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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无法无天

    与此同时,万国侯正和一旁的高靳聊天。高靳对前一天的猎物恋恋不忘,万国侯慷慨地表示,可以把熊送给他和南泽雨,让他们自己处理。而南泽姣则得意地向谢狂心展示着自己新做的发型。谢狂心不客气地说“再好看也留不了几天,回国就要演出了,你这个发型肯定保不住。”

    一群人聊得热火朝天,陶白荷忽然大声地说了一句“你瞎说什么呢?!”她握着手机,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南泽雨站在她身边,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接着,她腿一软,瘫坐了下去。

    “白荷?”南泽雨急忙扶住了她,“你怎么了?”

    陶白荷神情呆滞地愣了好几秒钟,才如梦初醒一般地看向万国侯。“侯爷!”她的声音又尖又高,仿佛台风天里粗壮的树枝划过玻璃窗,“送我去我爸住的医院!”慌乱之下,她说话的语气变得很不客气。

    但是,没有人责备她,因为她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像是随时都会溢出来。她那副茫然又惊恐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任谁都不会忍心说出批评的话来。

    “南夫人,出什么事了?”万国侯问道。

    陶白荷的嘴唇哆嗦着,下巴也抖得厉害。她脸上常有的那种骄傲自满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天塌下来一般的悲痛和慌乱。

    “是不是手术出状况了?”南泽雨揽住了妻子,“侯爷,请送我们过去。”说完,他又对南泽姣交代道,“爸爸mama出去办点事。”他用目光制止住了想要提问的南泽姣,“姣姣,你乖乖待在这里,我们很快就回来。”

    万国侯迟疑了一下,“我跟你们一起去。”他转身对z2说,“去开车。”

    “是。”z2将手里的衣服交给了谢狂心,“南厅长,南夫人,请。”

    就在这时,高靳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接听道“兰兰,你们到哪儿了?”

    刚问完,高靳的脸色骤然一变,“你再说一遍?”接着,他火烧火燎地挂断了电话,二话不说就往外冲去。

    “怎么了,高总?”万国侯诧异地问道。

    “我女儿发病了!兰兰打了急救电话,我得马上过去!”高靳的焦虑溢于言表,“就不该让她俩出去逛街,天这么冷,有什么好逛的!”

    “月总管,你跟2陪高总去。”万国侯斩钉截铁地说,同时,他朝谢狂心喊了一声,“待在家里,照顾好姣姣!”

    陶白荷一上车就大哭了起来,她伏在南泽雨的腿上,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到底怎么了?爸不就是动个小手术吗?”

    “我爸,他……他……”陶白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陪护说他走了!”

    南泽雨惊愕地说“手术失败了?那也不至于危及生命啊?”

    陶白荷哭哭啼啼地说“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

    万国侯少见地坐在副驾的位置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的边缘。他听陶白荷哭了一阵后,谨慎地问道“南夫人,陪护通知医生了吗?”

    “她说她找医生了,是医生宣布的……”陶白荷说着,又大哭了起来,哭得颇为狼狈。虽然防水的眼妆暂时还没有晕成一团,但她频繁地擦鼻子和揉脸颊已导致她的脸看上去像掺了水却没有搅拌开的颜料桶,透出一种奇怪的粘稠感。

    南泽雨轻轻地抚摸着陶白荷的脊背,脸色凝重。

    大约20分钟后,z2将车子开到了yeuroeyes的门口。

    车刚停下,陶白荷就迫不及待地推开了车门,下了车。万国侯和南泽雨紧随其后,三人急匆匆地走进了yeuroeyes的大厅。

    陶白荷无心欣赏香槟金色的天花板和地毯,直接就扑到了前台。“我找陶无法。”她仿佛忘记了前台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妙龄女郎。

    万国侯走到她身边,简单地用英文说了几句,前台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哈里斯医生在办公室,您想和他谈谈吗?”前台从着装和举止上判断万国侯是拿主意的人,便热忱地问道。

    “好的,请带我们过去。”万国侯说完,又转过头来安抚陶白荷和南泽雨,“哈里斯医生不仅是陶老先生的主刀医师,还是这里的创始人之一。你们之前见过他一次了,他的技术非常过硬。”

    “技术过硬?那我爸怎么,怎么会……”陶白荷捂着嘴巴,又哭了起来。

    “白荷,我们先过去跟医生谈谈,好吗?”南泽雨温和地劝说道。

    “不,我要先看我爸。”陶白荷却异常固执,“先去他的病房!”

