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罗兰甚至开始觉得自己的后半生就是这样了,在这间暗无天日的小公寓里,不声不响地活着,再不声不响地死去。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只听“哗”得一声巨响,她房间的玻璃被一个飞来的苹果锤得稀碎。 玻璃碎裂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但说实话,按s盟现在这个气氛,有人砸她玻璃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于是她久违地走到窗边去,拉开窗帘,向下看去。 阳光终于照了进来。 她看见三个脏兮兮的流浪汉站在楼下,正仰头笑眯眯地看着她。 安琪一进门就扑上去抱住了罗兰,跟她叫道:“终于找到你啦!” 把戴文和安德鲁看得一愣一愣的。 安德鲁小小声问戴文:“她平时是这个样子的吗?” 戴文点点头:“是的,我记得之前她和朋友相处差不多都是这个氛围。” 安德鲁不是很能理解:“那她为什么对我们那么冷漠?” 戴文说:“说明她是真的很不喜欢我们。” 关于安琪找到罗兰的过程,其实还挺容易的。 因为安琪发现罗兰来到奇斯卡之后虽然没空回家,但总是向着同一个方向看——皮克西西化研所的方向。 安琪本以为因为那是因为汉克姆教授在那里工作的缘故,但是罗兰在明知汉克姆教授现在不在皮克西西化研所之后还是爱往那里看,于是安琪怀疑罗兰的家就住在化研所附近。 研究员的薪资水平安琪是不太清楚,但看罗兰平时穿衣花钱都不是大富大贵的水准,于是又排除了化研所附近的几个居民区,剩下的范围就不大了。 然后在这个范围的周围,有个所有居民都要常去的地方——中心菜场。 安琪他们确实是一路在向着希斯特生化所前进,但是就在这天早晨安琪突然说要偏离一下路线,去找个熟人。 于是安德鲁按她的要求,拿最后一点钱去中心菜场买了几个苹果,顺便打听打听汉克姆教授的住处。 想不到卖苹果的老板还是个辐射武器反对者:“你找那种人干什么?她不仅是异种,而且还为皮克西西做事,就是他们把s星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安德鲁接过苹果道:“干什么?这还用问吗?你们也太温和了,还让这种人安安稳稳地住在这里,我是忍不了我家直径一百米内有异种,非得把她从这儿赶走不可。” 苹果摊老板态度一下子好了不少:“这也不是温和,只是她仍是s盟居民,尚没有针对她的政策法令出台,但我相信不会太远了。当然,我是一刻也不想多忍耐,如果您有什么好办法,那我绝对是支持的——她住在那栋楼的三楼,左边一户。祝您好运,先生。” “我们本来是想上来敲门的,但是发现楼体有门禁,我们进不来。”安琪一边啃苹果一边跟罗兰解释,“所以只好砸了你家的窗户。” 恰好戴文已经洗好了澡,罗兰给他拿了汉克姆教授的衣服:“我mama的衣服都很中性化,你穿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免不了有点小。” 安德鲁对这方面倒是很敏锐:“怎么,你没有爸爸吗?” 罗兰点点头:“他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 安德鲁做了个“明白了”的表情:“我很抱歉。” 罗兰礼貌道:“没关系。” 安琪横到他俩中间去把他们隔开,看了安德鲁一眼道:“你先去洗吧。” 安德鲁耸耸肩,边脱外套边应:“是,长官。” 罗兰确实有点怕安德鲁,毕竟安德鲁长得就不太像个好人。 见他走进浴室,罗兰很快便问安琪道:“他是什么人?怎么会跟你们一起的?” 安琪的回答就更让人恐慌了:“我不知道。” 罗兰皱起眉头:“可你们看起来似乎同路了很久。” 安琪不拿自己当外人地打开冰箱找吃的,先是凌空把一盒牛奶扔给了刚从浴室出来的戴文,又给自己拿了个夹馅面包:“是的,和你们分开后我们三个基本上就在一起。我也是判断清楚了他这人暂时看来不会做什么有危害性的事,才敢把他一起带到你这里来。” 