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春日的洛阳,春色烂漫,千花百卉争明,一幅生机勃勃的气象。 蔡邕佝偻着身子,落寞地走出皇宫。早就守候宫门外的管事,连忙将他迎上马车。 陛下,恐怕,真的时日无多了。 想着前尘往事,忍不住落下泪水。 当年被诬陷流放,若说没有一丝怨言,那是假的。但在蔡邕心中,陛下始终是天子,本身原不是昏君,也多次问政自省,奈何身边jian邪小人太多。这次返京,初时的劝谏,让他险些再遭受雷霆之怒。 女儿的开解,左慈的断言,在加上皇帝被病痛折磨、日渐消瘦的身体,他终是不忍再起争执,只剩难言的忧伤。 只是,如此下来,皇帝对蔡邕反而更加亲近,几次表露授官之意,都被蔡邕婉言谢绝,只接受赐下的宅子,住在洛阳,不时奉诏进宫。 蔡府内,曹昂正在厅中等候蔡邕归来,与蔡琰闲谈。 “陛下废长立幼之心,实在有违祖制。” 蔡琰正抱着小婴儿张韩逗弄,心不在焉。她本就不喜欢谈论政事,而且菁儿特意嘱咐过她,蔡家一定不要卷入皇位之争。何况谈论的对象是曹昂,她觉得十分尴尬。 看出蔡琰的敷衍,曹昂也不在意,他的目的还是在蔡邕身上,转而笑道:“对了,前日收到丁廉来信,说董卓被陛下敕封并州牧,哼……” 说到董卓,曹昂冷哼一声。皇帝本来是想收董卓的兵权,才封他做并州牧,不曾想,这人拥兵自重,官位受了,却拒不交兵,正停留在河东郡观望洛阳形势。偏偏大将军还对他颇为信任。 “丁大人现转任武猛都尉,奉大将军何进之命,欲进军河内郡。现在怕是已经到了,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率军抵达洛阳。” 蔡琰眼睛一亮:“菁儿她……” “自然是一起的。说起来,菁儿着实厉害。听丁廉说她犯下大错,惹得吕布重罚,还大病一场。可事后竟然使了不知什么手段,竟让丁大人同意她以男装之身,出入军营,跟随吕布。真是……” 曹昂不由笑着摇头,不知心里是该感慨吕菁的胡闹,还是赞叹她竟然闹成了。 蔡琰听他一声“菁儿”,心里不是滋味,听到后面生病,连忙问道:“怎么会受罚生病?” “具体什么情况,丁廉没说,只是一笔带过,所幸现在已经无事。”曹昂不自觉嘴角上翘。 这个菁儿,从来不说实话。蔡琰心中恼怒,不管何时的来信,从来报喜不报忧。心里又不免担心,这病刚好,怎么又去军营?可不要再受伤了。 想到菁儿对自己说过的话,明白曹昂心意的蔡琰,再看着他儒雅的笑容,心中愈发烦乱。 分别后,父亲连日的尊尊教诲,让她更加清醒到,与吕菁的感情,在这个世俗会给双方带来怎样的伤害。冷静下来的蔡琰,开始反思,甚至怀疑是自己性子太过孤僻,沉迷书简,而少于与其他女子相处,才会让好好的一段姐妹情演变至此。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每每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对吕菁的思念,反而犹如发酵,愈发不可收拾。过去偶尔幻想将来的夫妻生活,当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的她,情感有如一张白纸,却被吕菁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想要逃离。 每一个夜晚,她都在对父亲的愧疚,对未来的迷茫,以及对吕菁的思念中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先生。” 出神的蔡琰回头一看,“父亲。” 蔡邕点头,坐于上方,“琰儿,你先下去。” 待蔡琰抱着孩子离去,谈了一下最近的学问,蔡邕问起曹cao的情况,曹昂答道:“父亲与袁绍多在大将军府。” 蔡邕沉默一阵,才道:“陛下曾对我言道,皇子刘辨,行为轻佻。而刘协由自小由太后抚养,举止端庄。” 皇长子刘辨,何皇后所生,背后有大将军何进。次子刘协,深的皇帝喜爱,背后的力量是董太后。汉灵帝死前,属(zhu)意刘协,但始终没有明确立他做太子。在灵帝死后,大将军何进拥立皇长子刘辨成功登基。但后来,刘辨被董卓毒死,年幼的刘协上位,成为东汉最后一位皇帝——汉献帝,最终将皇位禅让给曹丕。 “先生所说,大将军权倾朝野,如何不知。晚辈前来,并非大将军授意,只是父亲与我一样,担心先生,故而冒昧提起。” 感受到曹昂的善意,蔡邕心中宽慰,看向皇宫的方向,“立嗣当以嫡长为先,我会尽力劝说陛下。” 他不是为了讨好何进。不敢想象,若是陛下贸然废长立幼,朝廷会发生怎样的动荡。手握兵权的何进,如何甘心。 曹昂松了口气,这是最好,哪怕皇帝不听,但大将军总不会事后找蔡邕麻烦。 “对了,你的婚事如何?” “我向父亲提起过,他斥责我胡闹,让我听候他安排。”曹昂说的平静,只是话语中的不甘,不难察觉。 蔡邕点头,在晋阳就察觉曹昂对吕菁的心思,他不好说破,但当时觉得吕菁与曹昂,算是良配。他虽恼怒吕菁,但终是自己收的弟子,心性不坏,早些嫁人,应该能将她引入正途。可惜…… 曹cao虽然出身不好,那得相对而言。相对袁绍家族的四世三公,确有不足。但相对吕布,那可强的不是一点儿半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曹cao有顾忌,自然不能勉强。 