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但到底是自家孩子,谢承德心里乱七八糟地想这个侄孙干了啥违法乱纪的事,面上却还笑得一团和气,满脸“我早就知道这孩子就是懂事”的表情:“我们家三郎,是真心喜欢二姑娘的——瞧,这可是掏心掏肺的诚意。还希望你能做主,把二姑娘嫁给他。”

    媒婆也在旁边应声,没口子夸赞两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婚事其实早先商定好了,如今不过是走个过场,让大家面子上都好看,谢族长慢悠悠喝了口水,只等着流程赶快走完,回家吃饭。

    ——吴氏这里显然没意思招待他们,至于谢良钰?就算这小子近来表现得像个人样,族长暂时也不敢对他抱有太大期待。

    吴氏鼻子都要气歪了,若不是洛梅娘刚刚偷跑一场,她都要相信了这对不要脸的小辈儿早暗通款曲,联合起来骗她的钱!

    一时间也忘了装模作样:“话虽如此,我这个做母亲的,却也得为梅娘把好关,不然怕是死了,也没脸下去见他爹啊!”

    吴氏一边说,一边假惺惺地擦了两把眼睛:“我知道三郎家的状况,也不问他要咱这附近时兴的聘数,只……”

    谢良钰猛一拍腿:“我就知道您是真心为梅娘着想的!乡里人说得没错,您不愧是出身于书香门第,看不上那些阿堵物,这样也肯把梅娘嫁给我。”

    本来还想提出笔礼金的吴氏:“……”

    她被噎个半死,而谢良钰还在往外拿东西,除了那点首饰之外,还有几盒胭脂水粉,一坛子酒,和几匹布。

    “您瞧,这些都是成亲当日得用的,”谢良钰笑着说,“您也知道我家的情况,也就能拿出这么些不值钱的东西了——不过梅娘跟了我,我总不能让她日后也跟着我们哥俩吃苦,这不我打算做点小生意,要留点本钱,便当算是给梅娘做嫁妆了,您如此通情达理,不会不理解吧?”

    “我……”吴氏还想要垂死挣扎,“我自是为你们着想的,可若罔顾这规矩,总是不好……”

    “哦哦,那当然,不会让您为难的,”谢良钰抬了抬眼,脸上笑容有些冷,“我这正巧还余了五百个钱,虽说少了些,但也算谢您那日……”

    “谢良钰!”

    吴氏心里猛地一跳,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说什么胡话!”

    谢良钰无辜的望着她,一脸茫然:“……谢您那日答应三爷爷带小子上门提亲呐?”

    吴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无声地张了张嘴,绞尽脑汁想要说些什么,屋前屋后那些看热闹的村民的讨论,却一个劲儿往她耳朵里钻。

    “哎,这洛大婶可真是个好人啊,不愧是秀才家出来的娘子。”

    “是啊是啊,对继女也这么掏心掏肺的……真没想到,前日还说她把二姑娘嫁给谢三哥儿不地道呢,倒错怪她了。”

    “真没的说,倒是这谢家三郎怎么忽然转了性儿,瞧今日这说话做事,倒真像个好的。”

    “莫不是真浪子回头了?”

    “不能吧……想想他以前干的那些事……约摸是族长在,多少装着呢!”

    “哎,非也,我看他是真喜欢那二姑娘——这男人啊,成家立了业,自然便好了,哪儿能一辈子那么荒唐。”

    “对啊,你看他买的那些东西,这聘礼加起来,可不比哪家差……”

    谢良钰微微一笑。

    吴氏这样的人,他从前见得多了:满脑子龌龊心思,偏又把脸面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对付他们,掌握了舆论便是拿住了七寸,教他们有苦说不出,全往肚子里咽,还得给你赔笑脸。

    当然,只且让她先得意几日,他要是能让吴氏真的把这虚假的好名声保持下去,他就不姓谢!

    第17章

    谢良钰摆了吴氏一道,心里舒畅了些,只是可惜没能见到梅娘。但今日只是提亲之日,吴氏不让梅娘出来,谁都不能说她做得不对。

    谢良钰有点担心。

    就从他和梅娘相处的那一段时间来看,那姑娘敢爱敢恨,性子也泼辣,她跑去安平,大概率是想要逃避那桩婚事的,可又怎么会乖乖跟着吴氏回来呢?