戴文喝着牛奶呛了一口:“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决定要来这里的?” 安琪说:“从一开始。” 戴文不满道:“那你干嘛说自己什么计划都没有?你知道我和安德鲁先生心里有多着急吗?” 安琪看向他:“着急的只有你一个而已,安德鲁可是每天都很开心。” 老实说罗兰到现在还不是特别清楚状况,她本以为安琪和戴文早已经被关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但是现在他们不仅再次出现在了自己家里,甚至还多出来一个。 虽然多出来的那个看起来不是什么正经人而且似乎还和他们有代沟,但既然安琪说他“不会做什么有危害性的事情”,那就一定不会。 不过安琪看起来对那个大叔还是很提防,这或许是聪明人之间的互相警惕,也可能——就像她自己说的——这个大叔心情有点太好了,好得令人感到诡异。 他明明是很清楚状况的。 从他积极找安琪合作来看,似乎是想活下去,但是从他每天没个正形的样子来看,似乎又不是很想要命的样子。 聪明如安琪,是实在没想明白安德鲁到底想要什么,但是不论如何,她会做好万全之策。 安琪看了一眼浴室的门,里面还在传出哗哗的水声。 然后一把枪被递到了罗兰手上,安琪压低声音问她:“你会用吗?” 第16章 人道,日出,新一天 安琪熟练地把枪支的保险拉开关上,然后又拉着罗兰的手,手把手地教了她两次。 罗兰颇为惊讶:“你为什么会这个?” 安琪说:“因为我长大的地方有个其他地方不怎么玩的游戏,叫打气球。” 于是罗兰大概地接受了一下“一个禁枪辖区的小孩子很多都会用□□打气球”这件事。 罗兰与汉克姆教授的家是一种完全的冷淡风,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房间里除了黑白灰就没有别的颜色,桌椅也没有复杂的雕刻花样。 安琪四下看看,似乎大致能感觉出汉克姆教授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把枪收起来道:“我们明天会去趟希斯特生化所,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戴文喝着牛奶,看起来有些不安:“不等安德鲁出来一起谈吗?” 安琪摇摇头坐到他对面:“说实话我有点怕他。” 戴文被牛奶呛了一口:“你说你有点怎么?” 安琪自顾自向下说:“他毕竟比我们多吃了二十几年饭,人生阅历也很丰富,如果他表现出哪怕一点点属于正常人的慌乱,我也能相信他是真心和我合作,但是他总是一副什么都不想得到的样子,反而让人心里发毛。” 戴文眯着眼睛困惑:“你也没什么正常人该有的慌乱好吧?” 安琪瞄了他一眼:“那你看我像是开心的样子吗?我每天都烦得要死。” 戴文试着分析:“可能因为他是成年人,心态比较成熟?” 安琪好想给他一拳头:“我们也是成年人啊!” 话到此处,浴室的水声短暂地停了一会,可能是安德鲁在涂肥皂。 于是安琪的声音也停了一会儿,直到水声继续“哗哗”地响起,才继续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三个要首先保障自己的安全,我和戴文这里一人一把枪,罗兰也要会用,非常情况下枪支的使用权最好不放到安德鲁手上。毕竟我们现在不受法律保护,当其中一人拥有绝对武力压制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处于武力值低端的罗兰此时已经有些慌了:“如果不确定他是否安全,那为什么还要和他一起呢?” 安琪坐在餐桌旁撑着脸,眼睛习惯性看向桌面:“这也没办法,毕竟我们中只有他会开飞行器。” 于是这个在安琪脑内各司其职的小组,在一些猜忌中继续苦苦支撑着。 待安德鲁出来之后,安琪简单分析了当下的局势,并给出了大致的计划。 “就像我之前说的,针对新人类的迫害会分为几个步骤——先是信号性的空中搜捕,再是外籍新人类统一安置,然后是对全境范围内的新人类强行迁移——不出意外的话,差不多在进行第三阶段时,战争就会开始了。”