说到婚事,蔡邕心念浮动,自家女儿才是迫在眉睫。 哎…… 不过,很快,蔡邕为女儿寻觅人家的事情,就被搁置下来。心中还想着再次劝谏的他,终是没能再见皇帝一面。 中平六年四月,年仅三十三岁的汉灵帝驾崩。不久,十四岁的皇长子刘辨继位,是为汉少帝。但大将军何进与宦官的权利斗争,仍在继续。 ********************* 吕菁在跟随吕布两个月后,被赶出军营。 直接原因,是吕菁一怒之下,杀了吕布手下一名屯长。 这人带着几个心腹,在行军途中,趁着休整的功夫,闯入附近村中杀人抢掠。吕菁原来的一百多人被姜勇分散到各部,就有一人在这屯长统辖之下。劝阻无效,反被毒打,这才传到吕菁耳中。 当然,吕菁与这支军队的格格不入,是根本原因。在丁原、吕布看来军纪严明的队伍,连最基本的不扰民,都做不到。军中严令不准jian.yin.掳掠,但真正有人犯事,往往是宽大处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吕菁开口向吕布要回自己培养的兵卒,吕布爽快的答应了。 “你总说要打造精兵,对他们又有再造之恩。我倒要看看,只要他们愿意跟你走,我绝不强留。” 当姜勇将这一百五十人重新聚集,吕菁说明意图。一刻钟的时间,稀稀疏疏,走出四十九人。 吕布嗤笑一声,“我再派三百人,你带着人马,护送你娘亲进京。”转身回营。 丁原说过,他们下一步,是到孟津渡口,最终进入京城。这丫头不擅长兵事,但其它事情往往安排的妥当。 姜勇心中不忍,宽慰了几句,“跟着大人留在军营,有军功有前途,人之常情,莫要气恼。”然后就带着人离开。 这离开的一百人,虽然年少,可毕竟是自己花大力气培养起来的精锐。 吕菁压下心头失望,强打起精神,对着或期许,或迷茫的小队伍,笑道:“时间会证明,你们的选择没有错。” 事实上,她心里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错了。 吕布对她信心的打击,卓有成效。 ************************* 六月,黄河再次泛滥,多地决堤。 每当吕菁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这个时代,现实总会打脸。 她努力避开洪水肆掠过的灾区,以逃避的心理、最快的速度,赶往洛阳。 饿殍载道,沿途衣不蔽体、几乎赤.裸的成群难民,让她深刻的领悟什么叫“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什么羞耻之心,这种奢侈的东西,只建立在有一口饭吃的基础上。 不少瘦骨嶙峋身子,下腹滚圆的肚子,是死亡的宣告。吕菁知道,那是成功抢到观音土,即将被活活胀死的一群人。 再到亲眼见到易子而食的一幕,吕菁的精神几近崩溃。 最令吕菁不能承受的是,她接受了严氏不准赈济灾民的命令。 “若是几百人,你要救我也不会阻拦。可这沿途流民不下上万,我们本就是行进途中,并无多余粮草。更重要的是,一旦你放粮,激起他们的贪念,流民变乱民,我们这几百人全都得死!” 严氏几乎是吼出来的。没有人心里好受,可人总要做出选择。 或许为了惩罚自己的见死不救,吕菁拒绝进入马车。骑在马背,颤抖的手抓紧缰绳,如自虐般,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存在其中的,这个畸形世界…… 随着流民数量的减少,吕菁心情没有丝毫改善。她知道,洛阳,近了。 规格一致的巨石垒砌起高大巍峨的城墙,守城的卫兵手中拿着锐利的兵器,铠甲在阳光的映射下刺人眼眸。 “这便是洛阳城了,当真是繁华之极。” 队伍里叽叽咋咋,都是赞叹之语。 唯有杏儿、肖一和春娘始终注意着吕菁。她们比旁人更能察觉吕菁的不对劲,这会儿,见她嘴角上翘,却尽是嘲讽,越发不安。 帝都啊,达官贵人云集,心安理得的享受民脂民膏,对不远处的灾民,却心安理得的不闻不问。 不知为何,吕菁想到,历史上,这洛阳城可是被董卓给烧了个大半。 心中不可控制的升起一股暴虐的快意。 ※※※※※※※※※※※※※※※※※※※※ 关于这一次皇位继承,与吕菁关系不大,没有多说,可以了解一下。摘录自百度百科: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灵帝病重,弥留之际将心目中的继承人皇子刘协托付给他特别信任的宦官、上军校尉蹇硕。同年夏四月十一丙辰日(公元189年5月13日),灵帝驾崩,蹇硕想先杀何进,再立皇子刘协为帝,于是请何进入后宫。但是何进刚从外朝进入后宫,蹇硕的司马潘隐是何进的旧识,向何进迎面走去,并用眼神暗示何进。何进大惊,先退出,从便道回到军营,然后谎称自己生病了,不能入宫,蹇硕的计划因此失败,而皇子辩也得以顺利继承帝位。 灵帝驾崩两天后,刘辩在灵帝驾崩后继位为帝,史称少帝。少帝尊母亲何皇后为皇太后,封后将军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同录尚书事……不久,何进乃命令黄门令逮捕蹇硕并诛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