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中文小说阅读网 - 历史小说 - 宫记晏然传在线阅读 - 第110节

第110节

    他嘴唇有些发白地轻笑:“就是不肯跟朕开口?”

    “……”我垂下眼睫,悄声反问,“开什么口?”

    “你不是担心你兄长么?”他笑了一笑,“他不会有事。受了些伤但无大碍,朕让怡然亲自照顾着去了,旁人不会知道。”

    我愈加不知该说什么,望着他怔了又怔,最后木然地道了一句:“多谢陛下。”

    “不必。”他含笑摇头,“芷容还在侧殿是不是?你去看看?”

    “嗯。”我点点头,“一会儿去。”

    他凝视着我:“你有话说?”

    “嗯……”我思忖片刻,缓缓道,“其实……臣妾为陛下挡剑的时候是有私心的,臣妾是为了兄长。他见臣妾挡上来一定会收手,陛下不该去挨这一剑……”

    “他若真收得住手,朕就不会挨这一剑。”他温和地笑嗔道,“不把你拉开,这一剑差不多正中你心口,宫里就是有仙丹也救不了你——拿胸口对着剑,你胆子也忒大。”

    我心里依旧为兄长紧张着。宏晅的伤虽是流了不少血,实际倒是不重。可兄长……这些日子我再也没加过他、也没见过怡然,问宏晅,他总说“等他伤好了你再去见”。我自知是兄长有错在先不好多说,可心中不安愈烈,然后化作一句不该有的怀疑:他当真饶了兄长么?

    我终是没把这句话问出口,觉得这个谎实在持续不了多久,他不会这样骗我。

    是以每日一早去长秋宫叩个头问安,然后回簌渊宫用早膳,之后便去成舒殿服侍。我的事情一下子多了,弄得芷寒也不得清闲,请旨让芷容留在宫里,帮她一起照顾阿眉。

    我有意识地将六宫的议论挡在外面不闻不问,且先任他们说去,待得他伤好了,我才有多余的精力去理那些。

    云溪不快地抱怨说:“那程闲华说话太不中听了,说什么娘娘瞧准了陛下受伤就霸着成舒殿不走,还说娘娘从前做尚仪时一准就是这个样子,简直……简直……”

    我持着扇子扇着宫女刚递来的热药,轻缓地接口:“简直狐媚惑主。”

    云溪低头:“是……”

    “嘁,由着她说去,这词我听都听惯了,还差她这一句么?”我将药碗放回托盘里一边往寝殿走一边告诫她,“也别拿这话给陛下添堵去,受着伤还有那一堆折子要看我瞧着都累。”

    偶有一次回明玉殿时,芷寒、芷容正带着元沂和阿眉一起用膳,也不知说着什么,笑得正欢,见我进去犹是笑意未减,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弄得我一愣:“怎么了?看什么看?”

    “阿容说长姐转性了。”芷寒眨了眨眼,“如此甚好,长姐想通了不和陛下别扭着,我们都省事。”

    我坐下不屑嗤笑:“我和陛下怎么着也没碍你们的事啊。”

    “得了,长姐不知道,就是长姐不在宫里的这两年,陛下也没去我的霁颜宫那么勤过。”芷寒翻了翻眼睛,“三句话内必提长姐——不信长姐问元沂,他数来着。”

    元沂认真点头:“是,父皇和姨母说话三句之内必定会有一句是……”他轻咳一声学着宏晅的口气道,“‘你说晏然’……”

    “……”我挑了挑眉。这是回宫后第一次听到元沂对芷寒的称呼,不觉微微一愣,“元沂怎的还叫姨母?早该叫母妃了。”

    “叫姨母呗。”芷寒不以为意,夹了一小块糖醋排骨给元沂,又道,“他叫惯了,陛下也不叫他改。”

    那我若是回不来呢?

    心里一股难言的滋味。芷容盛了汤递给我,随口问道:“陛下的伤怎么样?”

    我吹着汤答道:“无大碍,太医医女都上心得很。”

    芷容又问:“那兄长呢?”

    我持着调羹的手一顿,芷容微惊,犹豫着问我:“……不好么?”

