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素问生怕又是给她介绍对象,一开口就说:“妈,我在忙,有事回去再说。” “你就看着我死吧,我死在家里你就高兴了。”向茹语声埋怨,抽抽啼啼竟像在哭。 素问不由皱起眉:“妈,你到底怎么了?” “我闪着腰了,家里也没个人,没人送我去医院……哎呦我这腰,要断咯……” 素问也紧张起来:“那你怎么不早点打120啊?哎算了,你别动,我这就赶回去。” 素问挂了电话脸色就有点冰,薛绍峰惊讶的看着她:“怎么了?” 她一边收拾包,一边老实说:“我妈在家摔了一跤,我得赶回去看看。” 难怪接个电话脸色就变这么差。薛绍峰也拿起外套:“我送你吧,难不成你现在还打算坐公车回去。” 薛绍峰有一回开车从录影棚出去,正好看到她在公交站等车,才知道这丫头居然天天都是坐公交车来录影的。 情况紧急,也容不得她矫情,点了点头:“谢谢峰哥,麻烦你了。” 薛绍峰的座驾是一辆黑色法拉利f360,素问认得是因为这车当年上过新闻。香港某著名艺人撞车顶包案里开的车,就是和它同款,为此,薛绍峰还平白无故被人拉出来上了把头条。 跑车性能极佳,薛绍峰知她心急,上了高速就轰轰的飙起来。这会子素问倒担心起别的旁枝末节来。比如她租住的那个破旧小区。 这么好车,随便撂哪刮一下,她也赔不起啊。 同是公司艺人,她也有虚荣心,不想被最敬重的大哥看到自己穷困潦倒的一面。 她照旧在路口就下车,薛绍峰将信将疑的朝胡同里看了一眼:“就到这?” 她一边解安全带下车,一边说:“里头不好开,我走两步就到了。”关上车门时动作利索,“峰哥,我进去了啊,今天谢谢你,路上开车小心。” 薛绍峰本来还想着下车跟过去,看能不能帮上她一把,结果她压根就没有邀请自己上去坐坐的意思,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打发了。 他坐回驾驶位,看着那娇小背影飞快的消失在胡同里,无奈的摇摇头,刚要发动车子,角落里车灯一闪,一辆宝蓝色捷豹从高大的国槐树下调转车头,徐徐开走。 薛绍峰一愣,在这种地方到能见到这样好车。 素问一路跑回家,开门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然而门里的一幕让她彻底怔住了。 母亲向茹好端端的坐在那套陈旧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沙发上,冷眼看着僵立在门口的她。屋里电视还开着,屏幕的反光打在母亲脸上,折射出一种诡异的神色。 “妈……?”她不确定的喊了声。 房间里密闭着,厚厚的窗帘垂下,连桌椅茶几仿佛都泛着一股腐朽的气息。一直以来,这里对她来说都只是个睡觉的地方,是她和母亲暂时落脚的地方。她大部分时间宁可住到学校,除了每个月定期给向茹生活费或者家里水电什么的又坏了,她都很少回来。 这个家,从没让她有过家的感觉。 “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在外面跟男人鬼混,都不记得我这个妈了呢。”向茹一出口就是尖酸刻薄。 向茹看了新闻也已经知道素问参赛的事,原本她不同意的,可当素问说冠军有一百万和一辆车的时候,她就松口了。 素问忍着,心想母亲不知又看了什么八卦:“报纸上写的都是夸大的,尤其是网上那些话,更不负责任了,哪能信啊?” 向茹指指电视,冷笑:“你妈老了,可还没傻。” 素问一看,电视里正在放五进四那场比赛的重播,魏光拿自己和薛绍峰调侃呢。 “给你介绍正经的销售经理不要,却跑去做这种不要脸的事!真以为别人看得上你?不过看你这张脸蛋想玩玩你,你看看那些小明星,跟出来卖的鸡有什么区别?你还在那做什么明星美梦,就是痴心妄想!” 向茹站起来关掉了电视,见素问一动不动,又道:“站门口摆那张脸给谁看呢?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别想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在你眼里,想成功就只有一条路吗?”