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牧临川倒不是没宠过其他妃嫔,只不过他这宠爱多是冰冷虚伪又做作。 像这种留意着对方,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体贴倒是没有过…… 不对,也不是。 张嵩很快又在心里反驳了这句。 至少那位长乐王妃,陛下对她可是上心得不得了的,一碰上他这嫂嫂,他乖巧体贴得简直像被鬼附身。 但和那位长乐王妃又有不同的是,陛下和陆拂拂相处的时候,多了点儿少年气。 至于陆拂拂。 张嵩人精,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姑娘意在陛下。 故意作出这么一副镇定的样子,心里可存着一肚子笨拙又机敏的小心眼子,欲擒故纵。 这两人,都是小孩儿故作“小大人”,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显得生气勃勃许多。 张嵩看在眼里觉得好笑。 大郑夫人自从叫她坐在她身边后,就没再多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为难她。 拂拂从一开始的紧张,渐渐放松了身子,专心致志地吃着碗里的酥酪,一大碗酥酪转眼就快见了底。 不过,自始至终,陆拂拂都没有放松警惕,吃完酥酪后,拂拂又动了几筷子,挺直了腰杆,炯炯有神留意着牧临川与大郑夫人等人的动作。 少年虽然狡狯浮浪,但出生高贵,有些东西自儿时起已经渗入了骨子里,就算平日里坐没坐相,不好好梳头穿鞋,却依然是赏心悦目,不显畏缩邋遢。 她坐在夫人与贵人之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拂拂坐立不安地长长叹了口气。 真正体会到了高二语文课上林meimei“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耻笑了去”。 她像林meimei学着喝茶漱口一样,吃得很慢,学着怎么吃菜怎么喝汤。 自从陆拂拂坐过来之后,崔蛮就僵住了,少女委屈得几乎快哭了出来,下巴扬得高高的,警惕又高傲的模样,浑像是一只要炸毛的猫儿。 她本来就对今天的座位排序颇有几分怨言。 这俗婢算个什么玩意儿,带着一身油烟与羊rou味儿,竟然坐在了她身边,还硬生生地压了她一头,位列第二? 【阿蛮委屈得几乎快哭出来,恨不得立刻甩手就走。 牧临川本也知道她最厌恶牛羊rou。 阿蛮睁大了眼,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些旁白拂拂心不在焉地听着,一想到高二语文课,她就不免想到了在学校里的时光。 她怀念教室里堆得高高的书籍,怀念学校里的篮球场,怀念教室后面的黑板报。 拂拂不由一阵恍惚,抿紧了唇,连周遭的环境都忘了。 她坚信知识改变命运,没能继续上学是她这一辈子的遗憾。 许是察觉到了崔蛮的委屈和不满,牧临川的视线落了下来。 崔蛮仰头对上了牧临川的视线。 【少女昂着倔强的小脸,眼睛睁得大大的,眼里的泪水要掉不掉。 少年一怔。 阿蛮脸颊委屈地发红,依然固执地,不卑不亢地迎上了他的视线,眼神有些冷澈。 她是崔家女儿,崔家女儿骄傲。 绝不是谁都能轻易来折辱她的。 少年撑着脑袋,猩红的眼润泽幽深,静静地盯着她看了片刻。 垂下眼,招来张嵩交代了几句。】 张嵩一来,崔蛮心口一跳,忙维持住了脸色不崩,趾高气扬地冷冷道:“你来作什么?” 张嵩:“陛下叫奴来送点儿东西给贵人。” 东西? 崔蛮微微一怔,脸上不由飞起了一朵红晕,露出了点儿少女的灵动与羞怯来。 然而目光落在张嵩带来的东西后,崔蛮脸色煞白。 张嵩手上漆盘里竟然放着满满一大把的羊rou串! 张嵩温声细语道:“贵人请吧,莫要辜负了陛下的好意。” 牧临川这才收回了视线,少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了点儿眼泪花,目光凉薄。 所谓的高门士族,都是些眼高于顶,眼高手低的货色。 崔蛮作就算了,偏作到他脑袋上去了。 诚然,起初,牧临川对崔蛮确有几分好奇。 少年发现,一看到崔蛮,他就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想要逗弄她玩儿,想多和她待一会儿,甚至想把她关起来,藏起来,叫谁也看不着。 