”她以为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哀求地扯住他的袖子。

    “冰敷,消肿止痛的。”他道。

    孟允棠这一天加半夜,不知道哭了多少场,眼睛肿了,嗓子也哑了,闻言便乖乖放了手。

    贺砺依旧让她躺在他臂弯里,将冰冷的帕子敷上她双眼。

    孟允棠一开始被冻得瑟缩了下,但很快又觉得有些肿痛的眼睛周围凉丝丝的很是舒服。

    她觉得贺砺今晚不会再为难她了,但心里还是惶惶不安,因为不知道他明天会不会放她回家?又不敢贸然开口去问。

    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逐渐消失,应是侍女们更换好被褥出去了。

    房里一时变得很安静,她耳边只有他浅浅的呼吸声。

    他一直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她能做的,似乎也只有等待。

    受了一天惊吓,情绪大起大落,又哭又闹,又被喂了两口烈酒,换了干燥的衣裳躺在他怀中,浑身暖洋洋的,疲乏困意止不住地上涌,让孟允棠昏昏欲睡。

    她一开始还强打精神勉力支撑着,没过多久便宣告支撑失败,在他的臂弯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孟扶楹与周氏一夜未睡。

    报晓鼓敲响之后,表情麻木枯坐了一整夜的周氏突然醒过神来,唤丫鬟打水进来洗漱,更衣梳妆。

    “待会儿用过朝食,你若不困,便去西市,若困,便告假补觉去。”梳妆打扮完毕,周氏自妆台前起身,对孟扶楹道。

    孟扶楹问她:“你这是要去何处?”

    周氏道:“我去卫国公府接彤娘回来。”

    孟扶楹起身:“我与你一道去。”

    “不必了。”

    “我自己的女儿,出了事,哪有让你这个做阿娘的去,我这个做阿爷的却龟缩在家里的道理?”孟扶楹道。

    周氏挥退丫鬟,转身对孟扶楹道:“若是彤娘真的被贺砺给……”她眼里泛起泪花,道:“你让她在这种时候如何面对你这个阿爷?”

    孟扶楹愣住。

    周氏扭身出去,先去孟允棠的房里,从衣柜里给她从里到外地找齐了一身衣服,带上她的帷帽。

    来到外院时,却见孟础润也在马厩处,还穿着昨天的衣裳,额角垂下几丝散发,眼白遍布血丝,好像也一夜未睡的模样。

    周氏问他:“你要去哪儿?”

    孟础润道:“我去还贺砺借给我的马。”

    周氏默了一瞬,道:“那你待会儿只能在外院呆着,不许进去。”

    孟础润低头:“知道了。”

    周氏坐着马车,孟础润骑着马,母子二人带着家仆出了长兴坊往卫国公府去,在公府门前遇上一大早骑马匆匆赶来的贺令芳。

    贺令芳见了周氏,羞惭不已。

    事到如今,该发生的早已发生,多说无益,周氏只与她打了招呼,旁的一概不提。

    两人在卫国公府外院下了马与车,一同朝府内行去。

    孟允棠睡得迷迷糊糊的,朦胧中隐约感觉似乎有人在摸自己的脸,触感温暖干燥,微带一丝粗砺。

    她惺忪地睁开眼,看到贺砺坐在床沿上,一下子就清醒了。

    贺砺表情平静,语气也平静,对她道:“从今日起,你我之间的婚约作废。”

    孟允棠一听这话,急了,从被中伸出手来攥住他的袖子,沙哑着嗓子道:“临锋哥哥,我喜欢你,我愿意嫁给你。”

    贺砺目色幽深地看着她,缓缓将她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扯开,道:“你母亲就在府中内堂,换好衣裳你就可以跟她回去了,不必再说这些违心的话。”

    孟允棠愣怔。

    他起身出去。

    穗安与禾善捧着她的衣裳与帷帽从外头进来,见她穿着男人的袍子坐在床上,脖颈上又都是红痕,都以为她被贺砺给那个了,一边哭一边服侍她换衣裳。

    脱下男人的袍子后,见她身上又没什么痕迹,两个丫鬟才知道虚惊一场,快速地给她穿戴整齐后,给她戴上帷帽就逃也似的离开了松龄院。

    第46章

    卫国公府内堂, 贺令芳看着周氏苍白憔悴的面色,屡次想出言安慰,但想起自己也有个比孟允棠小不了几岁的女儿, 将心比心,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静默地等着, 直到孟允棠与两个丫鬟出现在内堂前。

    周氏与贺令芳忙起身迎上去。

    “阿娘,阿姐。”孟允棠昨晚哭了太多,到现在嗓子还沙着,听在二人耳中,自然又是别的意味。

    周氏绷着脸牵了她就往外走,口中只道:“走, 跟阿娘回家。”

    贺令芳想跟她说句话都没来得及,只得默默地跟在后头将两人送到外院。

    等在外院的孟础润一抬头,见阿娘真的带着阿姐与穗安禾善两个丫头从卫国公府里头出来, 一双眼震惊地瞪大, 随即拳头紧握。

    他不是几岁的孩童, 他明白一个小娘子被一个男人扣在府中一整夜意味着什么。

    贺砺,他怎能行此禽兽事?他不是喜欢阿姐的吗?!

