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67 将计就计的陷阱

    人们常常会用狗鼻子去形容某个人的鼻子很灵，众所周知，狗的鼻子远比人类的要灵敏。

    但从来不会有人用“狗鼻子”这样的词汇去形容梅林的鼻子，因为这个词对于梅林而言并不适用——梅林的鼻子，比狗的鼻子恐怕还要更加灵敏几分。

    在刚才和浮士德聊天时，他仿佛是不经意间喷出了一口果酒。这口果酒当然没有直接喷到浮士德的身上，因为那样做未免太过显眼了一些，他只是让一点零零星星的果酒洒在了浮士德的身上——那些酒渍在浮士德的擦拭下早已消散了七七八八，再加上他身上那股香水味，想要嗅到他身上的果酒味绝对是难如登天。

    ——但是梅林毕竟是梅林，他不但能够隔着一层楼闻到浮士德身上的果酒味，甚至还能根据那股酒味的浓烈程度判断出浮士德现在人在哪里。

    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从楼梯口探出了头，目光扫过了整条走廊。

    国王城堡毕竟是王城里最大、最古老的城堡，这座城堡在帝国初期时是作为震慑各方豪强的标志以及帝国最强的防御设施使用的，因此其规模之大远比大陆上的任何城堡都更加惊人。然而随着帝国的版图越来越大，这座处于帝国腹地的城堡显然已经丧失了其作为防御设施的作用，毕竟如果敌人都打到了国王城堡前，那也就意味着帝国已经覆灭，留着这么一个城堡也毫无意义了。

    因此这座城堡，和王城里的绝大部分城堡一样，与早期那种更接近于“堡垒”这一概念的城堡早已是大相径庭，而更多的类似于庄园内的花园城堡这种概念。

    走廊墙壁上挂着的画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很多油画都是梅林只在书本里听说过的，如果不是今天在这里见到，或许他会认为这些油画根本就不存在于世界之中。但这些颇为着名的油画却并没有被城堡的历代主人藏在收藏室里，那些传奇一般的油画在他们眼里仿佛和普通的画作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随随便便地挂在了墙上——梅林甚至还在墙上看见了莱昂纳多与拉斐尔桑西的画作，这两个家伙的油画挂在这里让他浑身都有些不自在，毕竟这两人从来没有让他觉得能够达到“传奇”的程度，但事实却告诉他他们两人在作画一道之上的确可以被称之为传奇。

    他的步伐很悠闲，仿佛根本不是在躲避着浮士德的搜索，而是在城堡里旅游的游客一般。

    事实上，不论是他还是浮士德，彼此都有绝对能够立于不败之地的办法——浮士德可以派人驻守在登上城堡顶端塔楼的道路上，让梅林永远无法完成他胜利的条件；梅林也可以随便找个没人发现的角落一蹲到底，等到正在赶往王选钟塔的各位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后，再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口直接溜走。

    到时候，就算跟在自己身后的梅菲斯特将自己违规的举动告诉浮士德，对他也没有任何的影响了。

    说实话，梅林真的很想这么做，因为这才是最符合他们的利益的做法——但他不能这么做，对于浮士德，他依然抱有最根本的尊重。

    浮士德想要借助这一场“游戏”赢过他，从而解开自己一直以来近乎心魔的心结。如果连这个机会都不愿意给他，那么两人这过去的朋友身份，未免也太可笑了一些。

    他可以用最无耻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但他不会那么做。他要用堂堂正正的方式在这场游戏之中战胜浮士德——除非，浮士德先一步动用了不合游戏规矩的手段。

    所以此刻的梅林，正在国王城堡的二层大摇大摆地走着。

    那些黑甲骑士他见过，过去他曾去过浮士德的家里，那些黑甲骑士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些骑士根本和那些贵族骑士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他们虽然顶着贵族骑士的名头，但和那些贪图享乐的贵族骑士完全不同，他们训练之刻苦远超普通的贵族骑士，甚至就连兰斯洛特等人或许都没有他们勤奋。