    “没有。”我笑了一笑,“也挺好的,就是伤比陛下重些,大约还要再多养些时日吧。”

    芷容默默点了点头,芷寒又道:“那我们可能去看看么?毕竟……兄长什么熟人也没有,宫里的事,总要有人打点着。”

    “跟前都是御前的人,也不需你打点什么。”我似全不担心地笑着,“再者,这事这么大,陛下让他养伤也是瞒着人的,你们去看了难免惹人怀疑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_→看完上一章嚷嚷着让晏大公子和陛下在一起的你们够了……【阿箫收拾包袱离家出走】

    谢谢鸢尾的霸王票o(*≧▽≦)ツ

    正文173

    养了月余,宏晅大致伤愈,我可算得以松了口气,他说:“带阿眉来见见吧。”

    于是次日我带着阿眉、芷寒带着元沂,加上顺充华与永定帝姬一并到了成舒殿。不是为了别的,是怕阿眉和宏晅太生分显得尴尬。

    不知是我这些日子在明玉殿提宏晅提得多了还是阿眉瞧出我对他态度的变化,便不再那般躲着他。他要抱她,她虽还是低着头一副闷闷的样子,但到底是……不会呛回去了。

    梨娘跪坐在旁衔笑道:“齐眉帝姬已瞧着和永定帝姬有几分像了呢,眉眼亦是有陛下的影子的。”

    我抿唇打趣道:“是呢,但求她不仅要出落得和永定帝姬一般漂亮,性子也要学着永定。”

    梨娘掩嘴道:“做母亲的都盼着孩子好,奴婢倒觉得长得像了娘娘便可先松一口气,堵了旁人的嘴。”

    自我上回同宏晅说完后,他已然严惩过几个乱传流言之人。高穆华降了采女、另有几个宫人杖毙,很是安静了一段时日。可后来他受伤在身,我几乎日日在成舒殿守着,一时顾及不到不说,六宫上下眼瞧着只有我一人侍奉御前难免妒意更甚。听梨娘这样说,我不禁面上一冷,却竭力缓和着神色兀自倒着茶,循循道:“你啊,就是太多心了。前阵子陛下罚了高氏,目下哪儿还有什么人敢胡说?过去的事就不必再多提了。”

    梨娘扑哧一笑,快言快语道:“那是娘娘再成舒殿久了不知窗外事。”

    我疑惑却又微带怒意地看向她,她噤了声,芷寒垂首坐着,淡淡道:“可不?别说梨娘日日在明玉殿、又是个奴婢身份会听到什么了,就是臣妾这个隔三差五去一趟的一宫主位也听到好些,可见六宫传得半点没消停。”

    不觉凝眉,觑了眼宏晅的神色,淡然笑道:“由着她们说去就是了,阿眉是怎样的身份太医也已验过,还怕旁人说道么?”

    芷寒抬了抬眸,浅笑说:“长姐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不怕,可那话听着也心烦,长姐不在意,臣妾和阿容还替长姐不平呢。”

    宏晅一片片地喂着阿眉吃着一个橘子,阿眉好像对他不怎么信任似的,每吃一片之前总要睁着一双大眼睛望一望他才肯张口。他也始终低着头看着她,我们瞧不清他的神色,便听他徐徐道:“芷寒,这次又是从谁嘴里听见的?”

    芷寒一叹:“宫里头胡乱传的,哪找得到由头?宫人们乱说也不好都罚了不是?”她思索着顿了一顿,又道,“不过那日和顺jiejie在御花园散步,倒是听着有嫔妃嘴巴不干净。臣妾等斥了两句,但不是自己宫里的随居嫔妃,也不好多说什么。”

    “再有这样的事,直接禀朕来。”宏晅的声音有些发冷,“且先说这次是谁。”

    “是……”芷寒回思着,望向顺充华,不确信地道,“似是程闲华?”

    顺充华点点头:“是,当时虽是好几位嫔妃都在,但说这话的确是程闲华。”

    芷寒带着气续言道:“说得一句句不堪入耳的,阿容听得简直要动手,生生让臣妾拦了下来——她一个闲华不值得什么,可当着静妃娘娘和皇三子的面总失不得礼数。”

    宏晅神色一凌,蹙起眉头看向她:“静妃也在?”

