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去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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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可的伤是太医署女官医治的, 隔了厚重的冬衣, 还是被打得皮开rou绽, 朵哈那一鞭子着实狠了些。女医们抱着瓶瓶罐罐退出寝殿, 淑妃也跟着出来, 一脸凝重,让一直候在寝殿外的萧夫人也忐忑不安起来。 听到消息, 她匆匆赶到淑景殿, 怀里还抱着外孙仁儿,人没有坐稳, 便上前寻问起来, “娘娘,宣儿怎么样了?”宫里来了焉耆公主就仿佛天下大乱, 一会儿要做王妃, 一会儿又打了宣儿, 直把她弄得心力交瘁。 儿媳受伤, 淑妃是很恼火,但见仁儿,口气才缓和几分,招呼萧夫人落座, “那番邦女子实在野蛮, 有本事找三郎较量去, 只敢欺负宣儿。幸得三郎醒悟及时, 真要封了王妃, 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宣儿的伤不是很要紧, 就让她留在这里休养吧!你和仁儿也留下,那番邦女子总不敢到这里来撒野。” 萧夫人点头称是,宣儿背后有淑妃这么个靠山,想那番邦公主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正要寻思着探望萧可,却听得殿门外一声回禀,天子驾临,忙起身迎接。 “谁要来这里撒野啊?”李世民意兴然然而来,身后跟着陈福顺等人,话听了半截,是因由不明,便招呼众人起身,“哟!亲家也在这里。” 淑妃本来就不满意这门亲事,远没有大唐天子那么有兴致,抱了仁儿入坐,似有抱怨,“还不是陛下为三郎选的‘佳妇’焉耆公主,今日连宣儿也打了,明日还不打到这里来。” 俗说话:三个女人一台戏,吉儿、亲家再加上儿媳,果然如是,李世民听懂了,抿嘴而笑,“小儿女们争风吃醋呢!你掺和什么。”瞧瞧雪团一样的孙子,慈爱之心大起,张开双臂道:“仁儿也来了,让祖父抱抱。” 仁儿抬起清亮亮的眼睛瞅着‘这个人’,半晌,仍觉得很陌生,小脸一扭再不理他,一头扎进了淑妃怀里。 “连祖父也不认得。”李世民深深一叹,身为天子,是少了一些天伦之乐,又见萧夫人在此,总要慰问一下的,“宣儿不要紧吧?” “承蒙陛下记挂,不怎么要紧。”萧夫人无奈,就算宣儿伤得再厉害,在大唐天子面前怎能直说,她也是个知趣的人,推说去探视王妃,便告辞离了这里。 淑景殿内再没了外人,李世民大可以畅所欲言,天子就是天子,威仪溢于言表,那极为寻常的柘黄色常服穿在他身上都格外有气度,眉宇间犹带的英武之气,不减当年。 “你今天是怎么了?当着亲戚的面儿就甩脸子,焉耆公主是野蛮了点儿,不过比起当年的某人,还是差了些的。”他是极同意这门亲事的,娶个番邦公主不是什么坏事,也证明泱泱大唐能够海纳百川、包容天下。 “陛下是在说臣妾?”淑妃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仁儿身上。 “有人心知肚明了。”李世民饶有兴致的开起了玩笑,“当年有个莽撞小子,一不小心冲撞了公主的鸾驾,只不过想要回箭和雁,还夹着一层亲戚关系,准会给吧!谁想呢!挨了一顿数落不说,还把箭折了,雁也扔进了河里,现在和焉耆公主比一比,谁野蛮?” “又提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我都忘了。”