    他们的动作绝不会有任何的冗杂，他们的所有行动绝对遵照命令，他们的言谈举止更是严格遵守戒律——比起贵族骑士，梅林更觉得这群骑士更像是一群机器，精密而准确地遵照着家主的命令而行动。

    但，有的时候这并不代表着优势。

    就像现在一样，他们正在按照浮士德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搜寻着梅林的踪迹。

    他们的行动实在是太过规范，分裂成一支支小队的黑甲骑士纷纷进入了自己能够进入的每一间房间，搜索着梅林的踪迹——除了欧贝克禁止骑士们入内的少部分房间，那些黑甲骑士没有放过第二层的每一寸土地，甚至有一部分骑士已经登上了前往第三层的楼梯。

    ——但问题就在于，他们搜索的实在是太过规范了。

    为了严格遵照着“最快速度”“地毯式搜索”这两个指令，这一支支黑甲骑士小队都有着自己负责的区域，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搜索的范围也没有任何的重叠之处。如果梅林真的在他们的前方，那么就一定会被黑甲骑士们搜索出来。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梅林根本就没有在他们的搜索范围之内，他一直在他们已经搜索过了的地盘里游荡。

    黑甲骑士们的执行力实在是太强，他们也十分相信自己的同僚绝不可能错过任何的线索，所以没有一个人再回头去看他们曾经搜索过的房间——如果他们愿意回头看一看自己的身后，就会惊讶地发现原来梅林一直在他们的背后，甚至正在饶有兴趣地观看着城堡里的油画。

    而梅林，也就这么一直远远地吊在他们不远处，等待着所有人都登上三楼。

    果酒若有若无的气息一直从远方传来，那股独特的气味似乎停在了某一个区域，那代表着浮士德暂时停止了行动。对于梅林而言，只有浮士德的行动会比较难以预料，因为他不同于那些黑甲骑士需要遵照着指令行动，他的行动完全没有任何的规律可言。但只要他没有彻底摆脱那股果酒的气息，梅林就能够一直追踪着他的行动。

    黑甲骑士们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并不沉重，但那并不沉重的脚步声也落入了梅林的耳中。纵使他的耳朵不如他的鼻子一般灵敏，不过他毕竟是精灵族，那一对尖耳很好地继承了精灵族的听力，让他能够准确地捕捉到自己想要的所有信息。

    国王城堡虽然巨大，但在黑甲骑士们那极其迅捷的行动之下，搜索第二层也并没有消耗他们太多的时间。此时此刻，梅林能够听到黑甲骑士们纷纷走向楼梯的脚步声，他们展开了对于城堡第三层的搜索，那也就意味着第二层现在已经安全了一大半。

    ——只不过，浮士德依然停留在第二层，这一点让梅林多少有些不解。

    照理来说，浮士德不应该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才对，他才是最想抓到梅林的那个人，这种消极怠工显然不和常理。但从嗅觉上来判断，浮士德的确停止了行动，他已经呆在某一个地方很久了。

    梅林忽然无声地叹了口气。

    ——浮士德，到底是曾经最为了解他的人之一。

    浮士德很清楚梅林的嗅觉到底灵敏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步，他自然会防备着梅林用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来在这场游戏之中占据上风。或许他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将自己的沾染了酒渍的衣服扔在了某个地方，但毋庸置疑的是，他的确让梅林的一大手段彻底失去了作用。

    是的，并非是浮士德停止在了某处，而是果酒的气味来源停留在了某处——因为浮士德，将自己的上衣扔下了。

    梅林忽然加快了脚步。

    浮士德扔下自己上衣的地方距离自己很远，并且他停止行动的时间已经有那么一会儿了。换言之，浮士德很有可能在很久之前就扔下了自己的上衣，并且在这段时间里依然在二层的某处寻找着他。

