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8，孙悟空欲借手金角大王除掉猪八戒

    陈玄奘这句话正中孙悟空下怀，他立即擦了把眼泪，说道：“师父啊，若要过得此山，须是猪八戒依得我两件事儿，才有三分去得；假若不依我言，替不得我手，半分儿也莫想过去。”

    对于猪八戒这样一根老油条来说，他还不清楚孙悟空那点小伎俩？于是，他立即说道：“师兄不去，就散伙罢，我也不去，不要攀我。”

    陈玄奘温言相劝，说道：“八戒，先问问你师兄，看他教你做什么？”

    猪八戒哼哼了一声，说道：“他还能有什么好事？”又问孙悟空：“猴哥，你教我做什么？”

    孙悟空说道：“第一件是看师父，第二件是去巡山。”

    猪八戒说道：“看师父是坐，巡山是走。难道教我坐一会又走，走一会又坐？两处怎么顾盼得来？”

    孙悟空说道：“当然不是教你两件一齐干，只是领了一件便罢。”

    猪八戒一听，也不是上刀山下油锅的难事，便笑道：“这等也好计较，但不知看师父是怎样，巡山是怎样？你先与我讲讲。”

    孙悟空说道：“看师父啊，师父去出恭，你伺候；师父要走路，你扶持；师父要吃斋，你化斋。若他饿了些儿，你该打；黄了些儿脸皮，你该打；瘦了些儿形骸，你该打。”

    猪八戒立即说道：“这个难！难！难！伺候扶持，通不打紧，就是不离身驮着，也还容易；假若教我去乡下化斋，他这西方路上，不识我是取经的和尚，只道是哪座山里走出来的一个半壮不壮的健猪，伙上许多人，叉钯扫帚，把老猪围倒，拿家去宰了，腌着过年，这个却不就遭瘟了？”

    孙悟空嘻嘻笑道：“现在乃是阳春天气，离过年还早着呢。”

    猪八戒说道：“不过年难道就不吃猪rou了？不去，不去。”

    孙悟空问道：“这么说，你想巡山去？”

    猪八戒说道：“巡山便怎样？”

    孙悟空说道：“就入此山，打听有多少妖怪，是什么山，有什么洞，我们好过去。”

    猪八戒心下坦然，说道：“这个可以，老猪去巡山罢。”于是，便撒起衣裙，挺着钉钯，雄纠纠，径入深山，气昂昂，奔上大路。

    孙悟空在旁，忍不住嘻嘻冷笑，陈玄奘忍不住骂道：“你这个泼猴！兄弟们全无爱怜之意，常怀嫉妒之心。你巧言令色，撮弄他去巡山，却又在这里笑他！”

    见师父如此袒护猪八戒，孙悟空心下恻然，说道：“在师父眼里，就合该我跟沙僧巡山？”

    沙和尚立即说道：“师父，要不我去巡山吧。”

    陈玄奘被孙悟空一阵挤兑，沙和尚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地帮腔，他闹了个大红脸，老大不好意思，说道：“你！你们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孙悟空嘻嘻笑道：“我说师父啊，你别以为你的宝贝徒弟真去巡山去了，他这一去，决不会去巡山，也不敢见妖怪，不知往哪里去躲闪半会，捏一个谎来哄我们。”

    陈玄奘说道：“悟空，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师弟呢？”

    孙悟空笑道：“你不信？等我跟他去看看，听他一听，万一遇到妖怪，我就帮他料理了，同时也看看他是不是真有诚心拜佛。”

    “万一遇到妖怪，我就帮他料理了”——孙悟空想的是，暗中帮妖怪料理了猪八戒，陈玄奘想的却是孙悟空帮妖怪料理了猪八戒，于是说道：“好好好，你去吧！但是不要捉弄他。”

    孙悟空说道：“有师父在，我哪敢捉弄宝贝八戒啊！”说着话，他径直赶上山坡，摇身一变，变作个蟭蟟虫儿，翅薄舞风不用力，穿蒲抹草过花阴，腰尖细小如针。疾似流星还甚。眼睛明映映，声气渺喑喑。孙悟空嘤的一翅飞将去，赶上猪八戒，叮在他耳朵后面鬃毛根底下。

    猪八戒只管走路，怎知道身上有人？行有七八里路，把钉钯撇下，吊转头来，望着唐僧的方向，指手画脚地骂道：“你这个罢软的老和尚，捉掐的弼马温，面弱的沙和尚！他们都在那里自在，捉弄我老猪来巡山！大家取经，都要望成正果，偏是教我来巡甚么山！我往那里睡觉去，睡一觉回去，含含糊糊地答应他，只说是巡了山。”

