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姜糖觉得特别无语。

    可事到如今,她安静也无用,索性大大方方站出来。

    “我是姜糖。”

    她从人群里挤出去,四周的吵嚷声一顿,气氛凝滞下来,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动静。

    “还好意思站出来,脸皮真厚。”

    “我看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这样的人哎……”

    有人躲在人群里小声抱怨,引来一片附和。

    姜糖心里无奈,这就是无妄之灾,可她又不能说跟自己百分百无关。

    虽然别人不清楚,但她很明白,这人提起“文秘书”,想必是因为师父拜托了洪书记,而洪书记之前跟李厂长聊过,李厂长便随口吩咐了一声。

    说来说去,她远在乡下能及时知晓省一机的招工信息,确实沾了师傅的光。

    但别的指控,姜糖可不会认。

    “我是堂堂正正的红五类,光明正大没什么不敢站出来的。”姜糖环视一圈,不意外地看到他们眼中的怀疑和不屑,但她依然神色淡定:“我不认识什么文秘书,更与厂子里的任何人没有亲属关系,这些大家可以去查。分数是我凭本事考的,没有调查便给我扣作弊的帽子,是不是不太好?

    如果你们中有人质疑,我不介意跟大家切磋切磋,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第46章 狗屁不通

    周围陷入鬼一样的凝滞。

    旋即有人嗤笑:“……假的吧?”

    “肯定啊, 她以为自己是谁,说比就比啊,谁给咱们做见证啊, 万一她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大伙儿答不上来难道就能证明她没作弊?”

    立马有人接这么一句。

    全然忘了不管比什么都是相互的。

    姜糖若是存心刁难他们,难道他们就不能刁难姜糖?还是怕自己问的东西, 姜糖能给出合理正确的答案,因此拒绝去想这个可能性呢?

    没有人觉得姜糖是认真的, 只当她虚张声势。

    人就是这样, 明明在双方都没有出示证据的情况下, 却极容易产生晕轮效应, 下意识认为名人或者说地位比自己高的人说话更有道理。

    而眼下,孟主管是其他人眼中的成功人士, 她则是与他们相差无异,眼巴巴等着一个工位的失败者。

    本质上,说话者的身份差别给听话者造成了心理暗示。

    即便同一句话, 从阶层不同地位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也会收到不一样的评价。

    就比如, 鲁迅说“我的院子里有两棵树, 一棵是枣树, 另一棵也是枣树”, 你在作文里写一个试试?绝对被老师当做病句再进行公开处刑。

    姜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瞥去。

    凡是跟她对视的人, 都讪讪笑一笑, 随即移开目光, 假装自己并没有讨伐她的意思。

    毕竟是有关系的人,不进厂子倒好,怕就怕他们闹这么一次, 姜糖还是成了正式工人,那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背后的啥文秘书会不会给大家穿小鞋呢?

    不少人心里打鼓,忍不住嘀咕。

    这个女同志看着柔柔弱弱很好欺负的样子,但那眼睛也太利了。

    哎哟妈耶,看得人直打激灵。

    顿时让人有种被一把刀子盯上的感觉,起初还能勉力支撑,过上两秒便望而生畏,不敢再直视她。

    多看一眼,心里就哆嗦一下。

    欺软怕硬。

    姜糖在心里啐道。

    面上却淡淡的:“听风是雨的是你们,不敢比的也是你们!都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自然不会像某些人想的那般,故意刁难诸位。咱们既然在省一机,厂子里有的是这方面的专家好手,招工是厂里的大事,这个时间点正好是下工吃午饭的时间。想必请一位大家都能服气的人来出题评判,应该不是难事吧?”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知青,出了省一机没什么人认识我,名声差就差了。但那位文秘书……估计不会喜欢有人往他头上倒脏水。”

    “你觉得我说得对吗,孟主管?”

    那个赵主任还好,姜糖在她身上没感受到明显的恶感。

    就是这个孟主管,倒像是跟她有仇似的。

    姜糖瞥到孟江脸上一闪即逝的恼恨,稍作停顿后继续道:“若不让我自证清白,别说你们拦着不让我走,我也不放心大家走出这个门呢。谁知道你们中会不会有人到外面宣扬,说省一机管理层人品有瑕收受贿赂,好好的招工考试却挂羊头卖狗rou?要是厂子的名声臭了,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她的语速慢,显得十分温柔,可话里的刀子是一点不少。

    既点明了这些人群情激愤的私心,又用文秘书、省一机的名声做挡箭牌,逼得孟江和赵荣不得不当场给她正名。

    当即便有人小声:“……难道还能把我们扣在这儿啊,本来就是有问题,还不许人说……”

