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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公亲自挑了块风水极好的地方,待到下葬之时,众人正待填土,却见宝玉慢慢走来了,将自己脖子上的那块从不离身的通灵宝玉取了下来:“将它一同埋了吧。” 李阵原本默不出声,见了这一幕,登时皱眉上前阻拦:“贾虎贲,这如何能行?你也该知晓,这块玉原本便是你生来便有的,况且......” 况且这玉若果真是上天钟灵毓秀之德,赐予宝玉保其平安的,如今还让圣和帝无比忌讳,更是非比寻常,说不准便有甚灵通。又怎能这般轻易埋入土中? “我曾应允过他,无论何时皆会与他在一处,”宝玉蹲下身去,不顾众人阻拦,亲自将那五彩晶润的玉轻柔地佩带到了那人的脖子上,“所以,这一次,便换我来陪你吧。” 你已经是极累了吧?你行了那么久,从未出过城门之人,如今却为着我踏遍了千山万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方才一路走到了这倭寇纵横的南海。 所以如今,便闭着眼好好休息吧。 宝玉俯下身去,亲密地低着头,将额头靠在那人的额上,像是丝毫闻不到那人身上已然散出的异味。他只是专注地望着那人低垂的眼睑,眼中满满都是无法消逝的恨意,咬着牙低低道:“前世我已然无能为力,这世,我定会为你报这仇——不破倭寇,宁死不还!” 这之后,军中人皆诧异地发觉,宝玉已然换上了一身粗布素服。他行事竟像是一下子沉稳了下来,便连最后一点天真而骄纵的气息也瞬间消失无形,留下的只是一个被这诸多磨难打磨得越发坚毅而不屈服之人,进退之间,都愈发多了几分内敛的光彩。 然而他们皆不懂得,死去的不过是府内的一个仆人,究竟是为何伤心至如此。私下中谈论之时,也往往将其归于宝玉心善,叹息不已。 唯有护国公曾见二人相处之景,心内亦是明白,袭人于宝玉而言,究竟是何等特殊而不可替代的存在。 他们相伴十余年,这十几年中,袭人从始至终皆是尽心尽力、照顾的妥妥帖帖,将所有的喜怒哀乐亦悉数牵绊于了宝玉一人之上。甚至连护国公,有时亦不免暗暗羡慕,羡慕其与宝玉情分之笃。 这世间,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悉数生于陪伴。日日夜夜相处而来的默契与在意,绝非常人能比。哪怕宝玉自认无心于龙阳,为着袭人的心思而夜不安寝,却也从未动过伤害对方之意。因着这份感情,已然不是主仆,反而更近于家人。 既深知其内情,国公爷便并不去劝导宝玉,只是静静陪于其身旁。因着先前那一仗涉及军情,并不好叫外人知晓,所以此时薛家商队早已起身,只为宝玉留下了许多吃食并美酒,满满装了一大车。国公爷便将酒樽打开来,径直端着去寻宝玉,低低道:“今日你我二人大醉一场,可好?” “好。” 宝玉嘴中发苦,想也不想便抱过酒坛来,对着坛口接连灌了几大口。晶亮的酒液自他嘴边倾洒下来,一连串溅到了地上。 已然是夜深人静之时,月华如洗。两人对坐在地上,唯有远处能隐隐看到几个哨兵的身影。 见他已经灌了一坛下去,国公爷二话不说,又取来一坛:“醉倒了,兴许能令你好受一些。” 宝玉深以为然,果真又灌了下去。 他素来不擅饮酒,更莫说是这般滥饮,几下便已两眼发红,抱着酒坛,低低道:“寒烟,我好悔——” “悔什么?”护国公与他轻拍着背,像是哄孩子一般低声道。 宝玉轻声啜泣了声,两眼直直地看着这夜色:“我悔,那日我明明已有了异样之感,为何不能停下来多看一眼——他走了那么久,方才走到我面前来,可为何只是擦肩而过!” “若是能多看一眼,哪里会这般阴阳相隔!” “我悔,若是当日狠心便将他从府中打发了,如何能让他如今为了我,失了这性命!” “我还悔,为何我生而便是有玉的!我从不想着有何大造化,可为何偏偏,这祸患总是因我而起,竟会令他为我送命!” 他眼角溢出一滴清泪来,费力地抱起酒樽,又饮了一大口。 “寒烟,你不知晓,在我刚掀开那块布时,他一直不肯闭眼......可直到我碰到他,他才闭住了眼睛。我如何能忘?你且告诉我,如何能忘?” 护国公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一下子将他抱入了怀中,令他的脸埋在自己的衣襟处。他轻轻拍抚着宝玉的背,低声道:“我知晓,我都知晓。” 他抱住像个孩童般蹭着他衣襟静静落泪的宝玉,一瞬间,像是看到了当年抱着姨娘尸首不愿松手的自己。 故人已去,唯有生者最不堪折磨。这其中苦楚滋味,护国公早已是了然于心。 宝玉醉了半宿,直到后头,方拽着他的袖子迷迷糊糊睡着了。这一觉中,他竟梦到了已有许久未见的无字天书,那孩子蹦跳着指责他:“你怎么能把玉埋了,你怎么能把你的玉埋了!” “为何不能埋?”宝玉坐在他对面,只觉着疲乏,低低道,“埋了,还能与他做个念想。” 无字天书吸吸鼻子,探头望着他:“你便这般伤心不成?” “嗯。”宝玉低声道。 “我不懂凡人的伤心,”无字天书思索了番,终究是于他身旁坐了下来,皱着眉捂住自己的胸口,“可是你这般伤心,让我也觉着有些许莫名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