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计算机科学的工程师早就做好了准备,景长嘉走过去落座,与工程师们小声商讨了几句,随即就展开了工作。

    阿帝兹站在一边,心中有些紧张。

    他既期望景长嘉能得到一些突破,又想要他别那么快的突破。

    与景长嘉合作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他几乎瞬间就能理解他们所想要的一切,并且能在很短的时间里给出有效反馈。

    萨洛斯实验室与那么多高校、那么多数学家都有合作。与景长嘉合作所得到的满足感与愉悦感,依然是其中的翘楚。

    这要是生命泉自己培养的数学家该有多好?

    阿帝兹沉思着,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就在这时,有人悄悄地在他身边站定。

    封照野落后了几步才走了上来。

    他略过场内的工程师与试验机,眼神直直地落在了景长嘉身上。

    他们家的小数学家这时候总是非常认真的,眼睛里除了手里的工作,再也没有别的事物。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会有些冷然的高贵。会给人一种他很难相处,也很难靠近的错觉。

    但封照野知道,那只是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别处。当那双眼睛看向朋友时,它总是蕴含着柔软的水流。

    像是阳光下的清潭。所有的情绪都能一眼望见。

    等待的时刻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

    好像几个短短的呼吸后,景长嘉就从屏幕后抬起了头。

    他双眼里有明亮的星光闪烁,脸上是得意又满足的笑容。

    于是封照野明白了。

    他笑着冲景长嘉竖起大拇指,景长嘉略略仰头,得意一笑,又把注意力收回了试验机上。

    封照野低声一笑,转头看向身边的阿帝兹,轻声说:“阿帝兹先生,恭喜。”

    阿帝兹还有些恍然:“什么?”

    封照野告诉他:“小景教授的优化算法达到了预期成绩。”

    作者有话要说:

    怀特:小情侣的鬼把戏啊(咬牙.gif)

    戈麦斯:对吧,你也发现了吧?他们俩诡计多端!

    第90章

    几台试验机的屏幕上,纷纷显示着95%与93%的字样。

    计算机工程师们定定地看着这个数据,随后不约而同地猛地跳起,高声欢呼了起来。阿帝兹见状,一个箭步冲到电脑面前,他看着那硕大的字样,双眼猛地红了。

    人工智能在医疗大模型下能够达到这样的判断,就意味着一旦推广开后,经验不足的医生造成的误诊会大大降低。

    阿帝兹抓着景长嘉的手,语无伦次地说着这少少的1%,带给他们的震撼与意义。

    景长嘉眉目柔和地看着他,阿帝兹看着他的眼睛,莫名觉得那不是一双少年人的眼睛。凝视着他的年轻的双眼后,有一个柔和又苍老的灵魂。

    阿帝兹满心混乱的兴奋,都缓缓地平静了下来。

    他握着景长嘉的手,一叠声的道:“你真好,真的很好。日后如果在顿涅瑟斯待得不开心了,我们生命泉永远对你敞开大门。当然,我并没有期待你在顿涅瑟斯遭遇不开心的事情。”

    “我知道。”景长嘉安抚着他,“我也很高兴,您愿意邀请我来参与这样有意义的事情。”

    布伊戈的国土面积与龙夏相当,人口数却不到龙夏的一半。所以阿帝兹第一反应想到的,是经验不足的医生所造成的的误诊。

    而景长嘉却在他连声的感叹中,想到了医疗大模型下ai的运用,能大大的简化医疗的流程。特别是对于某些指尖血就能分析判断的疾病,医疗大模型的铺开与运用,更是有着非凡的意义。

    龙夏人口多,意味着患者多。患者多,则病例多。

    理论上,他们完全可以训练出更加优秀、更加精准的医疗ai,去为医生、为患者服务。

    这个念头一起,景长嘉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国了。

    但下一刻,他就想到了整座生命泉为了训练这个医疗模型所付出的金钱代价。若真要做这样的医疗大模型,或许还是需要组织参与。

    不要着急。景长嘉想,现在更重要的是模拟ai芯片。

    在生命泉的这一个多月,不管是算法上,还是对神经网络的认识上,景长嘉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对于人工模拟大脑的突触方式与信息捕捉的选择,他也有了一些灵感。

    在等待大雪停止时,他就开始专研这方面的工作。

    阿帝兹特别乐意在脑神经上给他做指导:“人脑的反应比你们这些数学家还有他们那些计算机科学的工程师,认知上都要更复杂一些。人脑的反应受到相当多的情况干扰。”

    “比如神经炎症、各类障碍谱系,甚至于……多巴胺。”阿帝兹笑着扫了在房间的另一端带着耳机赶论文的封照野,“你们要做神经模拟,远远用不到这样复杂的机制。”

    景长嘉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在现今的空间嵌入式循环网络里,规范化它的信息权重,就能提高它本身的性能。重要的依然是信号传递的标准度量。要减少外围的稀疏冗余,保持两个信息节点之间的最短路径。”

    他一边说,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目前的研究方向是利用量子场论的工具将函数正规化,以得到一个无限发散却又能锁定最短距离的结果。这样的话……

    景长嘉突然一愣。

    制约、连接、空间置换、量子工具……

    所有维度上的唯一奇点。

    代数几何与脑型拓扑。

    无数的数字像是被这一瞬间的念头激活,霎时间充满了整个大脑!