这感觉来得太古怪,竟然冥冥之中有点儿“天意”的味道。 他当初封崔蛮为贵人,一是觉着好玩儿,二是“贵人”之类的封号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个什么东西,就算封条狗他也照封不误。 三是,他想知道崔素那老家伙在南平郡究竟在忙活些什么。 南平郡史上归属不定,常归于湘、荆二州,众所周知,荆州刺史就是长乐王牧行简。 崔素是真赈灾呢?还是和他那堂兄另有谋划呢。 谁想崔蛮胸大无脑,光恃美行凶了,他在她身上摸了一连这十几天,都没摸出点儿线索来。 看来崔素那老家伙也对自己女儿的脑子没信心,丝毫没将自己的算盘透露给她。 日子一长,天意似乎也拗不过这小疯子了,那点儿隐约的好感几日之后烟消云散。 一大把羊rou串都已经冷了,泛着冷腻的油光。 崔蛮强忍着反胃,吃了一串。 她委屈地想拂袖就走,可张嵩那阉狗盯得她紧紧的,她不能。 这一刻,崔蛮惊慌地发现,这儿不是崔家,没她任性的理由。 冷腻的羊rou串一串一串下了肚,张嵩又端来另一盘:“陛下看贵人喜欢吃,特地赏的。” 崔蛮睁大了眼,眼圈渐渐地又红了,倔强的小脸一片惨白。 终于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厢,陆拂拂好不容易从高中回忆中抽身,竟然看到崔蛮哭了出来,虎躯一震的同时,震惊又茫然,不禁汗毛倒竖。 女主怎、怎么哭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牧临川这小暴君对女主又做了什么? 崔蛮看着她这茫然又震惊的表情,气得浑身发抖。 崔蛮:……就觉、觉得更委屈了qaq 竟然哭得更厉害了。 崔蛮这一哭,就再也刹不住。 满座皆惊。 一直表现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大郑夫人也皱了皱眉,赶紧叫她下去。 御前失仪这是大事儿。宫宴之后,崔蛮就被禁足了三个月。 宫宴直至深更半夜方才散去。 之后,牧临川却没让陆拂拂走。 天色已深,空中落着小雪,行云皎月,雪色共月色皎洁动人。 白雪覆盖宫墙,星火错落,一如亮起的一盏盏琉璃明灯。 陆拂拂站在牧临川面前紧张极了,扯了扯裙角,心里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来之不易的独处机会,她今天晚上赴宴前竟然没好好打扮一番。 略一思忖,拂拂特地往灯下站了站,十分心机地露出半张侧脸来。 之前幺妮拉着她自拍的时候说过,人的左脸和右脸长得其实是不一样的,她左脸比右脸要好看点儿,自拍要找准角度。 少女梳着个双螺髻,穿着件简单的杏色大交领上衣,露出白色的里衣,下身穿了件青纹裤,腰间系红色裙带,围着件天青色的间色纱裙,垂着些叮叮当当的玉饰。 此时站在错落的琉璃灯火下,犹如月宫里走出来的月兔,足下翘头履,走一步,身上的裙饰便琳琅作响。 牧临川平静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她裙裳上的玉饰上。 心中古怪地想:陆拂拂今天打扮得就像个珊瑚树。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少年拢着袖口,脚蹬木屐,目光淡淡。 陆拂拂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掐紧掌心,问:“你不高兴?” 牧临川与她四目相对,忽而嗤地笑开。 “我从未发现,你胆子这么大?” 女孩儿的双眼在灯下就如同最清透的水晶,仰着头,目光分外直接。 少年揣着袖口,不动声色地看着。 陆拂拂像头山野间的麂子。 你说她胆子大吧,她倒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该低头的时候低头,完全不见那股子世家贵女身上常见的清高气,她身上甚至还带点儿世俗的圆滑,小心翼翼的狗腿,贪生怕死。 你说她胆子小吧,女孩儿又敢这样抬起眼与他对视,乌黑的眸子落落大方,眼里倒映着星火,像蕴了个小月牙儿。 这双眼睛和嫂嫂一点儿都不像。 牧临川垂下了眼。 陆拂拂她的恭敬,她的狗腿,是审时度势之下的不得已为之,并非对皇权发自内心的敬畏。这点,连那些世家子都做不到。 牧临川心里冒出个古怪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