    猪八戒一边咕咕哝哝，一边向前走，只见山凹里一弯红草坡，他一头钻进去，使钉钯扑个地铺，咕噜睡下，把腰伸了一伸，道声：“快活！就是那弼马温，也不得象我这般自在。”

    迷迷糊糊刚睡着，突然嘴巴一阵疼痛，他一下子吓醒了，大叫着着：“有妖怪，有妖怪！把我戳了一枪，嘴上好疼呀！”伸手摸摸，竟泱出血来了，嘟囔道：“我又没甚喜事，怎么嘴上挂了红？”他看着这血手，口里絮絮叨叨地两边乱看，却不见动静，寻思道：“也没什么妖怪啊，怎么戳我一枪么？？抬头往上看时，却发现一只啄木虫在半空中飞。那啄木虫铁嘴尖尖红溜，翠翎艳艳光明，一双钢爪利如钉，腹馁何妨林静？它不大不小，上秤称，也只有二三两重，红铜嘴，黑铁脚，倒是十分威武。

    猪八戒骂道：“这个亡人！弼马温欺负我也就罢了，你也来欺负我！”忽然又恍然大悟，指着啄木虫说道：“我晓得了，他一定不认我是个人，只把我嘴当一段黑朽枯烂的树，内中生了虫，寻虫儿吃的，将我啄了这一下，等我把嘴揣在怀里睡罢。”

    猪八戒说完，又躺倒在地，把张大嘴揣在怀里，不让啄木虫误会。结果，刚躺下不大一会儿，耳朵根上又被啄了一口，他慌得爬起来，说道：“这个亡人，为什么总来打搅我？难道这里是他的窠巢吗？”猪八戒寻思着，既然这个草窠是啄木虫的窝，那还是主动撤离吧！他搴着钯，径出红草坡，找路又走。

    孙悟空摇身又一变，还变做个蟭蟟虫，叮在猪八戒耳朵后面，只见猪八戒入深山，又行有四五里，山凹中有桌面大的四四方方三块青石头。猪八戒放下钯，对着石头唱了个大喏，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这回去，见了师父，若问有妖怪，就说有妖怪。他问什么山，我若说是泥捏的，土做的，锡打的，铜铸的，面蒸的，纸糊的，笔画的，他们见说我呆，若讲这话，一发说呆了，我只说是石头山。他问什么洞，也只说是石头洞。他问什么门，却说是钉钉的铁叶门。他问里边有多远，只说入内有三层。十分再搜寻，问门上钉子多少，只说老猪心忙记不真。”

    打定主意，拖着钯，径回本路，生怕记差了，一边走，一边叽叽咕咕地默念温习，突然一声暴喝：“呆子，你在念什么呢呢？”

    慌得猪八戒抬起头来，发现孙悟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师父和沙师弟也是面露疑色。他立即上前跪倒，说道：“师父，我巡山回来了。”

    陈玄奘连忙将猪八戒搀扶起来，说道：“徒弟，辛苦啊。”

    猪八戒说道：“正是。走路的人，爬山的人，第一辛苦了。”

    陈玄奘问道：“可有妖怪么？”

    猪八戒立即说道：“有妖怪，有妖怪！一堆妖怪哩！”

    陈玄奘问道：“怎么把你放回来了？”

    猪八戒故作得意之色，说道：“他叫我做猪祖宗猪外公，安排些粉汤素食，教我吃了一顿，还说要摆旗鼓送我们过山哩。”

    沙和尚呵呵笑道：“这一路走来，我们这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恭顺的妖怪啊。”

    孙悟空却说道：“想是在草里睡着了，说的是梦话吧？“

    猪八戒闻言，脸色红了红，舌头也打结了，心想：“爷爷呀！我睡觉的事，他怎么晓得？”

    孙悟空走上前，一把揪住猪八戒的耳朵，说道：“你过来，等我问你。”

    猪八戒慌了，战战兢兢地说道：“问就问，你揪我耳朵干什么啊？”

    陈玄奘见孙悟空如此粗鲁，意欲阻止，想了想还是作罢了，只是唉声叹气，说道：“你兄弟之间怎么就全无爱怜之意呢？”

    孙悟空不管师父聒噪，径直问道：“这是什么山？”

    猪八戒说道：“是石头山。”

    孙悟空又问道：“什么洞？”

    猪八戒回答：“是石头洞。”

    孙悟空问：“什么门？”

    猪八戒答：“是钉钉铁叶门。”

    孙悟空问：“里边有多远？”

    猪八戒答：“入内是三层。”

    孙悟空得意地看了看陈玄奘，猪八戒咕哝着，说道：“猴哥，你问就问，看师父干什么？”又叫道：“师父，你也不管猴哥，他老揪着我耳朵。”