安琪这些话说得没有哪怕一点点领袖感,语气平得像什么测算机器,“所以我们有两条路可走——第一,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在真正的地毯式搜捕开始之前离开奇斯卡巨蛋,设法去到能够接受我们的辖区;第二,去他们规定的‘安置区’生活,等待战争结束,s盟战败,我们被释放。” 洗干净的安德鲁看起来清爽了些,但因为罗兰家没有刮胡刀,所以他依旧处理不了自己的胡子:“那万一s盟没有战败呢?” “s盟一定会战败。”安琪的语气依旧没有起伏,完全不是鼓动性发言,而像是在传授什么真理,“事物总是波浪式前进、螺旋上升,任何导致倒退的事和人都是暂时且短命的。而且按照现在的科技,不论怎么打也不可能打成几百年的长期战争,一切必然会在几年内结束——所以比起s盟是否战败,在战时几年内能不能活得下去才是问题。” 罗兰家的客厅内沉默片刻,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我觉得我活不下去。”安琪率先认怂,“只要进了安置区,剩下的事就全凭运气,而我运气一向不好——在安置区内生病的话能不能得到及时救治?如果疫病爆发s盟会选择提供医疗还是人道毁灭?s盟供应到安置区的食物能不能让人吃饱?甚至在安置区的新人类内部会不会因失去法制而完全失序?” “就算以上这些全能凭运气躲过,那我们躲不躲得过s盟对我们的那种纯粹的恶意?当我们完全与社会脱节,这个政体还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当我们完全成了累赘,他们还会因为什么留着我们的命?” 戴文咽了下口水:“为了人道主义?” 安德鲁笑出声来,安琪说:“我们首先得被看作是人,然后才会有人来跟我们谈人道主义。” 所以说,现在就到了赌运气的时候,是要赌自己能在s盟的管理下活到最后,还是试着在行动尚且“自由”的现在做点什么。 如果成功,全员一起逃之夭夭;如果失败,全员一起乱枪打死。 安德鲁不用说了,他对局势的分析能力不比安琪差,从一开始就很明白安置区进不得。 戴文有点迷糊,但他自从滞留奇斯卡之后就一直和安琪、安德鲁厮混在一块儿,服从安排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习惯。 倒是罗兰还没有感受过性命堪忧威胁——至少没有被拷在军用飞行器的内壁上听士兵说什么“一枪就能解决”,所以安琪本想着她不一定会加入。 而如果罗兰不愿意去希斯特生化所,那事情就有些难办,因为在安琪目前的计划中罗兰是很关键的一环。 不过安琪也不打算强迫她,甚至不会试图劝说。 毕竟这种抉择就是这样,不论怎么选择,都既可能通向生路,又可能通向死路,她觉得只要罗兰自己别后悔就好。 但让人头疼的是,罗兰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和犹豫,立刻就应了下来。 当时安琪抿了抿嘴,没说出话来。 因为她很明白这不是罗兰深思熟虑后的选择,纯粹是因为提出邀请的人是她,所以罗兰才会满口答应,这是对她百分之百的信任。 但是她无法用百分之百的把握去回应。 当晚罗兰睡在自己卧室,安琪睡了汉克姆教授的卧室,戴文和安德鲁挤在客厅沙发。 不过安琪其实没怎么睡着,快天亮时还难得地趴在窗边看了会儿日出。 因为防护巨蛋由合金骨架和透明材料制成,所以人们依然能看到外面的荒漠。 她一脸漠然地看着巨大的太阳从地平线处升起,然后缓缓向上跳动着,时而被合金骨架挡住,时而又从透明处照亮奇斯卡。 安德鲁的声音从隔壁阳台上传来,看来已经凌晨五点了:“小姐,你这可不是看日出该有的表情。” 安琪呛他:“我就喜欢这副表情看日出。” 而安德鲁依旧油嘴滑舌:“美丽的小姐,难道太阳今天就要爆炸了吗?” 安琪低头,眼神向下看着窗台台面:“我倒希望呢,那样今天就什么都不用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