    虽然募兵营的守卫没说她们之间出过什么冲突,但……

    谢良钰临走的时候深深看了强颜欢笑的吴氏一眼:他今天所做不过是小小地给对方一个教训,甚至算不上用手段,可这女人若敢再不识趣,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他想了想,把跟着一起来凑热闹的虎子叫过来小声嘱咐了两句,这才带着族长等人向家的方向走去。

    ——他又不是原身,族长为他的事情忙活这么一遭,让人家饿着肚子空着手回家去,那也太不是人了。

    “大爷爷,”谢良钰谨慎地落后族长半步,一边走一边感激地道,“今日十分劳您烦心,不然这事,良钰着实不知该如何处理。”

    你不知该如何处理?好话歹话可都叫你一个人给说尽了。

    谢承德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却到底没绷住,忍不住笑起来:“行了,今日看你行事,那日说得应不是假话——前些年虽荒废了,但既然如今已醒,日后当和洛家姑娘好生过日子,这媳妇儿是你自个儿求来的,可不兴亏待了人家。”

    他是长辈,看着家里小辈有出息,心里自然高兴的。

    倒是旁边的谢常青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闷头走到前面去了。

    ——他就不明白,爷爷平时挺精明,怎么好像给这家伙迷了心智似的,倒把他从前干的荒唐事都忘啦?

    反正他是不相信什么改邪归正,这谢良钰肚子里肯定憋着不知道什么坏水儿,他得好生看着,不能让爷爷被他骗了。

    而谢良钰眨眨眼,见谢承德语气和缓,立即打蛇随棍上,话语间顿时亲近了许多。“那是当然,孙儿将来,可还要给梅娘挣个诰命呢。”

    谢承德愣了一下,随即重重指了他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钰哥儿啊,有理想是好事,但也别太好高骛远了啊!”

    什么诰命?那戏文里头唱的东西,哪是他们这些人家敢肖想的?钰哥儿果然还是受了前些年影响,这胡言乱语说得自己都快相信了!

    旁边的谢常青更是白眼要翻到天上去:“就你?谢良钰,你能不能正常点,你知道诰命是什么吗?不是,就说你现在,还记得四书五经都是什么吗?”

    谢常青说这些话,只是看不惯谢良钰在自家祖父面前卖乖,有心想闹他一个没脸——从前的谢良钰确实算得上有些聪明,小小年纪就过了童生试,可荒废了这几年,保不齐连《千家诗》都要背不出来了。

    这些年下来,谢常青作为谢家学问最好的那个,也已经过了童生试,只是还没能考上秀才——但十里八乡统共也没几个秀才,他自恃比不学无术的表弟高了不知道多少筹,倒算正常。

    “常青!”谢承德皱皱眉,看着这个平日里最得意的孙子,脸色沉了一点,“怎么说话呢!”

    谢族长没读过太多书,但老人家有自己的智慧,看人更是有一套:他能看得出,现在的谢良钰确实是全然改头换面了,读书如何不好说,人情世故却显见比自己亲孙子通透。讲实话,这事儿是为什么发生的他一点儿不在意,但他知道,莫欺少年穷,况且他们同宗同族,本就同气连枝,把关系处好点总没坏处。

    谢良钰淡淡一笑,俊秀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却是连多余的目光都没有给谢常青一个。

    “你……”

    “行了,都少说两句!”

    谢常青哼了一声,气鼓鼓地不出声了。他们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谢家那两幢小茅屋门口,谢良钰笑吟吟的,仿佛刚刚被落了面子的根本不是他:“大爷爷,您消消气,”说着把门口挂着的一包准备好的东西拿下来,“对了——我昨日进城置办婚事,多割了几斤猪rou回来,我和虎子却没一个会捯饬这些的,您行行好,劳烦家里婶子伯娘们帮个忙?”

    包里装的当然不只是猪rou,他和谢虎也并非真的能饿死在家里头,可这话说得妥帖,老爷子的脸色又显见地晴朗起来。

    ——虽然刚才他也不是针对谢良钰生气。

    “都来家吃吧,”谢承德一挥手,“你家困难,乱买什么东西。”

    谢良钰笑笑:“娶亲嘛,大事儿。”

    谢承德又瞪了谢常青一眼,领着谢良钰拐个弯往自己家走去,谢常青这次倒没再吭声了——他们走这两步,糕点和卤rou的香气已经开始从谢良钰手里提着的大包中传出来,他咽咽口水,不得不承认,这不着四六的混小子似乎也没那么讨人厌。

    乡下到底清贫,尽管族长家里已算是富裕,也不是时常能吃到rou的。

    于是晚上族长家里便摆了一桌,家里的男人排坐着,女人们忙着在厨房里打转,谢良钰陪着长辈们说了会儿话,终于把跑得气喘吁吁的谢虎等来了。

    他笑着讲了些面子话,拉着谢虎避到了一边去。

    “怎么样?”