被人翻出前尘往事比对,淑妃稍稍回忆了下子,随后话峰一转,“臣妾今日算是明白了,三郎嬉皮笑脸没正经,原来是深得陛下的‘真传’。” “三郞本来就像我。”这一点,李世民不否认,“个头、样貌、嗜好、做人处事、决策果断,没有一处不像。想来也有趣,宣儿和朵哈,一个非嫁不可,一个就不放手,这女人缘儿也足足像极了我。” “越说越没正经,恕臣妾眼浊,没看到三郎得了陛下什么‘长处’,倒是尽得了‘短处’,房玄龄谏不了陛下出猎,权万纪也管不了三郎游猎,这才是正理。”淑妃娇嗔一声,抱着仁儿起身,款款步入寝殿,把大唐天子一人剩在那里。 ◎◎◎◎◎◎ 萧可已经在淑景殿休养了六天,整日不出大门一步,每日的日程就是换药、敷药,很是枯燥难耐,幸有淑妃、萧夫人陪她闲话,还能哄着儿子玩上一会儿,心里记挂着李恪,又不敢明着求情,直到那伤口结了痂,才起来走动走动。伤口不是很深,也不曾伤及筋骨,这要感谢朵哈,感谢她下手时留了情面。 夜幕微沉,大殿内灯火通明,淑妃及萧夫人去了暖阁用膳,仁儿在乳母怀里睡得沉沉。正思付着偷跑去宁永殿,谁曾想吴妪进来,唉声叹气儿的,她是三郎的奶母,一直在淑景殿内掌管事务,可以说是淑妃娘娘跟前的红人。 “这娘娘也真是,也不去给求个情,这要关到哪一天呀!殿下是老身看着长大的,何曾受过这个苦。”吴妪帮不上忙,只好来找王妃诉苦。 吴妪所说的,何尝不是萧可的心声,两人有了共同语言,小声儿嘀咕起来。“依您老人家之见,父皇什么时候放人?”毕竟是三郎的奶母,定是见过大风大浪的。 “依老身看呢!只要殿下好好认个错,陛下也就不计较了,就怕殿下胡搅蛮缠的不肯认错。” 萧可频频点头,还是乳母了解三郎,他要能好好认错,还能被关到今天。 两人正在说话,内侍总管冯雨走了进来,手上提着红漆梨木食盒,“王妃,这是给殿下准备的膳食,您看行吗?” 萧可看到那食盒就来了主意,这送饭的事儿她从来没有管过,大概冯雨不便打搅淑妃和萧夫人用膳,才过来寻问的吧!打开食盒略略看了看,便使唤起了人,“你先放下这个,再去准备个手炉一起送过去。” 冯雨怎知是计,颠颠准备去了,萧可交待吴妪一声儿,提了食盒,披了斗篷就往外闯,她是知道冯雨的,打小儿就跟着淑妃,瞒他一会儿还成,要是被他发觉,走也走不成了。 夜空下,寒风凛冽,细雪蒙蒙,去往永宁殿的路只走过一次,却是记忆犹新,宫人、侍卫皆知她是吴王妃,一路倒无人阻拦。飞雪扬扬中,永宁殿甚为空旷,连一名千牛卫都没有,幽暗的宫灯下,一人蹲在大殿的正门前,走近一看,是千牛卫将军慕容天峰,他和三郎两个人隔着门说话,有说有笑的高谈阔论着。 慕容天峰听到脚步声时,萧可差不多就在他眼前了,急忙站了起来,“是表妹呀!只顾着说话了,没有看到你。” “宣儿,你怎么来了?背上的伤要不要紧?”李恪也听到是萧可来到,欢喜之间又颇为担心。 “不要紧,皮外伤而已,好多了。”萧可提着食盒上前,一路走来,怎能不牵动伤口,背部还在隐隐作痛。 慕容天峰索性打开铁锁放萧可进去,大殿空荡荡的,只有脱了色的壁画和一盏昏暗的油灯。李恪席地而坐,身上裹着不知何人送来的狐裘,怀里抱着一个手炉,正冲着爱妻浅浅而笑。萧可放下食盒,缓缓坐在他对面,地下铺了厚厚的毡席,倒也不觉得冰冷。 “你的伤要不要紧?”李恪仔细端详着爱妻,望月髻、青烟裙,美目顾盼、珠圆玉润,不觉得有异样。 “都说了没事儿。”萧可一如地从容,把食盒里的糕饼粥汤一一端出,摆了满满一地,“走了一大段路还没冷,趁热吃吧!” 李恪一边吃着食物,一边瞧着爱妻,想亲亲她吧!慕容天峰又在门外在戳着,最终还是飞速吻了一下。