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关在江柏面前的这扇门,是俞陆家位于市郊别墅区华御天府的功能区房门。

    和江柏家的现代化装潢不同,俞陆家的这套别墅是较为简雅的中式古典风。配色偏灰调,整体看上去端庄大气,又不会太沉闷死板。

    玄关处圆形镂空隔墙下刻着淡淡水墨山水画的纹理,客厅木质阳台外的花园里还建着人造假山,流水由上至下洗刷着石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让身处其中的人忍不住心旷神怡。

    不过这些和正在上班中的江柏一点关系没有。

    因为他的主要目标在眼前这扇冷漠无情的禁闭功能房门里。

    江柏今天之所以这么早送鸡汤来华御天府,除却他的人设就是这样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俞陆下肢复健课程的频率这两天明显提升了。

    是的,为了不让俞陆后面为爱站起来的情节太过奇怪,作者一直都有安排他做复健的剧情。

    而频率提升,说明状态越来越好。

    既然如此,得知消息的炮灰迷弟江柏这种时候当然要带着王婆婆熬好的鸡汤忠诚地前来站岗了。

    哪怕知道俞陆复健的时候心情通常都极差,对待他会比以往,且比任何人都暴躁,江柏也依旧要勇往直前。

    而当他在门口掐着腔唤完“陆哥哥,陆哥哥你怎么了呀”、“疼不疼啊?是不是很疼?让我进去给你擦擦汗吧~”等后,门又一次关在了他脸上。

    这次是别墅大门口的门。

    身后一排麻雀讥笑飞过。

    江柏却觉得挺好,甚至想要吹一声口哨。

    因为事情发生的和他想要的一模一样。

    按人设,得知俞陆复健频率增加之后他每天都必须要来这里报道,但因为他只是个炮灰,所以具体描写他来这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情节其实很少,主要靠个人发挥。

    而根据江柏以往的经验,除却那些被具体篇幅一字一句写清楚了的情节,其他所有一笔带过靠个人发挥的部分都是不违背人设、达成目的即可。

    什么叫达成目的即可呢?

    就是譬如江柏拎着鸡汤来看俞陆,目的是为了引起俞陆的不快并显现出炮灰受与主角攻之间的不适配,那么只要这个目的达成了就可以。至于鸡汤是他熬的还是王婆婆熬的,他到底是在功能房门口站着还是在别墅门口站着,没有具体描写就是没有硬性规定。

    而江柏一开始就想在别墅门口站着。

    虽然他刚刚的确故意掐了个会让俞陆恶心的声调,但掐着声调说出来的话却确确实实是书中江柏会说的话。

    也就是说如果他继续站在功能房门口,距离俞陆那么近的话,为了不违反人设,因为俞陆复健频率增加而心焦的“江柏”会被迫隔三差五就喊上那么两句,里边一点点动静他都必须开声,声响大的时候还得拼命拍门。

    这样太累了,而且打扰人复健简直天打雷劈。

    所以不如早早就直接掐着腔调来个猛的,然后被赶出别墅。

    两度门撞脸,炮灰也心碎。

    合情合理要伤心沉默一会。

    既符合他闹腾的人设,具体行为又是主角攻发起的,危险性极低。

    老油条jian诈地想。

    而这“一会”,就直接到了快中午。除却偶尔叫那么几声,江柏在别墅门口表现出了十足的难过。

    理疗师离开时,还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专业素养让他古得很淡,但江柏还是自觉接收了。

    没办法,毕竟是对他业务能力超强的认可。

    *

    “小江先生还在外面等您。”

    江柏在别墅外毫无眼色地拉着理疗师问东问西的同时,别墅内,一位穿着考究的老者微微鞠躬,将精致的杯碟从托盘上取下,放置在桌面,后低语道。

    坐在桌前的男人没接话,只垂下眉眼,继续一丝不苟地切割面前的食物。

    如渊的黑发因为刚刚才清洗吹干而垂坠下来,和凤眸下冰冷的黑色瞳孔连成一片。

    复健过程因为疼痛会很辛苦,但相对应的,疼痛也会在结束后让人获得新生般的短暂快感。尤其是这几年下来,俞陆的状态其实越来越好了,离开轮椅借住拐杖行动一阵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他没有做这个选择。

    下肢瘫痪后的俞陆性情变得比以前古怪了许多,最近几年更甚。就好像现在,结束的课程和好转的迹象明明都应该给人带去正向情绪,可他坐在餐桌前,面颊上却是rou眼可见的阴霾。

    此时已是正午,阳光由外至内照耀,这栋别墅朝向极好,通透的光芒本该让客厅变得温暖又敞亮,但餐桌附近的气压却格外低,连太阳都无可奈何。

    “最近您的复健频率增加,小江先生听说后一大早就来了。”

    “还给您准备了煲好的汤呢。”

    老者倒是不惧气压,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和蔼道。

    江柏和俞陆从小就在同一所私立院校,俞陆长江柏四岁,所以校园时期的交流不算多。但俞陆出事后却是同学中第一个赶到医院的,往后十一年一直都陪在俞陆身边。

    不管外人对江柏的行为有什么样的想法,至少俞家的老管家对他的好感度一直都不低。当年病房里的氛围日日压抑沉闷,是小江先生的存在给他们心中添了几笔活跃。

    可这两句话下去,餐厅内却久无回应。

    俞陆下手似乎比刚刚更重了一些,刀具划过餐盘,发出“滋啦”的尖锐声响。

    老者脸上的笑意渐平。

    桌上的食物是严格把控过的,俞陆面无表情吃完,而后拿起细软的餐布在唇前轻轻擦过。他的唇很薄,即便才用完餐,血色感也不强。

    直至将餐布放回桌面,俞陆才冷声道:“丢掉。”

