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00 罗宾汉

    “想不到我们再次见面时，局势已经恶化到了这样的程度。”

    当一行人踏入黑暗王庭城堡的巨大书房时，那位被称之为“将军”的黑暗之王雅各布，便在第一时间开口了。

    三个月过去，这位雅各布将军的模样依然没有什么变化。他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与修建整齐的胡须让他看上去和一位贵族并没有什么区别，身上的服饰也不像是率领着地底盗匪们的黑暗之王，而更像是一位正在作战室举行会议的军部大臣。此刻，他那双帝国人独有的湛蓝色双眼里正泛着奇异的目光，正仔细地审视着眼前的五人。

    “雅各布阁下，父王遇袭，敌人声势极其浩大，我们需要您的帮助。”第一个说话的是托雷斯，他身上那股属于大王子的气势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毕竟雅各布和乌瑟纳尔关系良好，两人曾经认识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雅各布却没有站起来向这位大王子行礼，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挑着自己的指甲，轻声道“大王子殿下，据我所知，您和老酒鬼的关系并不太好，今日之前甚至可以用敌对来形容。但现在您却和您本来的敌人走在了一起，这倒是有趣至极。”

    还未等到托雷斯说话，他的目光便从自己的指甲上缓缓移动到了托雷斯的脸上，有些嘲笑地道“诚然，我当然会为了陛下献出自己的生命——但为什么我要听你的调遣？”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里的嘲讽意味更重“大王子殿下，请宽恕我话语里的不敬，但我只是想用最直接的话语为您展现您现在的状况而已——当然，事实上不论是您还是欧贝克殿下，在一方取得巨大优势时另一方都会落到如此的局面，但这并不能成为理由。”

    如此一番长篇大论，让雅各布说话间也微微顿了顿。终于，他看着面色有些寒冷的托雷斯冷笑道“说到底，托雷斯殿下，你现在已经输了，只不过您想要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已。现在的您，很适合丧家之犬这个名号。”

    托雷斯重重地哼了一声，虽然雅各布的话语没有丝毫的留情，几乎可以用挑衅来形容，但托雷斯也不是那种轻而易举就会动怒的人，所以他只是盯着雅各布，冷冷地道“那又如何？不论我沦落到怎样的地步，只要我还活着，欧贝克和法师塔的那帮家伙就永远寝食难安。”

    “您真是拥有着非同寻常的乐观，这一点值得夸奖。”雅各布的语气之中听不出任何夸奖的意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又将脸转向了梅林，“那么你呢？为什么你又和托雷斯这家伙走在了一起？——我本来还怀疑你是不是倒戈向了他的阵营，不过既然兰马洛克在这里，显然你并没有背叛老酒鬼吧？”

    梅林还是第一次发现雅各布居然是个这么能说的人，见雅各布向自己发起了诘问，梅林也只能苦笑着叹了口气，无奈地道“这是个有些错综复杂的故事，不过我猜您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就不在这里多费口舌了。”

    在托雷斯提到欧贝克与法师塔时，这位雅各布将军的脸上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这就已经能够说明很多事情了。身为和国王关系匪浅的地底领主，为斯图加特镇守自己下方的将军，如果他连这样巨大的情报都无法在第一时间获得，那他的头衔未免也太无用了一些。

    梅林很清楚他到底想做些什么，以及他这连珠炮一般的话语到底代表着什么意义——和米开朗基罗所说的一样，雅各布虽然和他们有着共同的目的，但他并不打算让自己这一行人在这场战斗之中担任指挥者。

    换言之，他想吞并自己这一行人的力量，而并非将自己的力量交给自己这一行人。

    这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举动，如果换个位置，梅林认为自己也会和雅各布做出同样的选择。这世间只有弱者依附于强者的说法，哪里会有强者将力量赋予弱者的事？现在，梅林等人无疑就是那个弱者，因为他们预想的“四个兵团的力量”眼下还遥遥无期，唯一握在手中的，就只有人数不多、只能当做精兵或是尖刀使用的护卫骑士团。

