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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春阳从屋里追了出来,冲着孟老头的背影喊了一句:“我看你能犟到几时!”

    孟老头却连头都没回。

    程春阳无奈地转回身,迈着两条略显僵硬的腿想要走进屋内,不想却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

    正当程春阳以为今天免不了要受一顿疼时,一条手臂适时搀扶住她,让她免于跟地面接触。

    “程老师,您慢点。”

    一道轻软的声音传入程春阳耳中,程春阳只觉这把声音温柔的好听,让她心头十分舒服。转头一看,眼前不由一亮。

    面前的姑娘眉目娟秀,在这个灰扑扑的山村内,就像一朵开得清新脱俗的莲花。

    姑娘眼中充满着孺慕,让程春阳的心头不由划过一股暖流。

    多少年了,她没再被这样的目光看过,也没被人再叫过“老师”。

    昔年她那些得意弟子,在运动到来时,一个个不是选择了明哲保身,就是选择一起检举□□她。剩下那几个对她心怀真诚的学生,不是被斗倒,下放到更遥远的地方,就是挨不住苦难,离世了。

    程春阳是个对人对事都十分挑剔的人,平日里很少有人能入她的眼,所以被她所喜欢和重视的学生不多,但都属于拔尖的存在。谁知真正的考验来临时,她的这些爱徒们一个个或临阵倒戈,或独善其身。反而那些不被她注重的、资质相对平庸的学生倒是常偷偷帮助她。让她看足了世态炎凉,人生百态。

    “姑娘,你是谁?你怎么叫我程老师?”程春阳让梅雨将她搀扶进屋内。

    她这双老寒腿是来三清乡才患上的。女人的身体本就瘦弱不耐寒,但劳改时可不分男人女人,皆是一视同仁,她也要像男人一样趟进冰冷的水中干活,久而久之便有了这双老寒腿。

    尤其这些天,开始倒春寒,北方春天的风又大又冷,正是她双腿最遭罪的时候。一旦疼起来,行动都不方便,不然她刚才也不至于被一颗石头差点绊倒。

    “我叫梅雨,就住在这个村。我当然知道您,您是我们这里唯一的大学教授,谁不知道!”梅雨睁眼说着瞎话。别说这辈子了,就是上辈子她也没见过一个大学教授,更被提认识程春阳了。

    这话却将程春阳说高兴了。当年,她作为高级知识分子,谁不尊敬她,已经很久没人跟她这么说话了,当然对待那些别有目的恭维,她就忽略不计了。但这个小姑娘面上的神情十分真诚,让她觉得心里很舒服。

    程春阳的屋子很狭小阴暗,只有简单几样平常能用得到的东西,如饭盒、水壶、茶缸、被子等,其余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十分寒酸。

    “梅雨是吧,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被梅雨扶到炕沿,倚着墙坐好后,程春阳问道。

    梅雨放下肩上的布袋,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是一本高中教材,科目为数学。

    梅雨不好意思地说:“老师,我可以请您帮我讲解几道题么?我实在是找不到人问了,村里的人如今都不念书了。”

    程春阳讶异地看着梅雨,问道:“别人都不念书了,为什么你还想念?听说这些年学校都不管学生们读不读书,大家都专注搞运动搞革命,你为什么不和别人一样呢?”

    这个问题,正中梅雨下怀,她好歹知道未来八年的事,这些知识分子如今心中在想什么她当然知道。

    梅雨将早就准备好的那套说辞拿出来,“我觉得运动搞得再多,参与运动的人没有最基本的判断力和是非观念,运动的结果可能与运动最初的目的背道而驰。读书使人明智,这句古人的糟粕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人们现在还没认识到呢,总有一天大家都需要读书,我只是比别人快一步而已。”

    想了想,梅雨又补充道:“以前,我是不敢来找您的,怕我的事拖累到您。但听说最近要开始平反了,老师你差不多很快就会回城里了,我怕再不问就没机会了。”

    这番话一说出来,立刻让程春阳对梅雨另眼相看。

    程春阳觉得,面前的姑娘不简单,身在深村竟有这般见识,若是好好引导,将来定会有一番前途。联想到现在日趋明朗的形式,想要好好教一教这姑娘的心思就活络起来。

    “好,我这会儿有空,你有哪些地方不懂,我讲给你。”

    梅雨便将自己不会的地方指给程春阳看。

    其实,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梅家都让她念了高中。只是上辈子她学得算不上好,只能勉强混个中游。现在重生了,她自己在家看了近一年书,自觉已经比上辈子强上太多。”

    程春阳把梅雨不懂的地方都浏览了一遍,不由有些失望。她原本希望梅雨是个资质好的,结果看起来这水平有些差强人意啊。

    不过一想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哪有什么好老师、好教育,孩子愿意学,且能学成这个样子,已经相当可以了,遂开始认真替她讲解起来。

    这一讲就更加失望,这孩子的悟性也不算特别好。她觉得自己已经将问题分析得明明白白,可梅雨就是不太理解,最后虽然勉强说会了,但她能看出来,这孩子言不由衷,其实还是不能完全吃透她所讲的东西。大概是觉得麻烦她的太长时间了,觉得不好意思,这才说自己都懂了。

    程春阳觉得不能打击孩子的自信心,循序渐进也不错,于是便将书本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