    芷寒点点头:“是,静妃娘娘也在,臣妾斥了程闲华后静妃娘娘也告诫了几句。”

    但纵使告诫了几句,她这个协理六宫之权还是掌得不称职了。

    阿眉伸手抢下了宏晅手里的剩下半个橘子自己拿着吃,宏晅扶着她的后背,思忖着一叹:“静妃性子太温和,旁的事还罢了,关乎阿眉的事……”他微一停顿,叫来郑褚,“去告诉琳仪夫人,皇后病着,叫她着手整肃宫规。再议论帝姬出身的一律严惩,不必先禀朕和太后。”

    郑褚躬身应“诺”,快步出去传旨。我与顺充华相视一笑,纵使这么三言两语不足以撤了静妃的宫权,但有他在态度上的差异便够了。后宫的风向转得素来快,有了这道特意将静妃隔在外头的旨意,荷莳宫往后的日子也不会那般顺了。

    再者,宏晅没直接发落了程闲华,便是要留给琳仪夫人发落。这个口子一开,日后这协理之权到底在谁,后宫自然看得清楚。

    月余之前,宏晅伤势正重的时候,我每天连在簌渊宫的时间都少之又少,更没工夫见什么旁人,后来连皇后都索性差人告诉我“安心侍奉圣驾就是,也不必每天到长秋宫叩首问安了”。便是在这样的忙碌之中,我唯一抽了空去见的人,就是琳仪夫人。

    那日他刚受伤,帝太后、皇后与琳仪夫人、静妃一并前去探望,临走之时,琳仪夫人一握我的手,瞥了一眼西边,道:“月薇宫。”

    我就知她有事要同我说。

    满口应下,本想当晚就去,结果竟是忙得浑忘了,过了五六天才想起来,终是在一天傍晚得空去拜访她。

    进殿见了礼,她笑扶起我道:“等了你好几日,早知道那天该提前同你定个日子。”

    我歉然福身:“夫人恕罪,实在陛下有伤在身点名要臣妾在跟前留着,臣妾不便离开。”

    她理解地笑道:“知道知道,陛下的旨意本宫当日就听见了,充容坐。”

    落了座,宫女奉完茶就退出殿外,又阖上门,留给我们满屋安静。她抿了口茶,沉吟着道:“本宫记得,充容meimei离宫之前除了宜贵姬这个亲meimei外,和静妃是最交好的。”

    我颌首笑答:“是,臣妾小时候受过赵家的恩,赵大人对臣妾多有照顾,臣妾和静妃娘娘也是自幼相识。”

    琳仪夫人“哦”了一声,笑睇着我:“那怎的两年一过,你二人生分了不说,本宫瞧着静妃对你竟还有些敌意似的?”

    我心中一惊。我与静妃之间的那些恩怨,除了芷寒和如今随在身边的几个亲密宫人外,我同谁也不曾说过,就连良贵姬表露出了疑惑我都一笑揭过,只因我知道宫中人心太复杂,指不定就再惹出什么事来。

    蓦地被琳仪夫人直截了当的一问,我亦是不敢承认的,只衔笑答道:“静妃娘娘到底是世家贵女,臣妾是两次获罪被贬为奴的人,她便是与臣妾生分了也没什么。”

    琳仪夫人淡淡一笑:“那本宫只问你,两年以前你已有皇次子在身侧、又圣宠不怠,为何要害娆谨淑媛?若说你恨方家姐妹,又为何留下这孩子?”她凝视着我,一缕笑意时隐时现,“充容可别拿什么‘稚子无辜’的理由来搪塞本宫,充容若是去害娆谨淑媛,就必是不会在意这四个字的。”

    心事被人尽数看透的尴尬让我沉默无言,琳仪夫人了然笑道:“果然……果然是静妃么?”

    我犹是没有直接承认地又问了一句:“夫人为何这样想?”

    “那件事上……最大的得益者,只有她了。”她说得言简意赅,“很难懂么?也许只得个孩子并没什么,宜贵姬也因着那事有了皇次子在身侧。但自你离宫之后,后宫局势变故颇多,本宫暗查之下……呵,静妃实在另本宫刮目相看。”

    她语中有几分森意,我仍未有明确的态度,只浅一颌首道:“臣妾愿闻其详。”

    “安分了这么多年,忽然就有了协理六宫之权。”琳仪夫人轻然一笑,续言道,“留了你身边的婉然、变着法的想把其他几个调回御前的宫人拉下去,若不是有郑大监和宫正顶着,只怕目下御前的风向也要转上一转。”她沉然一呼,“也不知是她的意思还是帝太后的意思。”

