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知晚笑了笑,只抬头对他道:“我给家里备的礼都贴了名签,你到时候按照名字给就是了。你母亲这半生不易,对于儿媳妇的心气又极高,所以你回去后不必心急,先跟家人团聚了以后再说……” 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似乎是已经准备好了跟家里人摊牌,成天复这几日心里隐隐的担忧顿时消散。 她是喜欢他的,自然会跟他一起努力。如此一来,母亲的阻挠也不会成问题。只要他能劝动外祖母,外祖母自然也能说服了母亲。 成天复是带兵的谋略,朝臣的章程,凡事最后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便好。 总之知晚回京时,他绝对不教母亲在她面前吐酸话就是了。 至于表妹盛香桥,就像外祖母所想,只能远嫁,不然依着她的名声在京城也找不到好人家。 如此这般,成天复准备妥当之后,便跟左大人赶往京城。 在表哥走后,知晚带着进宝,让车夫赶车去了一趟锦城。 临出门的时候,却看到了斜对街的茶铺子里,吴少帮主正跟杨小姐在掰扯着赔偿家私的事情。 因为杨家母女要从齐阳搬回来,所以黑担帮的少帮主便受成天复的委托,替杨氏母女搬家。 据说是搬家的时候,杨小姐一口咬定吴少帮主打碎了她的一个祖传花瓶。可是吴少帮主却说她冤枉人,明明是她自己摔碎的,她简直跟她老子一个德行! 据说那天俩人吵得甚是厉害,那个杨小姐后来有几次去找吴少帮主理论,吴少帮主不肯见她,却被老帮主说着“一人做事一人当”给一脚踹出去了。 现在知晚隔着车帘子一看,那杨小姐紧挨着吴少帮主坐着,正一个劲儿将糕饼往他嘴里塞呢。那亲热劲儿也不像讨债的啊? 进宝也看着了,佩服得连连点头,直说这位杨小姐一旦看准了男人真是下手狠稳,小吴帮主虽然年过二十,可一直都没有娶亲,人虽然长得黑,可身材绝对够健硕。 这位杨小姐的架势,是天价的花瓶要靠男人年轻健硕的身体来偿还了。 看着吴少帮主一脸困窘,却不好起身离开的样子,应该是被杨小姐言语给拿捏住了。 看来知晚的红娘营生还未开张,便可以宣告结束了。 这二十八岁的小姐,一旦解除了命运的禁锢,便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完全凭借一己之力,便缠住住了一个年轻精壮的小伙子。 这个吴少帮主人品不错,若是真的娶了杨小姐,从杨小姐的角度看,也算是美满姻缘。 这一路上,进宝也被杨小姐给励志鼓舞到了,直嚷嚷自己也该在贡县的盐帮子弟里寻个精壮的汉子嫁了。 知晚听了,微笑道:“你若寻到合适的,我给你出一份嫁妆,不过我要离开贡县,大约是吃不到你的喜酒了。” 进宝吓了一跳,问她:“怎么?小姐你要回京城去?成大人不是让你在这等他吗?” 知晚摇了摇头头,淡淡道:“我还有些未了的事情,便不等他了,过两日便走。” 进宝听了立刻道:“我也得跟你走,不能让你一个人上路。” 知晚觉得她是陈二爷的人,若留着她在身边,岂不是给表哥留下线索让他追来?这可不是她的本意,她走的时候,是要给表哥留下书信,陈明厉害,跟表哥做个彻底了断的。留下进宝,岂不是藕断丝连? 可是进宝却满不在乎道:“我就是个在码头做杂工的丫头,又没有卖身给二爷,小姐您现在给我的月钱可顶了以前在码头半年的工钱,您放心,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也得在您身边尽忠职守,将钱赚够了。再说了,你一个姑娘家一个人上路像话吗?我总得护送着小姐你跟你舅舅团聚了才成。” 进宝不是花花肠子的人,她说得都是大实话。虽然她平时打呼噜声音大了些,干活也没有凝烟那种自觉利索劲儿,但是打架骂人、支帐篷生火却一顶一,乃是旅行必备良品。 知晚离开并非逃跑,严格意义讲,应该是辞了盛家的差事,一朝身契约满,跟东家交接离开而已。 也不必偷偷摸摸的,所以进宝执意要跟着她,知晚也含笑说好。 说话的功夫,锦城到了。知晚下马车之后,便打听到了那郎中的故居,询问周围的左邻右舍。 有些老人还真依稀记得这位郎中,治人病痛的本事不大,但是卖出的蟑螂老鼠药却是一绝,只毒死蟑螂老鼠,却与人无大害,顶多泻肚一场。所以家里有小孩子的,都愿意去他那买药。 知晚听了,更加笃定心中的想法——那位郎中应该是个制造奇毒的高手。 更有平日里跟他喝过酒的老邻居听他醉酒时提起过,他的老家在南边的滇县。 再问其他的,便也打听不出什么来了。