    老者流畅地退半步缓缓躬下身体:“是。”

    桌前传来轻微的机械响,俞陆调动轮椅离开餐桌。别墅外的阳光拼命追逐,也只在他身后的扶手处照亮出一丝光点。

    旋即很快又被冰冷的金属弹回。

    “车在外面等您。”老者低头。

    俞陆没有答话。

    室内温度分明有二十,却无端叫人心生寒意。

    *

    别墅内外两派景象。

    江柏站在修剪精致的草坪边,头顶树荫,脚踩石砖路,完美搞定“日常惹俞陆身边人厌恶之理疗师小支线”后,便心情愉悦地低下了他的头颅。

    这个动作简直一箭双雕。

    一方面能让不明真相的旁人看出他被俞陆两度门撞脸、冷落数小时也不舍离去的赤诚之爱,完成人设;而另一方面也能让工作中为表专心不方便瞄手机的江柏看见草坪外弧度精美的低矮围栏。

    江柏知道,这侧围栏上一共有229道竖杠。

    而一般来说如果复健结束在中午,只要纠缠完理疗师,把这229道竖杠再慢慢算上个十五遍––

    bingo。

    江柏听见了汽车发动的声音,抬起脸,一辆黑车正从车库里驶出。

    江柏欢快地眨了眨眼,俞老板当真每天准时出发,哪怕加了复健课程的频率也是如此。

    甲方爸爸都这么努力了,他又怎么能落后呢?

    只见江柏很快就在别墅外侧过身,目光无措又不舍地看向从自己面前缓缓开过的那辆黑车,还下意识往前快走了两步,似乎妄图就这样追上去。

    然而两条腿肯定比不上四个轮子加油门,无情的黑车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中。于是江柏也被迫停下脚步,就这么可怜巴巴地在门口望着黑车离去的方向驻足了又快一小时。

    等到别墅二楼的窗帘被人掀开第二次,江柏才默默从小道往别墅区外的大门口走去。

    步伐低迷迟缓,微微垂首的背影看上去凄凄惨惨戚戚。

    直至走出偌大的华御天府,连保卫亭都被远远甩在身后,江柏才抬脸一扬眉。

    松动筋骨,拍拍站了好几个小时的腿和僵硬的脖颈,双手背头向上伸直,腰肢往前顶了顶,骨骼轻响的同时,表情也雀跃起来。

    搞定,下班!

    提前约好的网车准时抵达,江柏确定车牌后带着下班的愉悦心情欢快地飞上了后座,结果乐极生悲,一不小心卡了腿。

    ……老旧桑塔纳的后座空间委实不够宽敞,但荒郊野岭的,能约到车已经很不错了,人不能要求太高。

    “哎哟,我来我来。”前边的司机师傅听见动静,连忙热情回头给他掰了掰前座。

    随即一抬头,正好对上江柏的脸,司机师傅愣了愣。

    “哎,小伙子,你,你这不光长得高,还这俊啊,又高又俊呢。”

    后座空间就这么大,其实调了也没太大用处,但江柏还是谢了司机,岔开腿大咧咧坐好:“谢谢夸奖,您也俊的。”

    “哈,小伙子嘴真甜,不过我对自己还是有点数,和你肯定比不了,估计可多姑娘追呢。”司机师傅煞有介事地摸摸宽厚的下巴,然后余光瞥了眼江柏上车时无意间晃到肩前的长发:“还有你这头发,搞艺术的吧?”

    “哎,师傅您这都能看出来,火眼金睛啊。”江柏笑着从口袋里摸了颗软糖出来,剥掉糖衣放进口中。

    “哈哈哈,我隔壁有个小年轻,唱歌的,也你这个发型,你们搞艺术的好像都喜欢这发型,而且都特招小姑娘喜欢。”司机师傅乐呵呵的:“所以你搞什么艺术的呢?也唱歌?”

    “我啊。”江柏舌尖舔了舔那颗粉红色的软糖。

    车缓缓前进,阳光在这时穿过路边的绿木照耀进车内,抚落在江柏的脸上,将他白皙的皮肤照得通透又明亮。

    只见江柏含住糖,冲司机弯唇一笑,像只小狐狸,琥珀色的眼睛微闪:“我搞行为艺术的。”

    司机忍不住看了后视镜好几眼,觉得这小年轻是真的……怪好看的,笑起来尤其,分明是亚洲人的面孔,但隐约又有点像外国人,而且声音也好听得很。他家那追星的闺女要是看见了,指不定得尖叫成什么样呢。

    而且还是从华御天府这种地方出来的,有钱又好看,人生赢家呀。

    但就是什么什么叫……行为艺术?

    司机师傅一时间也没听懂,只能含糊地应两声,转而先确定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对了小帅哥,你这写着去景湖区商业街,大概东街还西街啊?这两远着呢,最近修路,要去西街可得走另一条隧道。”

    江柏哦了一声,把口袋里的那张美食传单拿了出来,将上面的地址念给司机师傅听:“这个位置,没找着定位就没想细填,应该是东街吧?那边道密,不行您就放东街,我自己找过去也可以。”

    师傅想了想:“哦哦,就那家新开的甜品店是吧?嗨,我知道我知道,我女儿可喜欢了!我知道怎么走!带你走近道啊!放东街可不行,放东街小哥你得走可久咧!我给你送门口!”

    江柏将手里的传单平整折回,笑眯眯道:“好嘞,那我偷个闲,麻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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