    而从距离和时间上来判断，浮士德很有可能将会转遍整个二层，从他的身后与他撞在一起！

    梅林大步向前着，他那双魔法师标配的软靴在红色的地毯上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那崭新的地毯上连一个带着灰尘的脚印都没有留下，仿佛他根本就没有踩在地毯上一般。路上偶尔会撞见几个国王城堡内的侍者或是侍女，他们看向带着兜帽的梅林时目光中一开始还带着惊讶，不过当他们看见梅林胸前的魔法师徽章时，目光里的疑惑也就顿时烟消云散了。

    在他们眼里，这个大热天还带着兜帽并且裹了几层衣服的怪人显然是一位魔法师老爷，那些法师塔的魔法师老爷总是有些怪癖，他们并不会因此感到奇怪。

    梅林的表现也和那些法师塔的魔法师们没有任何的区别，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值得怀疑的神色，嘴角也带着和蔼可亲的微笑，甚至还会对那些与他擦肩而过的侍女们点头微笑——他那张漂亮的脸蛋让那些侍者从一开始就对他有着不低的好感，又谁会对这么一个生着漂亮脸蛋的年轻魔法师老爷心怀不满呢？

    他现在的目标很简单，就是在浮士德从自己的背后赶上自己之前，先他一步抵达三楼。

    楼梯已经近在咫尺，梅林虽然没有登上过这座城堡的三层，但他能够从那些侍者们以及黑甲骑士们的行动之中判断出楼梯应该在哪个位置。浮士德的衣服就扔在楼梯的不远处，虽然梅林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但是

    ——梅林忽然僵硬地停住了脚步，难得地发出了那么一丝脚步声。

    再有一个拐角，他就能抵达楼梯所在的那条走廊。

    但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一个他差点就忽略了的问题。

    在这样的局势之下，他并没有太多的思考时间，因此想到这个问题的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不过想到的时间虽然有些晚，但却并没有影响到整个事情的进展，虽然就差那么一点点。

    如果他迈出了这一步，那么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一名端着盘子的侍者和梅林擦肩而过，他有些好奇地看了看这位忽然站在原地不动了的魔法师老爷，正想上前和他打个招呼问问是不是需要带路，但下一秒，这位魔法师老爷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笔记，皱着眉头开始写了起来——于是年轻的侍者立刻停住了自己的动作，他认为这位魔法师老爷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魔法，现在正在思考之中，自己绝对不能去打扰他。

    这位有礼貌的侍者对着魔法师老爷轻轻地鞠了一躬，旋即大步地走向了自己的前方。而当他转过转角的那一刹那，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一般微微愣了愣，立刻对着自己的正前方鞠了一躬，然后便转身进入了一间房间之中。

    而他的一切举动，都落在了梅林的眼中。

    落在了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的梅林眼中。

    侍者的所有举动都证明了他的推断没有错，只差一点点，这场游戏就会到此结束了。

    浮士德扔下自己衣服的地方有些奇怪，他将衣服扔在了楼梯的边缘，那显然是一个极其显眼的位置。但这一路上分明有那么多侍者经过，却没有一位侍者将那件衣服收走，这一点未免也太过不对劲了些——换言之，有人不让他们将那件扔在地上的衣服收走。

    或者说，那件衣服根本就没有被扔在地上，只是它停止了移动，让梅林误以为浮士德将它扔在了地上而已。

    真正的事实，很有可能是浮士德根本没有将它扔下，他不但发现了衣服上梅林动的手脚，甚至还将计就计，让梅林差点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浮士德很有可能就站在原地等他，而不是像梅林所想的那样走向了这条环形的巨大走廊的另一头，从他的背后追赶上他！

    梅林屏住了呼吸，他靠在墙边保持着翻阅笔记的动作，但耳朵却已经竖了起来——直到几分钟之后，一声轻轻地叹息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于是那件带着果酒气味的衣服，再一次动了起来。

    “那家伙果然没那么容易中计啊，还是不能小看他了。”浮士德的叹息声响了起来，而他的声音，无疑是让本来额头上就已渗出了汗的梅林心中骤然一突。

    ——只差一点点，他就跌进了浮士德的陷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