知晚在锦城选买了些以后路上要用的东西,又提前订好了马车,雇请了大行的镖师后,便回去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 如今这小宅院,在居住了半年之后,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到处都是她与表哥的回忆。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跟表哥一辈子都生活在贡县里,不必心烦着京城的风雨。 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盛家的真香桥不喜欢她的存在,若是她非要回去,为难的只能是秦老太君一大家子。 她不想去比较祖母对两个孙女孰轻孰重,也知道祖母的为人,必定也不会薄待她。但是祖母那么一大把年岁了,何必将她架在亲情的火炭上炙烤? 她也不想让姑母猜疑她故意勾引了表哥。父亲从小便教导过她,不问自拿便是窃。 她与表哥的这段情,虽然起之于他,可是她也心动呼应了,才会造成眼下的结果。她没有知会过秦家的长辈们,便暗自与表哥生情,就是“窃”。 如今表哥已经度过了贡县难关,立下奇功,只要那位陛下没有彻底老糊涂,应该也不会再为难表哥。 既然盛家已无挂心事,那么这一段缘分……便也该止了,她要卸下盛香桥的名头,好好做回自己了。 她柳枝晚自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在成天复前往京城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她准备妥当,便带着进宝一路出了县城,坐在等在路旁的马车上,再与雇请的四名镖师汇合,便这般一路畅通无阻地出城,就此前往汉中。 她一早便给舅舅一家写信,要他们离开叶城,在汉中与她汇合。 进宝带了大饼,问钱小姐要不要吃,知晚却转头冲着她笑了笑:“我不姓钱,而是姓柳。你以后叫我柳姑娘吧。” 她已经很久没这么坦然地介绍自己了。从今日里,她不必再假扮成谁了,她就是柳家的晚晚。 只是不知此刻,表哥又在京城里做些什么,陛下是否肯原谅他当初的殿前失仪,对他委以重任? 马车外的风儿甚大,她笑着笑着竟然红了眼圈,只能急急撂下窗帘,任着那风儿带着一场急雨而下…… …… 此时的成天复还真的就在皇宫之中的御书房里。 顺和帝看了看他亲自递呈上来的奏章,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那个年轻人,缓缓道:“所以先皇当年给出去的盐井开采权,就这么被你轻而易举地收回来了?” 成天复跪伏在地,朗声道:“承蒙陛下圣光庇佑,杨家后人自觉承蒙大西皇室隆恩甚久,又自觉能力有限,不敢垄断盐井延误国事,所以委托臣代为收下当年先皇钦赐的玉铲,交由陛下定夺。” 顺和帝看了看摆在龙案上的那一把玉铲,心里也是颇有感慨,当年他父皇垂恩贡县,实在是一坛子贡县烧酒惹下的祸端。 当时父皇喝得上头,感念杨家的救驾之恩,一时受了贡县盐帮江湖豪气的感染,便脱口许下了贡县的的盐井开采权。 待酒劲儿过去后,父皇就有些后悔,奈何当时在场的乡绅官员甚多,杨家又是狂喜谢恩,昭告乡里,若是再改口难免伤了颜面。 而且后来杨家一直尽心不敢懈怠,此事便也如此这般了。 而到了他登上龙位的时候,虽然也觉得采盐为私家垄断,不是上上之策,但是做儿子的,更不好改了自己老子当年的委任。 毕竟世人都知道,杨家对皇室有恩,就算他们做得不好,冒然降旨怪罪,都会在民间落得皇室薄情寡义的骂名。 于是父子两代一时懈怠的结果便是贡县的积弊越来越复杂难改。 当帝王者所思当周全,治国如烹制鱼鲜,只可小心翻转,不然便要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当初派成天复这个毛头小子前往,原本也不大抱希望,最多是指望他多收些盐税上来,一解朝廷的燃眉之急。 可没想到这个小子在短短半年里,将贡县的盐帮搞得是人仰马翻,更是让杨家后人服服帖帖地上交了垄断多年的盐井开采权…… 这个小子,有些东西! 想到这,陛下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书案前跪伏的青年,真是越看越喜欢,可惜女儿偌阳怕他,不然真是驸马上佳人选…… 想到这,他便朗声问道:“你此番可谓殚精竭虑,为大西立下汗马功劳,不知你要什么奖赏?” 