    陈玄奘瞅了他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猪八戒不明就里，说道：“诶，今天你们都是咋么了？”

    沙和尚说道：“二师兄，你后面的话不消说了，我也知道。”

    “你……你怎么知道？”猪八戒觉得气氛有点诡异，但是既然没被戳穿，就依然嘴硬，直愣愣地挤兑沙和尚，“看你那副嘴脸！你又不曾去，你怎么晓得？还要替我说！”

    沙和尚笑道：“门上钉子有多少，只说老猪心忙记不真。”

    猪八戒的一张肥脸羞臊得红一阵白一阵，嗫嚅道：“你……你……你怎么知道？”

    沙和尚说道：“不但我知道，师父也是知道的。”

    孙悟空说道：“朝着石头唱喏，当做我们三人，对着石头一问一答，可有么？”

    猪八戒这才知道，原来孙悟空一直跟在他身边偷看，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师父，求师父宽恕。”陈玄奘没有理他，他又问道：“师兄啊，我去巡山，你难道一直跟着我去听的？”

    孙悟空骂道：“你个馕糠的夯货！这般要紧的所在，教你去巡山，你却去睡觉。不是啄木虫叮你醒来，你还在那里睡呢！叮醒之后便，你竟然又编出这样的大谎来，难道就不怕误了大事？你把腿伸过来，打五棍，让你长点记性。”

    猪八戒慌了，说道：“师兄啊，你那个哭丧棒太重了，擦一擦儿皮塌，挽一挽儿筋伤，若打五下，就是死了！”

    孙悟空说道：“你既然怕打，却怎么扯谎？”

    猪八戒说道：“哥哥呀，只是这一遭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孙悟空说道：“那就只打三棍吧。”

    猪八戒依然哭哭啼啼的，说道：“爷爷呀，半棍儿也禁不得！”

    孙悟空说道：“什么爷爷呀，乱了辈份啦。”

    猪八戒没计奈何，扯住师父的衣袖，央求道：“师父，你替我说个方便吧。”

    在三个徒弟中，陈玄奘最喜欢的就是猪八戒了，却没想到这头猪竟然如此不济。但是不管怎样，猪八戒对自己一向是言听计从忠心耿耿，他哪里忍心打骂猪八戒？也便只好替他求情了，说道：“悟空说你编谎骗我，我还不信。没想到果然如此，你的确该打。但如今过山少人使唤，悟空，你权且饶了他，待过了山再打也不迟啊。”

    孙悟空笑道：“古人云，顺父母言情，呼为大孝。师父说不打，我就且饶你。”

    猪八戒感激涕零，说道：“谢谢师父，谢谢猴哥。”

    孙悟空挥舞着金箍棒，棒尖指着猪八戒，喝道：“你再去巡山，如果再说谎误事，我绝对不饶你！”

    猪八戒连声说道：“不会的，不会的。”一骨碌爬起来，拎着九齿钉耙就去巡山了，这次疑心生暗鬼，不管看到什么，都以为是孙悟空变化了跟着他。

    孙悟空远远地看着猪八戒惊惶的背影，嘿嘿笑了，说道：“师父，你看！猪八戒还是挺长记性的。”

    陈玄奘低头合眼诵经，假装没听见。孙悟空教训猪八戒，表面上是因为猪八戒偷懒不成器，实际上也是孙悟空借此立威，确立自己在取经团队中不可撼动的地位，这地位已经隐隐不是大徒弟那么简单了，陈玄奘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他觉得孙悟空迟早有一天要凌驾在自己之上。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猪八戒还是没有回来，陈玄奘突然觉得耳热眼跳，身体不安，叫声：“悟空！八戒这番巡山，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孙悟空心中暗喜，或许妖怪已经得手，猪八戒命已休矣！说道：“师父难道还不晓得他的心思？”

    陈玄奘问道：“他有什么心思？”

    孙悟空说道：“师父啊，此山若是有怪，他半步难行，一定虚张声势，跑将回来报告我。想是无怪，路途平静，他一直去了。”

    沙和尚说道：“不对啊，师兄，日值功曹不是特地来报信，说这座山上的妖怪十分凶狠吗？”

    陈玄奘也不相信孙悟空的说辞，说道：“假如他真去了，我们却在哪里相会？此间乃是山野空阔之处，比不得那店市城井之间。”

    孙悟空怨怼地看了一眼沙和尚，然后说道：“师父不要担心，先上马。那呆子有些懒惰，断然走的迟慢。你把马打动些，我们一会儿就赶上他了。”