顿时,萧可双颊飞红,连连向宫门外探视,好在门外之人并不曾留意,便催促他赶快吃饭,再不敢在这里多待下去了,这要被慕容天峰看到,以后还怎么见面。 杯残羹冷,萧可地收拾了食盒出来,依依不舍地向李恪道别,自有慕容家表哥送她回到淑景殿。戌时一刻,另有一队千牛卫赶来换班,未近大殿就看焉耆公主立在永宁殿外,这朵哈公主的刁蛮谁不知晓,连吴王妃也敢打,别说是他们,那是打了也白挨,人家可是陛下的坐上宾,于是再不敢近前,只是远远观望着。 雪花扬扬洒洒,漫天乱舞,矗立多时,焉耆公主却不知怎么开口。“是朵哈公主吗?”李恪在殿内就觉察到了,她身上独有的香气,胭脂花粉。 踌躇片刻,朵哈把一串五彩晶莹的珠子塞进了门缝里,“这是焉耆特有的五彩石,非常难得,整个焉耆国只有这一串,仿也仿不来,算是我的定情信物,以后你拿着它来找我。” “既然是信物,我不能收。”一听是定情信物,李恪哪里敢接,听她的语气似有告别之意,“焉耆距大唐有七千里之遥,我也不可能去找你。” “也许呢!你说不可能,万一可能呢!” 朵哈没有收回珠串,却沉浸在浮想联翩的幻想中,“焉耆很美啊!尤其是都城博格达沁,那里有美艳异常胭脂花,还有一望无际、水草丰美的草原,我们可以骑马、射箭,一起飞驰向瀚海边。” 她声情并茂的说述着,让人心向往之,李恪沉吟片刻,还是把珠串接了过来,放在手心里沉甸甸的,“是啊!人生本无定数,说不定哪天我走投无路了,真的去焉耆找你呢!看看胭脂花,看看草原,亲手摘一颗瀚海梨子。” “我焉耆国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殊不知,朵哈已然下了决心,她要等,哪怕只有万一,也要等到那一天。抹去了眼泪,缓缓从靴子里抽出一柄短剑,一尺来长,尤如匕首,绿沙鱼皮鞘,用以宝石装饰,挽手绒绳是鹅黄的灯笼穗,‘哧’的往外一抽,寒光烁烁,冷气森森,类若一口银剑一般。 “这是你落在驿馆里的剑,就是在你喝醉酒那天,一直想还给你,总是忘记,今日想了起来,希望不晚。”说罢,便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我还以为丢了呢!幸好被你捡到了。”宝剑失而复得,李恪自是庆幸,“它是一口宝剑呢!叫做‘鱼肠’。” “噢!是铸剑大师欧冶子所制的那把剑吗?”看来朵哈对中土风物也甚为了解,“它是把宝剑呢!千金也换不来,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听说欧冶子大师在铸这把剑时,用了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而成,当年被专诸藏在鱼肚子里的剑,怪不得这么小巧。” “你说得很对,所以这把剑得名鱼肠。”李恪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这把剑是我从耶耶那里偷来的,你千万不能说出去,这是我的秘密,也是你的秘密,记住了吗?” 朵哈点了点头,转而浅笑,“就算想说出去也不能够了,我要走了,特地来告别,这次也算没有白来大唐,谁让我们不曾相识在先。” 听到告别的话,李恪似有不舍,“保重。”除了这两个字,他再寻不出别的话,又怕多说一字,让事态更为复杂,离别在即,总会有些舍不得,甚至隐隐觉得,有一天会跟她再次相见。 焉耆公主再不曾留下道别的话,不经意间飘然而去,像划过夜空的一抹惊鸿,来匆匆,去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