    一时间又是不可置信, 又是疑惑,又是羞愧, 又是愤怒,恨不得立刻冲进府去找贺砺打一架,打死他,或者被他打死。

    可转念一想, 他若现在冲进去, 他阿娘肯定要跟着进去阻止他,便是阿娘拦不住, 事情闹大了,受辱的还是他阿姐。

    这么想着,他拼命克制住内心的冲动,看阿娘和阿姐上了车,就坐在车夫另一侧的车辕上,跟她们一起回家去。

    贺令芳送走了孟氏母女,脸一沉,回府去找贺砺,最后在外书房找到了他。

    彼时贺砺正端坐在书案后看公文。

    贺令芳屏退房里伺候的下人,急赤白脸地对他道:“你怎能做出这等事?”

    “阿姐是指何事?”贺砺眉眼不抬。

    “你……彤娘毕竟对我们贺家有恩,你再生气,也不能……也不能强要了她!”贺令芳指责道。

    贺砺翻过一折书卷,不语。

    贺令芳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也是无可奈何。

    她在他的书案前徘徊两步,停下来看着他道:“你既要了她,必得娶她了。我自忖没这个本事说动太后同意这门亲事,你自己去与太后说吧。太后同意了,我再来为你准备提亲事宜。”

    “不必麻烦了,我不娶她。”贺砺道。

    贺令芳惊呆,少时回过神来,不可思议道:“你怎能这样?”

    “我怎样?”贺砺抬起头来,表情平静,但目光很冷,“这不正是阿姐所希望的么?”

    贺令芳张了张口,似欲解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贺砺收回目光继续处理公文,口中道:“你也别指望我会另娶他人,给贺家生上十个八个,一个都不会有。阿姐好好教养儿女,为你自己将来筹谋,等我死了,就没有贺家了。”

    周氏带着孟允棠回到家中,叫孟础润回房,自己带着孟允棠去了内堂。

    孟扶楹没去西市署上值,听到周氏回来的动静,本想出来看,可想到周氏临走时说的话,生生忍住了。

    到了内堂侧厅,周氏屏退下人,拉着孟允棠在坐床沿上坐下,这才摘下她的帷帽,看着她还有些红肿的眼眶,脖颈上的红痕,噙着泪摸摸她的脸,安抚地握着她的双肩道:“没事,彤儿,没事,喝碗药就好了。娘这就派人去买药材。”说着要出去。

    孟允棠不解,问道:“喝什么药?”

    周氏停下,怕刺激她不想说得太明白,但贺砺那边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若还有下次,她又不能及时回来,总要教她怎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

    想到这一层,她强忍心痛道:“喝一碗避子药,你放心,很温和的。”

    孟允棠摇了摇头,道:“不用了,阿娘,他……他没碰我。”

    周氏一愣,随即惊喜,然后又有点怀疑,回来坐在孟允棠身边,低声向她求证:“他没碰你?是真的?你别因为觉得羞耻就哄骗阿娘,这不是你的错。”

    “他真的没碰我。”孟允棠低下头。

    周氏回想一下她刚才走路的姿势,稍稍安下心来。孟允棠没与晏辞圆房周氏是知道的,若是昨晚贺砺碰了她,她今日走路应当没这么轻松才对,周氏是过来人,本应当一早就看出来的,关心则乱了。

    她心中怒焰稍歇,又是不解,问孟允棠:“既然他没碰你,那昨晚他都对你做了甚?”

    出乎意料,这次孟允棠没有像以前那般事无巨细对她和盘托出,而是神情恹恹道:“他没对我做什么。阿娘,我想回房休息。”

    周氏有些发愣,见她不愿说,也没追问,只道:“好,阿娘送你回去。”

    她将孟允棠送回她房里,看她上了床躺下,出了房门,想想还是不太放心,轻声问跟出来的禾善:“你们在卫国公府给娘子换衣裳时,她身子……可有何异常?”

    禾善低声道:“没有,奴婢还着意看了床铺,褥子上干干净净的,好像只有娘子一人睡过的痕迹。”

    周氏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这下才彻底落了地,她双肩松懈下来,神情疲惫,吩咐禾善:“好好看着她,有什么事立刻来知会我。”

    房中,孟允棠躺在床上,面朝里侧,闭着双眼。

    穗安轻手轻脚地给她挂上银薰球,放下床帐,怕新买的那只鹦鹉吵到她,将鹦鹉架子提了出去。

    听到她轻轻掩上房门的声音,孟允棠慢慢地睁开了双眼,眼里泪光闪烁。

    她其实一点都不困,她只是心里好难过,没心情与阿娘说太多。

    她原本一直想着不要嫁贺砺,今天他终于说了他与她之间的婚约作废,她不是应该高兴吗?为何这样难过?

    肯定是昨天被他吓到的缘故,一定是……

    孟允棠将薄被拉上来蒙住眼睛,轻轻抽泣起来。

    周氏回房,将孟允棠未被贺砺欺辱之事告诉了孟扶楹,孟扶楹宽了心,上床补觉去了。

    孟以薇听说孟允棠回来了,急急来看,在房前廊下遇见禾善穗安,听说孟允棠无事,在房里休息,也就识趣地没去打搅。

    周氏想着孟允棠脖颈上那些遮掩不住的红痕,午饭晚饭都让端到她房里去吃。

    第二天早上,孟允棠起来坐在妆台前,发现脖颈上红痕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但双眼却比昨天更加红肿起来。

    她知道是自己晚上偷偷哭的原因,孟家可没有冰窖,自然也没法子冰敷消肿,她怕爷娘看了担心,便借口说晚上没睡好,赖在房里让穗安用凉水湿帕子给她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