    南泽雨尴尬地看着万国侯,后者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这样吧,我们先去办公室,让哈里斯医生带我们去病房。”

    哈里斯医生是一个健壮的白人,他的脸又宽又大,下巴坚挺有力,如果不是那一身整洁的制服,很容易让人产生他是个健美先生的错觉。

    “侯爷。”哈里斯医生显然已经接到了前台的电话通知,他客气地向万国侯点头致意,同时对南泽雨夫妇露出了一种极其专业的表情。——悲痛、遗憾、沉着,同时又不失礼貌和分寸。

    南泽雨一见到这人,心里便踏实了几分,他是会说英语的,而且口音还算说得过去。他往前走了一步,略带矜持地向哈里斯医生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午九点十五分的时候,手术结束了,很成功。”哈里斯答道,“我们为陶先生做了几项基本测试,都完全没有问题。”

    陶白荷几乎一句也听不懂,她抓着南泽雨的手臂,问道“这人说什么?”

    南泽雨翻译了一遍,陶白荷听后立刻高声说道“有证据吗?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

    南泽雨向医生传达了妻子的疑问。哈里斯走到办公桌边上,拿起了一个文件夹,“这里面是陶先生的病历资料,今天的检查结果也在里面。”

    陶白荷一把接了过去,快速地翻了起来。虽然她连绝大部分专业单词都看不懂,但她“聪明”地注意到,有些数字表格。她仔细地对比了一下,发现陶无法的测试数据都在合理区间之内。她稍微松了一口气,接着提出了新的问题,“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具体的原因,要解剖之后才知道。”哈里斯医生谨慎地答道。

    南泽雨刚翻译完,陶白荷又急忙发问,“我爸现在在哪儿?”

    哈里斯医生看向万国侯,后者微微颔首,“在……停尸间。”

    “为什么不让他留在病房里?”陶白荷听完南泽雨的翻译就发狂了,“人才刚走,你们就给拉到太平间去了?你们就这样对待病人?”

    她又哭又叫,还试图冲上去抓哈里斯医生的衣服,南泽雨急忙隔开了她。

    “很遗憾,但我们是按照法律要求做的。”哈里斯医生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如果你们想看,我可以带你们去。”

    陶白荷对医生那不紧不慢的态度感到极度不满,但她不会说英语,无法尽情地表达自己的诉求。南泽雨虽然帮她翻译了,但她也猜得到南泽雨必定不会照实全说。想到这里,她气恼地瞪了南泽雨一眼,后者则假装没有看到。

    哈里斯医生推开了停尸间的门,一阵冷气传来,陶白荷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了两个月前自杀的陶无天,虽然陶无天是死在了自己的房间内,但她现在的感受和当时如出一辙。

    冷。

    冷气从四面八方钻进陶白荷的毛孔,让她感觉自己犹如赤身裸体走在寒风四起的冰雪世界。停尸间的装修是冷色调的,这看起来让人更觉阴郁。

    陶白荷交叠地抱着双臂,她有些怀疑这里的空调温度开得太低了。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黄色织花毛衣和黑色薄羊毛斗篷,以及露出足踝的黑白条纹高腰阔腿裤。“也许是我穿得太少了。”陶白荷心想。她悄悄看了一眼西装革履的万国侯和南泽雨,两个男人都面色沉重,但呼吸却很均匀,像是已经接受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哈里斯医生将几人领到了一张停尸台的前面,那里躺着一具尸体,上面盖着浅蓝色的裹尸布。

