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只可惜,这场交易,只有姝妃当真了。” 李日不是当事人,一切不过是猜测而已,皇室中的秘密,总是都见不得光的。 空中的浮沉在阳光光斑中跳跃,照的许连琅的瞳孔颜色都浅了几分。 晌午过后,太医的日常请安按时而来,但也不太一样,与太医一并来的,还有一道旨意。 黄绸圣旨,木制卷轴。 太监尖细的声音又高又利,大殿空阔,甚至都能传来阵阵回音。 李日随她一并跪在一旁,在听到某个字眼时,明显激动了一瞬,眉毛飞扬,一双眼发着光落在许连琅身上。 但许连琅本人却全程都带着不知多云的懵然。 直到,圣旨被递到了她的面前,上面的龙腾图文栩栩如生,太监的声音低了下来,直望耳朵里钻,太监的声音里满是讨好,他说:“皇后娘娘,接旨吧。” 满殿皆跪,叩拜大燕朝那缺席了六年的皇后。 第107章 结发为妻 “我想给你的太多了,但我有…… 圣旨攥在手中, 木制卷轴横在手心,平白的压出一道白印子。 许连琅看着这跪了满宫的宫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给了她身为女人最高的地位荣耀, 像是蓄谋已久,又像是迫不及待, 他那么着急,昨日才互明心意,今日就给了她皇后身份。 结发妻子, 皇后。 许连琅心尖一跳,旋即大股大股的热浪滚了过来,铺天盖地, 温柔而又不容拒绝的包裹住了她的全身。 李日看她发愣,轻咳了一声, 小声提醒她,“皇后娘娘,让他们起身啊。” 许连琅呼吸迟了些, 抬起的手指都在发着抖, 说出的话也丝毫没有半分皇后的威势,但那一句“都起来吧”,声音一起,掌令万千。 这是他给她的殊荣。 在她面前依次低垂下的头, 恭敬的姿态与畏惧的神色,宫人口中的“皇后娘娘”一声接一声,像是置身于一场嶙峋斑驳而又华美异常的轨道中,路介明早就牵好了她的手,引着她一步步向前走去。 他早就说过,要把最好的给她。 这个“最好”, 皇后算是一个。 传旨的公公跪地,双手恭敬的将木盒托在手上,递到了许连琅身前。 木盒要更沉,李日帮她接过,将木盒盖口打开,和田玉白澈清透,触手温凉,近乎十斤的重量,将皇后这个身份一并压在了许连琅心头。 许连琅茫然眨眼,将凤印托在掌心,皇后的诸多权力她有什么稀罕的,她要的不过就是路介明一个而已。 她别开眼,将凤印重新放回木盒之中,手指脱离了透凉的和田玉,指头都发着红,她谈不上多开心,只是满心满怀的感动。 她松了一口气,旋即,掌心就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小腹间的坠痛更为明显,她心下似有所感,又突听殿外军靴齐齐踏地的动静。 她透过方圆形的木窗向外望去,一小队身穿蟒袍玉带的带刀侍卫朝乾清宫走来,在殿门口处停下步子,迅速四散开,成伞状围拢住乾清宫。 宫中四处皆有侍卫巡逻驻守,但这突然的围拢显然不同寻常。 细看之下,更有大队人马朝殿后位置跑去。 李日愣了一下,脱口而出,“皇帝的亲兵。” 许连琅扭头看他,“亲兵?” 她重复这个字眼,李日指着那群侍卫身上的图腾,“蟒袍,皇帝亲兵才有资格。” 这般人数的侍卫调动,还是身穿蟒袍的独独听从皇帝调遣的军队,已然让人大呼不好。 历代帝王皆有亲兵,到先帝时,又眷养了一批神出鬼没的暗卫。暗卫与亲兵都只听令于皇帝,除却皇帝以外,不受任何一方的制约,但也因其特殊性,并不会随意调遣。 上一次这样大规模的调遣还是先帝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军队无主,也为送旧主最后一面,成当日之规模围拢在金鸾大殿各处,等待新主登基。 才不过六年,亲兵又一次倾巢而出,这次围拢住的却是乾清宫。 殿内的奴才rou眼可见的紧张起来,他们是经历过六年前夺嫡宫变之争的人,眼下的情形与当初又有那么几分相似。 都是莫名的军队围住宫殿四方,再有人破门而入,刀刀见血。 已有人交头接耳起,声音压得很低,还是传入了许连琅的耳中,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说着这样的内容,一下子便就刻薄起。 “莫不是这突然册立皇后,前朝出了大乱子?” “别说,这都多少年了,后位一直悬空中,突然冒出来个……这样身份的,前朝怎么允许。” “别说前朝了,就是姝妃娘娘就不行。” “陛下这莫不是真的被狐媚子住了,这也太突然了。” …… 窃窃私语声一起,便就刹不住,殿外兵器响起几声交碰碰,冷兵器在阳光下磨碰出道道寒光,刺入人的耳膜。 殿内的小声议论声反而越来越大,生命受到胁迫时,人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种种猜测都围绕着这个刚刚册封过的皇后。 声声入耳,声声难耐。 许连琅看着越来越多的穿着蟒袍的侍卫围拢过,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攥紧了裙摆。 