    ——而护卫骑士团，在之前那一场王城突破战之中到底折损了多少，梅林现在心里也没底。

    他轻轻摇了摇头，将护卫骑士团的事抛诸脑后，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雅各布的身上。眼前和雅各布的交流是一场战斗，一场唇枪舌剑的战斗。而自己这一行人之中，最擅长用言语和人交锋的无疑便是自己，所以梅林必须要打起精神，全力应对雅各布的诘难与发问。

    至少，雅各布的第一波攻势，他企图用一连串的发问与锋利的言词抢占主导权的打算，已经被梅林的反问截断了。在这样的交锋里决不能让对方在气势上占据主导权，因为只要雅各布占据了主导地位，那么这场交锋的节奏与走向只会向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前进。

    既然大家都知道地表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不要再这样用无谓的虚招继续交锋下去——这就是梅林的反问之中所蕴含的讯息。

    雅各布眯了眯眼，盯着梅林沉默了一会儿。少顷，他看了看梅林身后的几人，忽然低声道“梅林，我需要知道你在你们的阵营之中所扮演的角色。”

    梅林愣了愣，却转头看向了托雷斯，与同样看向自己的托雷斯目光撞在了一起。他很快地收回了视线，又重新看向了雅各布，沉声道“领导者。”

    “唯一的领导者？”雅各布目光里泛起了一丝好奇，他的目光在托雷斯与梅林之间游离了一会儿，最后才重新落到了梅林的身上。

    “如果我不在场，大家会讨论出最合理的办法施行；如果我在场，那么不管他人有什么异议，不管我的选择最后证明是对是错，以我为准。”梅林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

    雅各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将目光转向了托雷斯“你呢？你又在这场战争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我只是一面大旗，在战争尚未结束之前，我不过是一个让人能够集结起来的、一面名正言顺的大旗而已。”托雷斯没有任何的迟疑，直截了当地道，“我不是领导者，我只是摆在明面上的傀儡而已，不打算参与任何的争权夺势。”

    他的话语实在是太过露骨，连雅各布也忍不住扬了扬眉。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点头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聪明一些，看来我对你的判断有些谬误——第二个问题，如果这场王权之争结束时你获得了胜利，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继续严防乌瑟纳尔他们，同时尽一切努力去争夺王位。”托雷斯笑了笑，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如果老三的确没有任何争夺王位的意思，那么在成为国王的第一天，我会亲自在老三的城堡面前向他表达忏悔。”

    这一次，就连梅林都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因为托雷斯的回答实在是太过诚实，而这种诚实的答案却恰恰是所有人现在都想听到的。

    在场的众人都不是傻子，如果托雷斯明确地表示会以梅林等人的意愿为主，那么不用雅各布发问，梅林就会在第一时间让人把托雷斯给盯死了；然而他给出的回答却太过真诚，真诚到梅林都不觉得有任何的疑点存在其中。

    雅各布的问题是建立在战争获胜的前提上，换言之，当他们获胜时，欧贝克无疑已经彻底落败，并且斯图加特陛下也成功地被他们营救了出来——那么，摆在托雷斯面前的竞争对手，只剩下了不能算作对手的乌瑟纳尔。

    放在之前，他和欧贝克都想将乌瑟纳尔置于死地，因为他们需要将最大的精力放在彼此身上，如果乌瑟纳尔率军回到帝都，对于两人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危险——两人相争，最后却让乌瑟纳尔得了利，这样的结局是彼此都接受不了的，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想将乌瑟纳尔拖入这场战斗。

    但现在，局势却不同了。

    如果欧贝克战败，他自然不会再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那么自己需要防范的也就只剩下了乌瑟纳尔。而乌瑟纳尔本来就远在天边，作为隐形威胁而言的确很麻烦，但作为正面交锋的对手却又实在是太弱小了一些，所以他的选择也只会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全力防备乌瑟纳尔，但不会对乌瑟纳尔采取进一步的措施。