明天就是决赛了,她被母亲这样骗回来,心里也憋了口气,“我就是不服气住这种破地儿,我就是要出人头地,就是将来我真成了你说的‘出来卖的’,那也是我自己选的路!” 好日子,谁没过过?向茹曾经也是局长夫人,在一堆官夫人中迎来送往。她就是把成功定义在能找着什么样的男人身上,所以才落到今天这地步。这三年,素问一边要自付高昂的学费,一边每个月要拿出两千块给向茹吃喝。手头紧的时候,她没脸没皮的跟在周沫后头蹭了半个月饭,也没少给向茹一分。要不是她念了电影学院,能找着些酬劳高的模特拍摄兼职,她都不知在北京这地儿该怎么活。 也就是那时,她才深刻的体味到,物质的重要。谈什么感情都是虚的,只有钱,是能深深切切握在手心的。 向茹被她呛得脸发白,cao起手旁的鸡毛掸子:“早知道你这么不知自爱,我打死你算了,只当我没生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 向茹尖叫着,如同一只发了疯的母鸡扑过来,揪住素问的头发。 就在这时,背后响起门铃声。 仿佛一道警钟,敲醒了素问频临崩溃的神经。她在做什么?明天就是至关重要的决赛了,她却在这里和亲生母亲撕扯。 向茹的手也停下来,起伏不定的喘息。因为这一声响铃,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凝滞下来。 然后,她听到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声: “请问,聂素问住在这吗?” ------题外话------ 不好意思,今天更晚了。 门外滴人,都猜到了吧?没错,就是积极向上的小陆同学,来英雄救美了。 三十,一直在等你 心,猛的跳了一下,她忙挣开母亲,手伸向门把的时候,又犹豫了。 他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难道真的要次次狼狈都被他看到? 母亲见她犹豫再三,更加怀疑,拉开她的手打开了门。 “你是——” 男人一身高贵银色西服,插在裤兜里的手露出腕上那支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手表,母亲定是在想,这种人怎么会来敲自家的门吧。 “伯母你好,我叫陆铮。”男人极其有礼貌的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目光落在向茹手上的鸡毛掸子,眼神带着几分询问向素问看去:“素素……?” 那一刻,即将跳脱胸口的心情,竟然是期待。 这样的眼神交汇,配这一声亲昵的呼唤,向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刚放下的鸡毛掸子又举起狠狠朝陆铮抽去:“还找上门来了?混蛋,我打死你,看你还敢碰我女儿!” “妈——”素问终于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上去拦住她不分青红皂白的抽打,“你发什么疯,我跟他没有……” “没有关系”这四个字,却怎么也吐不出。 趁这愣神的时候,向茹把鸡毛掸子反握,用后面一截竹杠胡乱的敲打她的头和脸:“还护起jian(谐)夫来了,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 向茹失控之下如同泼妇,手劲控制不了,打得素问连连尖叫。她根本顾不着其他地方,只能拿手挡脸,她不能挂彩,明天还要登台。 下意识的跳向陆铮,只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抓住自己,飞快的将她拉到身后。 疼痛……消失了? “啪”的一声,竹杠被敲断在陆铮手臂上。 向茹看着打折的鸡毛掸子,也呆了。 素问的目光一颤,陆铮的手臂还挡在自己身上,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够了!”素问无力的抬手,挥落母亲手里那半截折了的鸡毛掸子。她觉得累极了,这三年来她时时刻刻奔波在学校和打工地之间,也没喊过累,这时候,疲倦倒像一股脑儿的倾倒下来,她心力交瘁。 “你要是看不惯,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好了。以后每个月生活费我会打到卡里,这个家……”她看了眼昏暗冰冷的房间,冷淡无力:“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看到母亲的脸在她说出这句话时变得煞白。其实母亲也是个可怜人,因为失败的婚姻,和接二连三的被抛弃,她已经变得听到男人就风声鹤唳。 向茹的嘴唇哆嗦着,又要扑上去拧她的耳朵,被陆铮托着挡开。 “反了!有这个混蛋男人给你撑腰,你就反了?好啊,你有本事跟他走,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我只当没生过你这么下贱的女儿!看到男人有几个钱,就贴着上去,贱骨头!” 母亲还在骂骂咧咧,再难听的话,她也不介意被陆铮听到了。 她转身,陆铮拉了她一下,沉沉黑眸仿佛在询问她:这样好吗? 她撇开他的手,继续往外走。 本就是凉薄的人,今天,他算是看清她的真面目了吧? 身后,向茹的咒骂已经变成絮絮的哀哭:“好,好!女儿果然是靠不住的,为了这种男人,连亲妈都不要了,你跟你爸,就是一个德行!好,真好,算我白生你了……” 骂声一直回荡在走廊里。 “伯母,我会对素素好的。”一直沉默的陆铮忽然说,然后他扶起瘫坐在地的向茹,认真鞠了躬,才追赶上停在不远处的素问。 她是听到他这句话才停下脚步的。 这样信誓旦旦的保证,仿佛是一种承诺。偏偏这承诺,又是最不切实际的。 走出楼道,已近午夜。没有月亮,天上有许多碎银般的星子,风很大很冷,吹得她长发丝丝散乱。陆铮从后面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放进自己手心。 今晚他一直没怎么说话,连被向茹抽打的时候,也是无声的挨着,倒是最后那一句,掷地有声。 “上车吧?风大。” 他没问任何一句今晚发生的事,她也没问他为何会这个时间敲响她家的门,她退了一步,撇开他的手,静静的望着他,一字一句说: “我和她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我将来如何,靠的永远是我自个儿,而绝不依赖男人。我不会为我今天说的话后悔的。” 即使和生母决裂,也不后悔? 说完这句话,她的整个人仿佛一下子黯淡,浓密深重的长睫掩去一双眸子,仿佛幽潭的深影,倒映着天光云色,却带着一种茫然的无措。 陆铮在黑暗里叹了口气,慢慢踱步到她面前,动作强势的把她纳入怀中。她再没力气挣扎了,任他一遍遍的抚摸着自己的背心,喃喃低语:“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想怎么样都好,我在你身边陪着……” 冷风贯过身体,他的怀抱又紧了紧,这一回,素问终是没有反抗,静默的埋在了他胸前。 噌——他打响了火机,黑暗中只看得到红色的一点光芒,和影影绰绰他的侧面。素问身上披着他的西装,坐在台阶上看着他发呆,越是看不清楚,越是盯得执着。 夜风吹得火星跳跃不定,他终于点着了烟,从黑暗里转过脸看她。 她有意放松语气说:“给我来一口吧。” 他似乎迟疑了几秒,把已经送到嘴边的烟递给她。 素问一只手拢着烟头那一点红芒,另一只手用拇指和食指笨拙的捏住烟嘴,姿势并不熟捻。还好不是深谙此道,陆铮感觉自己松了口气,又觉得她抽烟的姿势滑稽得可爱,不由就想起三年前,她那么突然的从他嘴里摘下烟,结果才抽了一口就被呛住的模样。 就像她出现在他生命里,亦是那么的突然,他还没有一点儿准备,她就已经深入到了骨髓里,让他再也割舍不掉了。 薄薄的灰色里,是她苍白的脸,她被困在缭绕的烟雾中,动作如同慢放般吞吐。 他心里一紧,那盘桓在心间的问题终于脱口而出:“素素,能不能告诉我,这三年你是怎么过的?” 怎么过的? 她仿佛笑了笑,声音变得轻微,透着难以言喻的伤感:“过去都已经过去了。” 那么一段走投无路几乎被逼到绝境的日子,被她云淡风轻的一句带过。 她总是这样,没心没肺的让人着火,却又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