    于是，唐僧上马，沙僧挑担，孙悟空前面引路上山。

    沙和尚看着孙悟空的背影，回思这他刚才那愤怒的一瞥，不禁心惊胆战。紧接着，他突然看穿了孙悟空的祸心，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他的心思活泛，立即寻思着今后在没有猪八戒的日子里，他该如何在取经团队里自保。

    三人一马正走着，突然听到附近有人高喊：“救人！救人啊！”

    陈玄奘勒住马，说道：“善哉，善哉！这旷野山中，四下里更无村舍，是什么人叫？想必是虎豹狼虫唬倒的。”

    孙悟空说道：“师父，咱们找八戒要紧。”

    陈玄奘说道：“悟空，我们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呢？”说罢，兜回俊马，高声问道：“有难者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便从草丛中潘潘珊珊走出一个老道士来，跌断了腿，脚上血淋淋的，他来到陈玄奘马前，跪倒在地乒乒乓乓地接连磕头。陈玄奘见他是个道士，而且年纪高大，很不过意，连忙下马，搀起老道士，说道：“请起，请起。”

    老道士龇牙咧嘴倒吸冷气地说道：“疼！疼！疼！”

    陈玄奘惊问道：“先生啊，你从那里来？怎么受伤了？”

    老道士说道：“师父啊，此山西去，有一座清幽观宇，我是那观里的道士。”

    陈玄奘问道：“你不在观中侍奉香火，演习经法，为何在此闲行？”

    老道士说道：“前日山南施主家，邀道众禳星，散福来晚，我师徒二人，一路而行。行至深衢，忽遇一只斑斓猛虎，将我徒弟衔去，贫道战兢兢亡命走，一跤跌在乱石坡上，伤了腿足，不知回路。今日大有天缘，得遇师父，万望师父大发慈悲，救我一命。若得到观中，就是典身卖命，一定重谢深恩。”

    陈玄奘说道：“先生啊，你我都是一命之人，我是僧，你是道，衣冠虽别，修行之理则同。我不救你，就不是出家之辈。救便救你，你却走不得路。”

    老道士说道：“立也立不起来，怎么走路啊？”

    陈玄奘说道：“你骑我的马吧。”

    老道士说道：“师父，感蒙厚情，只是腿胯跌伤，不能骑马。”

    陈玄奘犯愁了，看了看沙和尚，说道：“沙僧，你把行李捎在我马上，你驮他一程罢。”

    沙和尚立即应承道：“是，师父！”

    老道士看了看沙和尚，露出惊恐之色，说道：“师父啊，我被那猛虎唬怕了，见到这晦气色脸的师父，愈加惊怕，不敢要他驮。”

    陈玄奘叫道：“悟空，你驮罢。”

    孙悟空一直在观察这个老道士，总觉得他来路可疑，如今竟要自己驮他，他嘿嘿一声冷笑，说道：“好的，好的，我驮，我驮。”

    老道士似乎是认准了孙悟空，尽管孙悟空比沙和尚还要丑陋几分，但是他也不怕了，麻溜溜地爬上了孙悟空的背。

    沙和尚笑道：“这个没眼色的老道！我驮着不好，颠倒要他驮。他若看不见师父时，三尖石上，把你的筋都掼断了。”

    孙悟空笑道：“你这个泼魔，怎么敢来惹我？你也不问问老孙是几年的人！你这般鬼话，只瞒得过我师父，怎么竟拿来骗我？我认得你是这山中的怪物，想是要吃我师父。你以为我师父是等闲之辈吗？你想吃就吃？这么跟你说吧，你如果要吃他，也须是分多一半，给老孙俺也尝尝鲜。”

    走在前面的陈玄奘回过头来，问道：“悟空，你也要尝尝吗？”

    孙悟空脸色红了红，说道：“师父，你听见了呀？”

    陈玄奘说道：“顺风。”

    孙悟空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就是开个玩笑。”

    老道士说道：“师父啊，我是好人家儿孙，做了道士。今日不幸，遇着虎狼之厄，我不是妖怪。”

    孙悟空问道：“你既然怕虎狼，怎么不念《北斗经》？”

    老道士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听陈玄奘骂道：“你这个泼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驮他便罢了，讲什么北斗经南斗经！”

    孙悟空便说道：“你这厮造化不低。我告诉你啊，我师父是个慈悲好善之人，我如果不驮你，他就怪我。驮便驮，但是我要跟你讲清楚了，如果大小便，先和我说。如果在脊梁上淋下来，臊气不堪，且污了我的衣服，没人浆洗。”

    老道士说道：“我这般一把子年纪，岂不懂这些事？”

    孙悟空哼哼说道：“老年人，有时候也会大小便失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