    姜糖眼皮都没抬,只看着孟江和赵荣。

    “行了,咱们省一机人向来踏实肯干,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歪心眼。既然是误会,那我觉得这位女同志的话说得非常对,必须要将谣言扼杀在摇篮里。”

    孟江用力拍桌,大义凛然,只想迅速把这个事情了结掉。

    赵荣是的李厂长这边的人,事情牵涉到文秘书那必然会牵连到李厂长身上,甭管这事有没有证据,是不是误传,一个解决不好就能成为孙主席打击李厂长的借口。

    既然姜糖敢大大方方跟人比一比,那肯定是有几分本事的。

    只是,也要给孟江留几分面子。

    她沉吟片刻,点头。

    跟孟江对视一眼,两人在这一刻达成了和解协定:“行,让姜糖重新考一回。”

    姜糖挑眉。

    哟呵,让她一个人重考是默认她有问题咯?那……那些不敢光明正大对线,而是躲在人堆里放冷箭带节奏的人呢?

    她们什么代价不用付出,踩她一脚,这事就算太平了?

    那不行!

    “赵主任,重考我很乐意。但为了让所有人都不质疑招工的公平性,我认为有必要让大家都重考。”

    “……你什么意思?”

    “就是啊,自己被怀疑就把所有人都拖下水,我们凭什么陪着你一起考?”

    “……”

    赵荣他们还没说话,其他人已经怒了,炸了。

    姜糖摊手,无奈状:“我也是为了咱们大伙儿想。

    你们看啊,我就是个无名小卒。

    在省一机谁也不认识,居然有人提前查了我,晓得我在县城里的农机站经常接触各种机械,这方面肯定比没接触过的人懂得多一点点,就故意传出这么可怕的谣言,无非是想通过谣言把我摁下去。我敢发誓自己没有靠不正当的手段夺取大家工作的机会,但万一咱们中真有坐享其成走后门的人呢……

    那才是真的抢了大伙儿的机会,对不对?

    老话说真金不怕火炼,有本事的还怕再考一次吗?”

    屋子里,众人不知不觉间被姜糖绕了进去,顿时犹如醍醐灌顶。

    是啊,这次报名考试的人里不乏省一机工人子弟,有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也有小领导的亲戚。

    比起听都没听过的姜糖,显然这些他们熟悉的人里更容易出现滥竽充数,以权谋私的人。

    何况,没听姜同志说的啥吗,她可是一直在农机站上班,能接触到的机械比他们多,实际cao作的时间更不少。

    这会儿分数考得比他们高并不代表她厉害,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换成他们有这样的实践机会,肯定比她考得更好。

    “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有一个人赞同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发表意见。

    “……也是,那谁平时可嫌弃机械厂了,觉得在这里工作每天都脏兮兮的,她居然通过了……”

    “嗯嗯嗯,是该重新考。”

    “……”

    姜糖依然是处变不惊的模样。

    孟江脸瞬间黑了,人堆里的侄子急得拼命给他使眼色求救,又想到若是侄子进不了厂,家里那个粗俗不堪的大嫂还不晓得干出啥事,说不准跑到工厂来闹几场。

    到时候他面子里子都没了,厂子里其他人会怎么看他。

    孟江皱眉,眼神犀利地环视一圈:“什么有道理,你们以为这是菜市场啊,让你们讨价还价。大家的时间是很宝贵的,这件事就这样吧。你,一会儿单独考核。现在,咱们先公布其他通过考试的人的名字。”

    他指着姜糖。

    姜糖:“可是……”

    “还可什么可,不要耽误正事。”孟江打断姜糖,拿起名单就开始念:“谢春妮48分……”

    听到自己通过的人激动兴奋,而没有听到自己名字的人情绪紧绷,又紧张又害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看着孟江。

    突然——

    “等一下。”一个儒雅苍劲的声音说道:“我也觉得小同志说的话有道理嘛。”

    “这样,马上打电话给研究院那边,让他们把以前的招工考题拿过来,不要固定哪一年,就打乱了拿过来,我们现在就解决大家的疑虑。往后进了省一机大家就是一家人,如果心里有疙瘩,那样是不利于生产建设的。”

    姜糖望过去,见老人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姜糖一愣,也扯了下嘴角。

    听赵荣惊讶道:“厂长,招工这样的小事哪儿需要您亲自过来一趟啊。”

    李为民沉下脸,指着眼前的场景,斥道:“我也以为这样的小事不需要我出面,但你们办成了什么样子?一个招工考试,还搞得一地鸡毛,这是丢咱们省一机的脸。”

    “你们该反省反省了。”

    赵荣脸上一白,赔笑道:“……您别生气,我马上联系龚院长。”

    心里埋怨孟江没事找事,害她吃了一顿挂落。

    而孟江呢,直接傻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看李厂长这态度,不像是认识这个叫姜糖的女同志的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