    他呆呆地坐在窗边,窗外的雪与眼前的人似乎在瞬间消失,景长嘉看见的唯剩数字的世界!

    阿帝兹说完了话,却没听见回答。他仔细观察了景长嘉半晌,笑着起身道:“我先走了。”

    景长嘉愣愣地挥了挥手,本能地道:“再见。”

    阿帝兹点了点头,又走到封照野身边,提醒他看着点景长嘉。封照野小声感谢了他,将阿帝兹送出房间后,封照野就找了一套崭新的纸笔,塞给景长嘉。

    景长嘉眨了眨眼,抬眼看着封照野,又似乎在透过封照野,与那个百年前的智者对望。

    “……用有限向量束……复形……结构……”

    景长嘉喃喃道。

    封照野缓缓地在景长嘉身边蹲了下来,不敢打断他的思路。

    景长嘉的视线跟着封照野移动,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数字似乎也在这样的视野变换中得到了整理。

    “如果我们在这里引入一个爱因斯坦流形,那……”他想了想,“可以赋予一个全纯结构。”

    这话一出,他浑身一震,拿起手里的纸笔,在膝盖上摊开就埋头急书起来。

    封照野站起身站在他身边,看他一字一字的写下复杂的算式。

    一开始他还能看懂这是霍奇猜想,可等景长嘉写完两页,他的思路就彻底跟不上了。他悄悄地退到一边,打开房门走出去后,又轻轻地关上了。

    可出了门后,他也没走远。只是倚靠在门边,慢慢地拆了一颗主诞日里景长嘉送给他的糖吃。

    那盒来自顿涅瑟斯大街小巷的星星糖,封照野格外重视。只有在心绪不宁时,他才会吃上一颗。

    怀特远远地看见他,立刻笑着走了过来,正要大声招呼。封照野就扬起了手,做了个静声的姿势。

    “怎么?”怀特走到门口双眉一挑,有些好笑地压低了声音,“和你的小景教授吵架了?”

    这话一出口,怀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管是景长嘉还是封照野,看起来都不是那种会无理取闹的人。不过现在看来嘛,无理取闹是每一个小年轻陷入恋爱后的必然状态。

    怀特都想好怎么打趣他俩了,却见封照野摇了摇头:“他在忙很重要的事,现在不适合去打扰他。”

    他要保护景长嘉这样的灵感激发状态,并生出了一些,想要向虚无的神佛祈祷的心情。他想祈祷让景长嘉这样的状态能维持得更久一些。

    因为他的小景教授,已经被霍奇猜想困扰太久了。

    到了晚上,封照野再进屋的时候,景长嘉已经换了位置,自己挪到了书桌前。

    他面前的草稿纸堆了一堆,还有更多的落在了地上。封照野小心翼翼地让开那些纸,走到景长嘉背后看了一眼。

    小景教授显然被一个问题困住了,纸笔放在手边似乎很久没有落笔。封照野只能从那些算式里,分析出那似乎是一个代数向量丛的问题。

    “嘉嘉。”封照野轻声喊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景长嘉摇了摇头:“我不吃了,你先去休息,不用管我。”

    他依靠着本能回答了这个问题,再一次陷入了沉思之中。

    封照野在他桌边放下了几个小面包,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房间里的灯久久亮着,封照野就在客厅里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继续着自己的论文。

    经济方面的事情他实在不擅长。但幸好这次的论文定题是从数学模型着手,去做生命泉经济大数据分析。阿帝兹无偿给予了他许多的数据资料,导师也给了一定的帮助。所以写起来倒也不是非常困难。

    大雪夜中,两人隔着薄薄的一堵墙,都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封照野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半小时一震的闹钟,每半个小时,他都会起身去看一看景长嘉。

    有时候景长嘉在奋笔疾书,又时候会看见他被难题难得抓耳挠腮的模样。

    但让封照野很欣慰的是,这一个晚上景长嘉慢慢的吃掉了他准备的小面包,也喝了半杯牛奶。比起以前解不出题就不吃不喝的模样,可谓是有了长足的进步。

    他收走桌上的垃圾,又一次的离开了书房。

    夜色渐深又转浅,阳光升起后又落下。

    一个日夜就这样安静的过去。房间里除了更多的草稿纸,就没有多出任何东西。

    封照野照例送上了小面包,又退回客厅写论文。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窗外鹅毛的大雪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黑暗阴沉的天色在生命泉其他建筑物遥远的灯光里,透出了一丝悠远的安宁。

    整个生命泉都在这样的安宁里陷入了沉睡,唯有远处的海浪,传来了有规律的起伏声。

    毫无声息的夜晚,大海的浪潮就变得格外醒目。只是听着它遥遥的余音,似乎都能看见大雪被海浪打出的冰凉雪沫。

    封照野突然就有些写不下去了。

    他思路顺畅,资料详实,数据充足,就连粗稿都早已写完,论文没有什么难得住他的地方。

    可他的心却似乎也变成了海浪,正随着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在不宁静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