    也有可能是婉然的意思。她会因为那样的理由害我,就未必容得下云溪林晋他们再在御前做事。

    “充容你知道的,宫里头若有个孩子,晋位份是不难的——就是已故的德妃,凭着皇长子不也追封到了妃位?可你瞧瞧,两年了,长帝姬的生母只晋了一品、宜贵姬抚育着皇次子亦是一品,纵使她二人都不敌充容当年得宠,可也确是差得太多了。至于旁人么……”她凝神一笑,“充容若是有工夫,大可去打听打听,这些年的宫嫔或死或废的有多少,又有多少是折在了她手里。”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似乎对我毫无隐瞒,一反常态。我心中不免徒增几分疑惑,低眉问她:“夫人为何告诉臣妾这些?”

    她和缓一笑:“你刚做才人那天,本宫就跟你说过,不要依附于姜、赵、萧中的任何一家,陛下不会希望你卷进去……这些年,姜家覆灭、萧家愈发不中用,赵家倒是越来越得意,你却终究把自己搭了进去,可后悔么?”

    当然是后悔的。却不是后悔自己依附于赵家,只是后悔自己曾经那么信她。我若对她本就有半分的防备,被她害后也不会如此心痛。

    心中怅然一叹,我垂下首去,口气有几分的冷硬:“所以……夫人要臣妾做些什么呢?”

    “充容误会了。”她清然笑道,“本宫不是要你为本宫做什么,本宫只是想提醒你一句——静妃远比你知道的狠得多、老辣得多,你若想斗倒她,更是要虑及帝太后。”她搁下茶盏,认真地凝视着我,“若能躲过帝太后除她,才是最好的。”

    我微有一愕,她思了一思,又说:“不管充容心中有怎样的恨意,这事都急不得,须得一步一步来,过于急躁只会是自寻死路。”

    “诺。”我恭谨地颌首应下,坦言问她,“既然夫人什么也不求,又为何同臣妾说这些?”

    琳仪夫人垂下羽睫,笑意清清地道:“本是想拦着你不要与她争,但又觉得你必定忍不下这口气——即便你忍下了她也未必放过你。理由么……同昔年一样,因为陛下心里头有你,他不会想让你再在这样的事上出事。”她敛去笑意,一如数年前那般坚定地道出那七个字,“他不想,我必不愿。”

    我从来不懂,她对宏晅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总之她一直循着他的心思办事、帮皇后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却又从来不争宠。

    我细细思量着琳仪夫人的话。诚然,我本也没想过一举除掉静妃,却是琢磨过是否能一举让她降位大杀其锐气。静下心来一思索,这想法也太急躁,莫说降位,就连一举夺她协理六宫之权的路大抵也行不得——动作太大了,如何能不惊动帝太后?帝太后那日言辞间对我的不喜已很深了。

    可总要做点什么,便一点点瓦解宏晅对她的印象吧……她协理六宫的能力、她的贤惠,让宏晅一点点对这些产生质疑。

    我委婉地同顺充华道明了一切,见她并无反对之意,才将昔年娆谨淑媛一事全盘托出。顺充华听罢长长一叹:“怪不得,这两年本宫心里也存着疑影儿,总觉着哪里不对,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啊……”我亦是一叹,“回宫后,却没想到她这般的风光,较之往年更胜一筹。”

    往年,她不过是凭着帝太后的庇护才得高位,如今却是实实在在的掌权宫嫔了。

    “呵……”顺充华曼声笑着,冷意涔涔地道,“昔年随着陛下从潜邸过来的宫嫔,除了琳仪夫人不也就剩她了?”她沉然缓了一口气,“沉沉浮浮这么多年,没降过位、没受过罚,她自有她的好呢。”

    正文174

    当日下午,琳仪夫人就发落了程氏,与高氏一样位降末等的采女。虽是有宏晅的许可在先,琳仪夫人犹是按规矩先禀了长秋宫,据说长秋宫里就回了一个字:准。

    这已是因为阿眉清誉而形同被废的第二人。

    云溪说:“陛下为了帝姬直接下了‘整肃宫规’这样的旨,旁人必定不敢再说什么了。”

    我笑着,手里绣着一枚给元沂的香囊,闲闲问她:“那荷莳宫呢?静妃怎么说?”

    我才不在乎程氏被惩治到什么地步,我在乎的是静妃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