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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阿澈道:“我与你赌五文钱,这会儿他正在为你做饭呢。他功名利禄都不放在心上,又岂会为你这点小事念念不忘地哀戚怨怼。”

    蒖蒖唇角上翘,终于呈出明亮笑颜。阿澈与她相视而笑,须臾转顾眼前云海远峦,朗声唱道:“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贫,气不改;达,志不改。”

    蒖蒖回到问樵驿,先去了书房,讪讪地向林泓道歉,把两次所犯的错误都述说一番,恳请林泓原宥。林泓不置可否,只示意让她退去。此时天色已晚,亦不见他有招呼自己进膳的迹象,蒖蒖有些失望,心想怕是要被迫收下阿澈那五文钱了。退至门外,迎面遇见正为林泓奉上洁净茶具的辛三娘,三娘当即高声道:“蒖蒖回来了,还没进晚膳吧?我厨房里还有一些蒸饼和小菜,你去取了吃。”

    辛三娘知道林泓爱洁净,所以另设厨房,自己与阿澈、园丁的饮食皆在自己的小厨房做,不与林泓混用。

    蒖蒖尚未答话,却闻林泓在房中淡淡开了口,显然是在对自己说:“我厨房蒸屉里还有三个剩下的山海兜,搁到明日也不好了,你若不嫌弃,就吃了吧。”

    山海兜是用绿豆粉皮包裹成兜状的食物,里面有切丁的春笋和鱼虾,蒸熟后用酱、油、盐、胡椒调味,绿豆粉皮包好,再滴醋佐食。笋来自山中,鱼虾出自海里,因此以“山海”为名。

    蒖蒖忽然想起,林泓已吃斋多日,何况他平时做膳食量控制得极其精准,吃多少便做多少,若非有意,绝无饭菜留到次日食用之理。所以这山海兜,或许正如阿澈所言,是特意为她所做的。

    蒖蒖不敢确定地看向林泓身后的阿澈,阿澈隐约含笑,朝她眨了眨眼。

    蒖蒖心中喜悦,然而面对老师的好意,却只觉口舌笨拙,找不到合适的言辞表达谢意,最后讷讷地说出句违心的话:“这么晚了,我不吃了吧……会胖的。”

    话一出口,她懊恼得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为什么要拒绝?我显而易见地饿了,我需要山海兜,何况是林老师做的……

    幸而林泓没有接受她的推辞,道:“人饿了就进食是不会胖的,发胖是因为在脾胃不需要的时候吃了太多食物,例如为了应酬而吃,为了发泄而吃,为了不浪费而吃,为了消磨时间而吃。你并非如此,所以不必有顾虑。”

    蒖蒖愉快地答应,即将奔向林泓的厨房,又听他补充道:“还有一道碧涧羹,我也做多了,你一并饮了吧。”

    第八章 春景

    二月的天气,草长莺飞,云蒸雾罩的苍茫山色逐渐被薰风吹绿,蒖蒖和林泓相处的日子也随着时令步入了春天。

    林泓带着蒖蒖沿着采采流水探寻山寺芳菲,一起观赏过岩间绽出的杏花,品评过山中茶树初生的新芽,也相从在松阴满地的地上采过菌蕈,在绿竹猗猗的林下掘过春笋。林泓教蒖蒖从细微之处分辨桃花、李花、杏花和山樱的差别,与她细说所到之处花鸟鱼虫的由来与典故,当然,也不会忘记提及春日时鲜的烹饪技法。

    “新生的笋,你会如何烹制?”林泓问蒖蒖。

    蒖蒖思量后道:“切片,用香料和面糊,将笋片裹过,然后放入油锅里煎,煎成金黄色,甘脆可爱。又或者像老师曾做过的那样,切成方片,和米煮粥,色如白玉,也是极美。”

    “是的,这两种做法,一种如煿金,一种若煮玉,都是极好的,但是,还有一种,做法极简,却更能得新笋真味。”林泓环顾面前竹林,目示一处落叶对蒖蒖道:“竹叶易落,再过些时日,枯叶更多,可簇集成堆。届时将落叶扫至萌生出头的新笋周围,点火,就在竹边煨熟,其中甘鲜,是其余做法都难以企及的。这样做出来的笋,我叫它‘傍林鲜’。”

    蒖蒖感叹:“儿时所见大厨,往往以善用调料著称,还常有人以素食做出rou味自夸。来此之前,我也一度以为老师菜肴会精于调味,没想到老师膳食大多清淡,追求食材真味,所加调料并不多。这道‘傍林鲜’,非但没有调味品,索性连锅碗炊具也省了。”

    林泓浅笑道:“但凡食材,只要符合时令和新鲜,就算以简单的清蒸白灼做出来,味道也不会差,往往比浓重调味的食物更能品出时令的香气。就像二八年华的女子,不需要铅华矫饰,素面朝天便很好,无论言笑嗔怒,怎么看来都是美的。”

    蒖蒖迅速在心里核对了一下自己的年龄,还有将近一月才满十七岁,“所以……”她小心翼翼地问林泓,“或许,我在老师看来,也不是那么黑白?”

