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静了半分钟,傅淮铮问:“你遇到什么事了?” 蒲郁犹豫了下,道:“阿七很可疑。” “理由?” “直觉。” “直觉也是从蛛丝马迹中产生的。”傅淮铮道,“因为你和她互不对付?” 蒲郁只得道:“她可能和76号的人有联系。” 傅淮铮视线下移,复看回去,“他告诉你的?” 不得不承认,“他”真是很暧昧的一个称呼。傅淮铮大多时候只称——他,好似远古不可说的禁忌。 “不是。”蒲郁垂眸,“我还没能接近他。” “好,我不问了,你想我做什么?” “我想看阿七,还有……他的全部档案。” 傅淮铮无声叹息,“我可以帮你争取档案,但你最好不要再抱有期望。” 同一时间,吴祖清在办事处接到万霞的电话。 “待会儿回家吃饭嚜?” “不了。” “欸,那好罢。……说起来,我今天买了支蜜丝佛陀牌唇膏。”会面任务完成的暗语。 吴祖清作出不悦的样子,“这些小事不要说了,我还有事务。” 放下电话听筒,吴祖清对旁人道,“让田秘书看笑话了,我太太年纪轻,不大懂事。” “没事的。”田秘书却有些日本腔,“长官对太太也很严厉呢。” 能对长官这么说话,田秘书的实际权力可见一斑。吴祖清很清楚,田会计是特高课为控制76号,安插在他们几位头目身边的耳目之一。 吴祖清笑笑,想起什么似的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日向课长来电,请您过去一趟。” 乘特高课派来的车到机关办公楼,吴祖清在闸口处同时遇到致礼与搜身。日本人的处事哲学充满矛盾。 至日向课长的办公室里间,吴祖清身后警卫才隐去了。大门从外关上,吴祖清向办公桌后的人欠身问候。 “近前来。”社交活动上的风趣不再,日向柳文如铁面修罗,“中-共地下党的工作你可有了解?” 见吴祖清露出犹疑,日向柳文和缓道:“我需要一个对地下党工作了解的人,你以前做过这方面的工作吧?” “是的。” “特高课的事务,你也经手过了。”日向柳文仔细观察着吴祖清的神色,起身道,“现在我要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 吴祖清眉梢微动,几分惊讶,几分荣幸,“感谢日向课长抬爱。” 日向柳文点了点头,将桌面上的文件推过去,“演艺协会的惠子小姐昨夜遭遇不测,应当是地下党所为。我要你找出凶手,把他们在上海的小组统统除掉。” 吴祖清问:“日向课长不怀疑军统?” 日向柳文盘算片刻,道出实情:“惠子小姐其实是特高课派驻演艺协会的人员,地下党乙组之崩溃——如果你有所耳闻,是她的功劳。我方损失一员猛将,这笔债务必讨回。” 吴祖清颔首道:“明白,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日向柳文又道:“悄声行动。只需向我单独汇报即可。” 日向不止惠子这一位情人,但日向对惠子感情较为特殊。惠子的死令日向怀恨在心,势必将地下党连根拔起,但这一任务太冒险,不会得到本部的批准。 私下交给吴祖清及76号,即使行动失败,日向负责的特高课既无损失也不必担责。 日向自以为的如意算盘,正中吴祖清下怀。 昨夜大雨忽然而至,说“goodnight”像是说遗言,告别小郁后,他展开了方案第一步,设计杀死独居的惠子。 公共租界与法租界交界边缘的旅馆,单间房窗帘遮严实,桌上放着一副几乎无度数的银丝边眼镜。唐舒华将唇膏拆封,撬开膏体,从底部掏出纸条。 纸条上的字小到用放大镜看还是很小,细细密密的数字排列。 唐舒华翻开今早的报纸,一边在新闻上画圈,一边在信笺上书写。 目标是住在虹口的一个中国小孩。 原来,日向与惠子有个私生子。惠子是女演员,又是特务,不能披露此事。他们到上海后,日向派遣专员照看,令其假扮成从乡下来的一对母子。 唐舒华不意外,男人秘密养外室的事迹屡见不鲜。唐舒华只好奇,日向登台时间尚短,吴先生处于日方监控下,也没有军统网络协助,是怎么凭一己之力挖出此等情报的。 重点也不在吴先生,而在其手段。或许,唐舒华比任何人更像冰冷机器。 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得到组织认可,以党员身份打入军统的原因。但组织不会想到,她其实对组织、军统、特高课统统不在乎,万物于之而言只是人间游戏。 就连特训班时期,唐舒华看似属意傅淮铮,也只是为激发陈芸的阴暗面。奈何蒲郁进入特训班后,陈芸日渐明朗,连受捉弄的反应也不大有趣了。 至于蒲郁——组织单线控制的军统中坚力量,尚不知各中秘密。唐舒华得到了游戏筹码,不放肆玩乐,岂不可惜。 恶之花,枝蔓疯长爬过镜面,无人再看得清自己的模样。 第68章 次日,唐舒华在目标的住宅附近租赁下一间房,开始收集情报。