    帝国需要乌瑟纳尔，更需要他的极昼军团坐镇长夜旷野。如果能够不对他动手的话，托雷斯一定不会轻举妄动。

    同时对于托雷斯而言，忽然得知乌瑟纳尔居然是自己的亲弟弟这一点让他心中有些五味杂陈。一直以来，除了王后玛利亚以外，他在王城里一向是孤身一人，对于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好感可言。而现在，自己却突然多了一个亲弟弟，多了一个不久以前自己还想把他害到家破人亡的亲弟弟，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他。

    “那么，梅林留下，其他人先暂时出去吧。”雅各布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他双手合十放在下巴前，用鹰隼一般的目光盯着梅林，“这里只需要一个能够和我交谈的领导者，其他人没有加入谈话的必要。”

    他的语气实在是有些不客气，所以莱昂纳多睁大了眼睛，有些恼怒地道“雅各布，你前两天跟我喝酒喝醉了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梅林忽然发现莱昂纳多是个相当恐怖的人，因为他一句话就差点让面色森寒目光锐利的雅各布的气场彻底告破。所幸雅各布立刻弯腰咳了咳，在顷刻间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于是便重新抬起了头看着梅林冷声道“能够和我对话的只有你们之中的领导者，梅林，你应该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

    梅林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们先离开吧。”

    莱昂纳多有些愤愤不平地看了雅各布一眼，发出了两声有些毛骨悚然的尖笑，然后便头一个转头离去了。托雷斯与一直没有说话的南丁格尔也跟在了莱昂纳多的身后，一并离开了房间。反倒是本来最不应该开口说话的兰马洛克却向前走了两步，站在梅林的身边一言不发。

    雅各布看着面无表情的兰马洛克，沉声道“我说，这里只需要领导者和我说话。”

    “领导者，不会躲藏。”兰马洛克生硬的腔调没有任何的感情蕴含其中。

    眼前的“领导者”，显然只有雅各布与梅林两人，而两人都和躲藏这个词没什么关系，那么兰马洛克的话语之中蕴藏的意思也就很明确了。

    这里，还有一个人。

    他的话语一出口，让梅林和雅各布都轻轻地眯了眯眼。两人的脸色虽然有些细微的不同，但却都明显地带着意外的神色——梅林意外于这里居然还有别人，而雅各布则意外于那个人居然会被兰马洛克识破。

    “不不不，领导者也是会躲藏的，因为我所率领的家伙们，本来就是躲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伺机而动的老鼠啊。”天花板之上，忽然浮现出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影出现的位置一直都在众人目光所能触及的位置，然而除了兰马洛克以外，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出了他的行踪！

    那个人影浑身都包裹在一件褐色的大袍之中，就算他落在地面之上，梅林似乎也有些不太能看清楚他的模样。他仿佛随时随地都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中一般，让人根本无法将他彻底看清。

    褐袍人从一旁抽了一张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望着兰马洛克笑道“有意思，居然看穿了我的匿踪，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事情——雅各布，你认识这家伙吗？我能把这家伙带走吗？”

    兰马洛克也盯着他，忽然再一次开口了“盗匪。”

    “是的是的，我是一位盗匪，是盗匪之中的盗匪。”褐袍人大笑了起来，他的声音里竟是有几分豪迈的意思，根本不像游走在黑暗之中的盗匪，“不过我和雅各布这家伙可不同，他虽然被称之为黑暗之王，但本质上和那些光明磊落的王者仍然是同样的东西；我就不同了，我虽然也算掌控着罪业之城的一部分，但和王者这种东西却没有任何的关联。”

    “我是罗宾汉，盗匪罗宾汉。”他顿了顿，微笑道，“正如我的自我介绍一样，我就是一个盗匪，一介以盗窃为乐的普通盗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