成天复拱手沉声道:“陛下还记得当初臣与陛下做的赌约吗?若是臣此番解决了贡县的盐业大患,陛下则同意臣的一个请求。” 顺和帝撩起灰白的眉毛看了看他,笑问道:“成卿要求何事?” 成天复鞠躬而下道:“臣斗胆恳请陛下再次昭告天下,为当年柳探花沉冤一事平反,同时赐他遗女柳氏府宅,准许她自立柳家门户!” 顺和帝原本以为小子所求,无非仕途功勋,却没想到他居然开口提出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顺和帝与成家小子所谓的赌约,乃是如先皇一般,酒醉后的一时失言。 第95章 说起这赌约,还是在殿试之前,太子与骁骑将军成天复一同陪着他验看新修的西城墙,顺便留下这二人在殿中饮酒。 因为太子盛赞成天复在地方治理上见识非凡,于是顺和帝顺便问了问成将军在盐税上的见识,看那小子将盐务事情说得那般轻巧,他觉得此小儿虽然有军功胆识,但不知天高地厚,也需历练一番,才堪重用。 当时因为喝过了酒,也不知被这小子怎么言语捎带,就立下了赌约——若是成家小子能收回贡县的盐井开采权,那么他便要应下成天复一件事情。 当时陛下以为不过戏谈,成天复却一本正经道:“若前去整顿盐务,需要松懈当地盐商的戒备,高高在上的钦差大人,可是什么都办不得。” 顺和帝看他还顺杆爬个不停,便笑着道:“若爱卿有此决心,那朕不妨将你贬到川中,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成天复赶紧离席跪下:“若陛下成全,臣先谢过陛下左迁之恩!” 左迁就是被贬的意思,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顺和帝哈哈大笑。 君臣同席,屏退左右畅饮,一时胡言乱语也是美谈。 可是酒醒之后,也就烟消云散了。 等殿试的时候,当成天复一副要捅马蜂窝的张狂德行,写下那满篇狂悖的“盐铁论”时,看着成天复有别于往日的作死样子,顺和帝才发现,这小子是拿那日的酒话作真的了。 既然如此,成四郎不知天高地厚非要去一趟贡县,他这个作皇上的岂有不成全的道理? 殿试那日,君臣之间一个对视眼神,便彼此意会——那次酒话居然就成了真。 于是才有了龙颜大怒,骁骑将军被贬七品知县的后事。 不过陛下万万没有想到,成天复如此不惜前程前往贡县,最后所求的是他早就想不起来的陈年旧事。 听到了成天复的请求,顺和帝眯了眯眼睛:“你与柳鹤疏有何渊源?” 成天复跪下道:“柳探花之女,便是臣那位冒名的假表妹……柳知晚。” 此话一出,顺和帝半响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才微沉着脸道:“成卿下得是好大一盘棋啊!为何当初秦老太君入宫请罪,说盛家替换了嫡女的时候,不曾提那丫头的出身半句?” 成天复不慌不忙道:“柳知晚幼时被拐,那时她年纪尚小,对自己的出身也是懵懵懂懂,后来机缘巧合,无意中看到了林家遗物,才依稀想起自己父亲书房里有这旧画,这才顺藤摸瓜查明了自己的身世。她先前都不知,只觉得自己是被人牙拐卖的,外祖母自然也不会知。知晚感念陛下当初平反了她父亲的冤案,可又怕陛下嫌弃她曾经是罪臣之女的身份,一直也不敢跟陛下面呈,唯恐失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圣宠,所以臣便想着能不能替知晚讨得一个恢复父姓的机会……” 如今顺和帝收回了贡县盐井,除掉了他心头的隐患,心情自是舒爽极了,而且有言在先,愿赌服输。 只是他未曾料到柳知晚居然是夏锦溪的外孙女,难怪她的一颦一笑皆肖似故人。 自从知道了当年他冤枉了夏锦溪的隐情,陛下对自己当年真心恋慕过的女人充满无比的愧疚之情。 如今故人的后人还在,而且就被送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那般乖巧可人,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想起自己似乎许久没见那丫头了,听说是病了,难不成就是知道了自己身世,所以不敢来见自己了? 顺和帝的心中一时间又是玉人往昔的回忆,帝王心肠柔软许多,便道:“既然朕已经答应了爱卿,自然要应下,明日朕会颁布圣旨,昭告天下,赐柳鹤疏之女柳知晚府宅一座,允她自立门户,恢复柳姓正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