    “梅娘姐在后厢那儿关着,”虎子耸了耸鼻子,忍不住探头探脑地去闻前厅传过来的阵阵rou味儿,馋的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但洛婶在院子里,我没敢出声叫她。”

    他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害怕这个哥哥了——这小子忘性尤其大,打一棍子揉两揉,都不用给甜枣,他就能再乐呵呵摇着尾巴凑上来亲近你。

    谢良钰摸了块糖糕出来,塞进垂涎欲滴的弟弟嘴里:“那你怎么知道她在那间屋子?”

    小孩儿啊呜一口咬下去,黑瘦的小脸上露出极为满足的神情,谢良钰瞧着他,不禁怀疑,这要是给他一串糖葫芦,他都敢冲进洛家去把新娘子给他哥劫出来。

    “我听见了,”虎子一挺胸,为了证明自己没瞎扯谎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梅娘姐在屋里头来回走,我能听出来她的脚步声。”

    谢良钰一扬眉:“真的?”

    “嗯嗯?”

    “她可还好?”

    “应该挺好,”谢虎使劲儿点点头,“没病。”

    也就能指望他到这了——小家伙说着眼巴巴地舔舔手指,意犹未尽地去看哥哥的口袋。

    谢良钰无奈地塞给他一只卤鸡腿,不禁深深忧虑起自己在弟弟心目中的地位——怕比一块儿红烧rou差不知道多远了。

    算了,小孩子慢慢教,让他记住,跟着自己有rou吃也就是了。

    不过,虎子读书有些愚钝,看上去倒竟有几分习武的天分,若真如此……自己脑海里那些书中有关于习武练剑的部分,也不怕浪费了。

    等堂屋里端上丰盛的晚饭,女人们才开始在厨房继续忙碌自己和小孩子的吃食,虎子沾了哥哥的光,跟谢良钰上了正席,老爷们儿们甚至开了酒,喝酒吃rou的,好不热闹,推杯换盏之间言辞亲热,倒真像一家人和乐融融。

    最后大家都喝得有点高,跟谢良钰亲亲热热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三四年没坐在一块儿吃过饭。

    谢良钰出门的时候都有些站不住脚——他这具身体酒量不行,尽管已经尽量耍手段少喝了,但仍是上头,好在虎子还小,没人搭理他,算是香喷喷吃了一顿好饭。

    “得,二伯三叔您都可别送了,这抬脚就到。”

    谢良钰面上发红,一手撑在弟弟肩膀上,道别的样子有点懒洋洋的,却也不让人觉得他失礼。

    连谢常青都满脸通红地使劲儿拍他的肩:“转年读书,不会的尽管来问哥!”

    谢良钰笑笑的:“那感情好。”

    他跟族长这支没什么深仇大恨,最多不过是言语上的冲撞——可原身从前那个样子,难道还能把人嘴封上不成?

    谢家人大多还算明理,和这种宗族交好,百利而无一害。

    “那行,三郎啊,回去好好睡一觉,过两天迎娶新娘子了啊。”

    “哎,快回去吧,夜里风凉。”

    谢良钰却没打算就这么回家去,清凉的夜风没把他热乎乎的脑子吹醒,他抬手把虎子打发回家,晃晃悠悠地往洛家的方向走去。

    他这个人,向来是内敛小心的,若放在平日,尽管对洛梅娘放不下心,可也不会去偷摸着干这种事,但也许是多少受了酒精的影响,也或许是今晚月光太好,他忽然好想见到那个姑娘,想到无法自控,简直一刻都不能等。

    洛家院子里养了条大黑狗,从前一见着原身就叫,但不知怎的,却似乎与现在的谢良钰特别投缘——前些日子被和梅娘一起陷害的时候谢良钰就发现了这个。他小心地翻了洛家的篱笆进门,丢给那狗一小块馒头,顺手挠挠它的耳根,狗子就哈拉哈拉地使劲儿蹭起他的手,简直比对真正的主人还亲热。

    谢良钰笑笑,念叨了声“真乖”,随后按着白天虎子探明的方向,无声无息地走到了洛梅娘被关着的屋子的后窗外。

    他定定神,忽然简直要为自己完全不理智且大胆的行为感到震惊了。

    第18章

    乡下没什么夜间娱乐,人大多休息得早,洛家这一门孤儿寡母的尤其如是,院子里头早已经没了一星灯火,黑黝黝静悄悄的,只偶尔能听到草丛里一两声虫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