李日公公高声斥责:“都一一个的不要命了,皇后娘娘也是你们敢置喙的!” 他颇有气势,又是一副滑头样,干瘦的猴子般的身板,左额上的那颗大痣随着他的面部表情而耸动着,他一开口,那些低声耳语的动静便瞬时间湮了下去。 许连琅扭头看,又是跪了一地,低垂的头颅之下不知道又是什么样的表情,她暗自摇了摇头。 许连琅朝殿门走去,婢子交头接耳间传出的话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就是因为她知道,接过凤印之后,除却感动之外,该有的欣喜都换为了担忧。 他的旨意颁发到自己这里,中间又是经历了多少的反对。 如若这样的皇后身份给他带来了这样的麻烦,她真的宁愿不要。 她步伐很快,乾清宫的朱红大门肃严端正,每一处都是精细,不见丝毫的漆皮卷边,上好的木料磨制的处处光滑,她突然不合时宜的又想到耸云阁的那扇门。 常年的风吹雨淋,又无人维护,漆皮剥落,斑驳不成样子,若是没看好,斜插而出的倒刺就会在手上留下道口子。 见不了多少血,却可以疼个好几天,最后又在愈合的皮肤上留下一道久久不能消去的疤。 在耸云阁的日子也是苦的,吃不饱穿不好,事事亲为,还有旁的人处处为难,但较之今日,她却觉得当初的日子反而是好的。 今日天光大好,骤然热起来的温度带着一种炙热的灼烧感,一门之隔,外面除却最开始的那几声动静之后,迅速沉静下来,她抓紧把手,试图向前推开。 还未推开一个口子,就听到外面又突起了一阵剧烈的熙攘声。 金簪散落一地,华贵的裙摆垂地,女人被太监架起,昏迷状态下身体都是软的,脚尖在青石路面上点滑,亲兵围绕四周,朝着最西面的方向走去。 后面稀稀拉拉跟了一众哭天喊地的奴才,有几位许连琅十分面熟。 是舒和郡主一直带在身边的家臣。 所以,刚刚那是……姝妃娘娘。 许连琅并不敢确定,她目光变幻,急切的想要看到那张脸,她提起裙摆,手按在门上,刚要推开,却推了一个空。 门由外向内打开,在许连琅用力之前,她光洁的额头已经碰触到一片硬挺的布料。金线银线绣制而成的图案,颇为硌人。 “还是吵到你了?” 语气中是不可言说的厌恶,又带着几分自我埋怨,“不会再有事了。” 她的手腕被人攥住,旋即落入了一个怀抱。 拥着她的人还是晨早的那一身龙袍,在阳光的照耀下,额发上有亮晶晶的光点,许连琅抬手去碰,摸到了些许的汗液。 想来他过来时,走动的十分急切。 路介明与她分隔开距离,动手褪掉硬挺的龙袍,只剩下一件软袍,才又重新将她拥进怀里,他无限眷恋,怎么也黏不够她。 抱着便也就不撒手了。 许连琅的注意力还是在越发嘈杂的殿外,殿外出现了兵器交刃的动静,更有奴才惊恐的喊叫声。 过于尖利了,饶是许连琅万般试图镇静下来,还是不受控制的抖了一抖。 路介明将她抱的更紧了,他将她的头按进了自己胸膛上,手顺势捂住了她的耳朵,“再忍一下,阿琅,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目光望向窗外,他身姿挺拔,可以清除的看到殿外的对峙。 他缓缓挑起瘦削的下巴,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大,忽然露出一个谲艳到了极点的笑容, 在许连琅看不到的地方,他指骨捏得吱吱作响,好似要碎开般。 他是给过他们父女生路的。 只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将念头动到许连琅身上。 那双狭长的凤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姝妃意图谋害皇后,打入冷宫。 荣亲王为救独女,在宫中意图行刺,就地伏法。 他将吻落至许连琅的发丝,鼻尖嗅着独属于她的馨香。 荣亲王的那些小动作他都看在眼里,无论是勾结边域势力还是私养军队,抑或是纠连六殿下旧部,他的每一步动静路介明都知晓。 荣亲王的谋逆之心,路介明一直都知道。 早在六年前,他将魏姝凝嫁给自己时,路介明就已然知晓了他的全部计划了。 无非是等着女儿诞下皇嗣,就发兵,取而代之。 他纵着荣亲王,容着荣亲王,甚至于给了开了便宜。许连琅没醒的那几年,他也曾彻头彻尾的放弃过,一度给了荣亲王下手的机会,他想,江山改姓,在自己手里丢了也没什么。 他是在养虎为患,养着这头老虎在有朝一日吃掉自己,好让自己在地下尽快与许连琅团聚。 他身上担当着家国大义,他每每自杀时,紧要关头一头扎进死亡的边界时,又总是想到许连琅。 想她对自己失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厌弃。 他少年时,她就教导过自己不能乱杀人,更不能因着泄私欲杀人,后来,她走了之后,他一度杀红了眼,一个个人倒在自己面前时,鲜血洇到他的鞋底时,他总是在想,自己做的再过分些,会不会许连琅就看不下去回到自己身边了呢。 久而久之,他着魔一般的欲念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