因为惠子的死,日向对私生子的安全重视起来,在住宅周围布下诸多耳目。 一周过去,唐舒华只见过这对假母子出门一回,前后不远处共两个特务跟着。假母子不大与邻里来往,邻里早觉出奇怪,以为是哪家老爷养的外室,也不去攀交。 军统交给唐舒华的任务是以家庭教师的身份潜入目标家庭,显然是不能完成的任务。 只得将军统的任务抛却,按照吴先生的指示,准备绑架事宜。 联络员万霞来往传递情报,吴祖清与唐舒华定下绑架时间。 五月十三号上午,假母子出门赶集。唐舒华假扮兜售糖人儿的小贩,相向朝他们靠近。人潮涌动,两个特务与假母子比平常离得近些。 一记暗枪命中前面的特务,枪声惊骇群众,集市小巷顿时变得混乱。 假扮母亲的特务立马抱起小孩,往反方向飞奔。同时另一个特务掏枪在人群中寻找凶手——对上了唐舒华的目光。 唐舒华不得有疑,抬手连开数枪。眼见特务误伤要逃,忙补两枪。尽管她手臂也中了一枪,仍以最快的速度朝假母女追去。 小孩的哭闹是最好的追踪器,唐舒华闻声追进背巷,在尽头的拐角却顿住了脚步。 若她是那女特务,会暂时放下小孩,埋伏于另一侧。 “阿宝……”唐舒华拿腔拿调道,“姆妈在这里。” 小孩不过三四岁,虽然疑惑,却也因害怕趋步而来。 “砰——”子弹从另一侧飞来,那女特务果藏在另一侧。 唐舒华闪避开来,迅速出枪。她记着数目的,弹匣里的子弹所剩不多,而眼下境况不会给她换弹匣的机会。 女特务说着让小孩快跑的日语,从拐角现身,开枪堵住唐舒华的去路。 唐舒华一个后仰躲过子弹,旋即起身开枪。女特务身手亦不凡,肩膀中弹仍在眨眼间朝水缸躲去。 唐舒华两枪打得那水缸碎裂,握着已无子弹的枪扑了上去。借捡碎瓷片的假动作,去躲女特务手中的枪。 格斗实力在此刻尽显,唐舒华无论力量还是技巧皆压过女特务。拳脚相搏中,只见枪落于唐舒华之后。 枪口抵住女特务的腹部,一枪贯穿。 唐舒华深知兵不恋战的道理,拽着女特务的衣领在其下颚再打一枪。女特务最后睁大眼睛看见的是窄巷上乌云密布的天空。 唐舒华拐出背向,已不见小孩的踪影。 可能听见里弄深处传来犬吠,她再度循声追去。成人的脚力比小孩快太多,何况不常出门的小孩难辨东西南北。 在一户人家的后门发现小孩,唐舒华二话不说捞起他,用布图堵住他的嘴,往法租界的方向潜行。 须臾,一封日文信递了日向柳文的办公室。同时耳目来禀报,小孩身边的人员牺牲,小孩不知所终。 “废物!”日向柳文大骂不停,原想出动人手,转念想到这会惊动特高课几位骨干,说不定消息会传到本部。 日向柳文命其暂不声长,而后展开了书信。哪知一看怒意更盛,信上说我们绑架了你的私生子,限今夜十二点钟前只身拿三百万法币来赎,如果没有满足任何一点,当场撕票。 约定地点在公共租界一幢空宅,受英国人管辖,若非异动日方军警无法大张旗鼓进入。 日向柳文冲出办公室,对副手道:“信是谁拿来的?” “应该是邮差……”副手愣愣道,“交给岗哨说务必送到您手上,我想或许是——” 副手的话没能说完,日向柳文给了他一记掌掴。 副手懵然,但随即垂头道:“是我办是不当!请日向课长处罚!” 日向柳文又他脑袋上拍了下,“以后搞清楚了。” 日向柳文回办公室思忖许久,让耳目们先埋伏于空宅。很快,负伤的耳目捎回消息,对方有两个狙击手,且认得他们的面孔,只要稍接近便丧命。 即是说,对方不仅知道小孩是他的私生子,还在小孩的住宅周围观察了很久。说不定,连他的日常活动也有所掌握。 日向柳文不寒而栗,什么样的绑匪敢在特高课头上动土。他派耳目去各帮派中打探绑匪以及那幢空宅的情报。又召集了一批亲信特务,命他们带上小型炸弹前往空宅。 “日向课长,那么小少爷的安危……” 日向柳文狠下心道:“他们今日敢威胁我,明日就会杀了我,无论如何此番势必攻破!” 爆炸之声响起,吴祖清明白计谋失策了。日向虽有为情人复仇之心,但不愿舍命救小孩。 浓烟中,唐舒华从空宅暗门逃出。吴祖清亦从空宅对街的楼房里撤离。两个狙击手,其实拢共也只有两个人。 他们在距离静安寺路不远的花园汇合,不见小孩。 唐舒华浑身扑灰,却不见颓唐。她笑道:“吴先生,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不义。没能让日向丧命,也要让他吃痛才对。” 静默片刻,吴祖清道:“不要忘了你还要向军统复命。” “那就要让吴先生帮忙了。” 与此同时,张记二楼的衣帽间里,蒲郁正在翻阅秘密向重庆方面要到的资料。 关于唐舒华,特训班毕业前,对蒲郁说的那些经历竟是真的。毕业后在华南的别动组工作,战时转移到重庆,在军统总部行动科工作。履历相当漂亮,已是中校。 而吴祖清,光是不同名字记录的档案就有七份。一九二八年以前的记录大多丢失,毕业于黄埔军校,入局登记作特别行动人员“57号”,是别动组的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