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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就是这个意思。”艾文说。

    他已经回家了(谢天谢地,终于回家了)。其实更稳妥的说法是“回宿舍”,但一只虫倘若这么长时间没有一个家,还是听起来挺难受的。再说之前艾文确实一只虫住,现在大不相同了。他和瑞安在一起,别说是宿舍,就是汽车加油站,大概也能算成是家。

    “他的逻辑非常正确。”艾文还在想白天的事情,“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是因为我觉得他们给的前太少了吗?但他们选择接受这些实验的时候,肯定也知道了酬金的数量,然后决定同意的。”

    他一边说,一边蹲坐在从楼下借来的□□上,往旁边的窗户上钉一串风铃。那也是从楼下的杂物筐里拿来的,那里放着的全是以前住客不要,但扔了可惜的东西。

    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是,风铃响起来还是挺清脆的。

    瑞安站在□□下面,替他拿着暂时不用的锤子。

    “可能是因为,”他低头转了转手里的锤子,说:“除非完全没有第二个选择,根本不会有虫自愿接受这种改造吧。”

    艾文放下钉子,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低头看下去。

    “你是说,这里最关键的逻辑误区,在于其实并没有什么你情我愿。”他若有所思,“把一个选择拿给一些走投无路的虫,看起来好像让他们多一个选择,其实根本没有其他出路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剩下的钉子都装进口袋里,然后慢慢从□□上爬下来。风铃高高地挂着,五彩缤纷,折射出大灯的亮光。

    “你知道吗。”艾文突然说,“一楼前台负责管旧物的虫认识这串风铃。据说是以前某位住客手工做的。他是只出身很好的雌虫,好像是个业余艺术家,这个风铃的材料是一种非常昂贵的金属,他特意买来敲碎了,选择更漂亮的形状。但后来他东西太多,要搬走的时候,装不下了。他留了一堆东西在这里。”

    “一个艺术家怎么会到员工宿舍住?”

    “业余艺术家嘛。”

    瑞安帮艾文折好□□,他们走出门,搭乘电梯,下楼把它还给前台。然后他们又重新上楼,站在空旷的玻璃电梯中,看着外面繁荣的夜景。

    “我在想,”艾文说,“我们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他没有具体说到底是什么的意义何在,但瑞安这回听明白了。

    “可能是因为,”他低声说,“主星的科技达到了这个地步吧。”

    窗外霓虹灯闪烁。

    “F2F首先出现,是在内战时期。”瑞安出神片刻,慢慢地说,“它被发现,引发过联邦历史上最为血腥的□□之一。和F2F息息相关的星火技术,代表了无限的新可能,然而身处内乱的联邦空有技术,却无法拿出能够和新技术相匹配的道德和社会体系。”

    “这才是真正的问题吧?”艾文手指在电梯按键上点来点去,“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处于这个社会的哪一环?”

    “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们升到了顶楼。

    正对着员工宿舍玻璃门的一座大厦上,一则高端奢侈品的广告正在打转。

    电梯门打开。

    他们走回了屋内,重新关上门,又拉上窗帘,把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隔开。艾文又去欣赏了一会儿珍贵的风铃,然后端着水杯去刷牙。等他出来的时候,瑞安不知何时又拉开了一点窗帘,站在里面,沉默地向外看。

    艾文把杯子放下,然后走过去,隔着窗帘布从后面抱住他。

    头顶风铃还在晃啊晃啊。艾文看着它们,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刚刚在□□上的谈话,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上有好多不幸的虫。”

    瑞安笑了笑,声音从窗帘另一边传来:“我想我算幸运的那个。”

    “我也幸运。”艾文转过头,把侧脸贴在瑞安背上,“生而为雄虫,我很幸运。不过幸运的界限在哪里呢?对你来讲,如果不用上法庭就是幸运,那它未免也太廉价了。”

    现在瑞安也开始叹气了。

    “听你说这种话其实挺奇妙的。”他说,“你以前……不大会说这种话。”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以前。艾文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好笑来,以前听起来很久,好像他们在谈论好几年前的事情。其实瑞安和他认识还不到两个月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艾文自己两个月前是什么样来着?

    “很天真。”瑞安说,“嗯……我有时候,会想起当时的托比亚斯星码头看见你的时候。”

    “你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吗?”

    瑞安想了想,“可能吧。我当时觉得,这只虫还挺可爱。”

    “那你是因为我天真又可爱而喜欢我的吗?”

    这回瑞安沉默了稍微长一点的时间。最后他说:

    “我也说不清楚。可能还要别的吧。我只知道天真是非常珍贵的品质。它不像别的,一旦失去,就不会再回来了。但大家都没有资格一直天真,失去都是迟早的事。”

    艾文说:“真正幸运的虫是可以一直天真的吧?”

    他没有得到回答,因为瑞安突然决定不眺望城市夜景,掀开窗帘走出来了。艾文后退两步坐在沙发上,看看瑞安的表情:“你不这么认为吗?”

    “因为我不确定。”瑞安摸了摸他的头发,表情很忧郁,“唯一肯定的事情是,真正幸运的虫一定是非常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