    “是这个?”南泽雨用眼神向哈里斯医生示意,后者肯定地点了点头。

    南泽雨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掀开了裹尸布。

    陶无法双目紧闭,身上还穿着纯棉的病号服。

    “爸!”陶白荷推开南泽雨,扑上去抱着尸体哀嚎了起来。那一瞬间,她忘记了对死人的惧怕,心中只有遗憾和悲伤。她的泪珠落在陶无法的肩膀和脖颈上,再顺着陶无法的皮肤滑向冰冷的金属台面。她褪去了高官夫人的外衣,变成了失去父亲的伤心小女人。

    陶无法静静地躺在那里,他曾经的威严、凶狠、狡诈、精明,仿佛都化作了青烟,飘散到无边的天际去了。此刻,他只是一具没有生气的躯壳,任凭陶白荷呼唤和摇晃,也不会再醒来。

    南泽雨看着恸哭的陶白荷,不知怎地想起了他和陶无法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那一天,陶无法去韩城的码头接他下船,他按照霓虹国的习惯,客气地用日语称呼陶无法为“陶桑”。陶无法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接着,陶无法解释道,从来没有霓虹国人叫他“陶桑”。

    南泽雨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陶桑”的发音,很像日语里的“父亲”。他对这个“占便宜”的玩笑感到有点不舒服,但又有些感慨陶无法对他的态度——那是一种近乎于讨好的诚恳和尊敬。而陶无法甚至比九条晴臣还要大上几岁,完全可以做他的父亲了。

    南泽雨不喜欢陶无法,因为后者实在心眼太多,而且非常怕吃亏,这一度让他感觉烦躁。但他并不讨厌陶无法,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陶无法的存在提高了他的“身价”。

    南泽雨在霓虹国的时候,九条晴臣对他并不怎么重视。2002年,南泽雨来到中国监视陶无法之后,九条晴臣才对他刮目相看。南泽雨发现并陷害了韩诺惟,这令九条晴臣相当满意,而这原本可以说是陶无法的功劳。但南泽雨问心无愧地接受了九条晴臣的表扬,因为他替陶无法保守了核雕被毁的秘密。

    十四年的光阴犹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中,南泽雨和陶无法都接受了一种奇怪的相处模式在他人面前是相亲相爱的翁婿,在私底下是合作无间的上下级。

    南泽雨还记得,某次喝多了以后,陶无法讲出了自己名字的小秘密原来,陶家三兄弟是“武”字辈,他们本来的名字是“陶武发”、“陶武田”、“陶武年”。

    陶无法上学之后,发现自己一家人的名字很土。他翻了翻字典,决定按照谐音给自己改名叫无法,老二改名叫无天,老三叫无念。陶家老两口都是文化程度不高的普通农民,也就随他了。

    “你这名字起得,是要无法无天吗?”有几分醉意的南泽雨仰天大笑,“好狂妄的名字。”

    “这名字多好!如果我有个四弟,我就给他起名叫无求。这样,我跟老二无法无天,后面两个小的就能无念无求了。哈哈哈哈……”

    陶无法喝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仿佛还历历在目,他眨了眨眼,又想到了陶无法被南泽姣搀扶着在院子里散步的情形。

    “爸,你看看我,看看我啊!”陶白荷的哭声和喊叫打断了南泽雨的回忆。他看着正和哈里斯医生低声交谈的万国侯,忽然心里一酸就算是陶无法这样老谋深算的家伙,死的时候也是平淡无奇,跟一般人没有什么区别。

    “你再也不能无法无天了。”南泽雨想着想着,又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停尸台上躺着的是我的父亲,我会不会像白荷这样悲痛欲绝?”他在心里摇了摇头。他无比敬爱九条晴臣,但他绝不会像陶白荷这样失控。

    “南厅长。”万国侯走到了南泽雨的身边,“哈里斯医生说,病人的遗体交由你们处理。另外,我有一个建议。”

    南泽雨这时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什么建议?”

    “我强烈建议你们,报警。”万国侯的中文是那样炉火纯青,口吻又是如此郑重和笃定,这似乎表明了一件事他清楚地知道,他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