    林泓一怔,旋即哑然失笑。他没有回答蒖蒖的问题,转身朝山中走去,迈过一弯潺湲流下的溪水,回首见蒖蒖还立于原处,目光在他脸上和溪水间犹疑徘徊,遂向她伸出了右手:“来。”

    蒖蒖全然懵了。她没有立即跟过去,一则,是在懊恼自己刚才那句话太过唐突,恐怕老师会觉得有失矜持,二则,还在犹豫要不要跨过溪水。这小溪宽度在她看来完全可以轻松越过,只是担心猛地一跃,风风火火地,怕是会吓到老师。

    而现在,她几乎被林泓伸手的动作吓到了。那只指节修长、洁净白皙的手如今坦然地在她眼下展开,手心朝上,似乎在等待她伸手相握。看起来,老师是想牵引她越过小溪。

    几个疑问瞬间在蒖蒖心中百转千回:他不是惧怕与人肌肤相触么?如果牵了我的手,会再起寒栗么?到底要不要伸手给他?

    林泓似看出她的困惑,也有可能是以为她碍于男女大防,遂引袖覆住右手,再依旧伸给蒖蒖。

    于是蒖蒖走至溪边,低首将右手递至林泓被袖口覆盖的手心,感觉着一层衣料下他手心传来的温度,如处云端般迷迷糊糊地被牵了过去,至于怎么越过小溪的,已完全不记得了。

    蒖蒖继续跟随林泓探幽寻芳,只觉林间山色又格外美了几分。白云初晴,一路莺鸟相逐,惠风剪剪,荏苒在衣。蒖蒖走在林泓身后,任他衣袂飘然的影子与自己的相叠,保持着缄默,然而双唇含笑,心头似有四五只雀儿在跳跃。

    行至一处山谷,李花落英成雪,冰绡一般的花瓣随风坠入涧中,逐水而去。涧水清澈,淙淙而下,水音在幽谷中显得尤其空灵,有若箜篌之声。涧边生着几丛碧苗,色如烟柳新绿,叶上犹有未晞清露,愈显鲜活幼嫩。

    “这是水芹菜。”蒖蒖指着那丛绿苗道。

    林泓颔首,道:“此前我给你尝的碧涧羹,就是用这里的水芹做的。”

    “碧涧羹这名字,也是老师定的?”蒖蒖问。

    林泓道:“此名出自杜甫诗句‘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描绘山林春日时鲜。”见蒖蒖面露笑容,问其缘故,蒖蒖便把之前与贻贝楼相争之事说了,提到赵怀玉教贻贝楼做碧涧羹这点,道:“当时我只觉贻贝楼一味迎合贡生,用风雅的名字矫饰寻常蔬菜。但今日来到此处,观此间风物,才知碧涧羹名字由来,确实相当贴切。”

    林泓道:“以溪水煮水芹,羹汤清淡馨香,听了碧涧羹之名再入口品尝,那清香便似将山谷春景带到了舌尖,所以这名字,有点题的作用,并非矫饰。”

    见蒖蒖还在品味他的话,林泓再问她:“若你夏日做乳酪樱桃,冰屑之上铺设樱桃,再以乳酪蜜糖淋之,容器有两种,一为漆盘,一为水晶盘,你选哪个?”

    蒖蒖道:“自然是水晶盘。夏日吃乳酪樱桃,本来就是为消暑,若以水晶盘盛之,容器亦如冰雪,令人更觉清凉。”

    林泓含笑道:“正是。其实漆盘和水晶盘均不影响乳酪樱桃口味,但二者观感不同,食者的感受也会不同。菜名和容器一样,旨在锦上添花,虽不会改变菜品味道,但也并非毫无用处。至于涉及的典故,讲不讲,如何讲,因人而异,因时而异。讲好了,可谈古论今,可进谏说理,若讲不好,或不择时择人而讲,就会显得附庸风雅了。”

    蒖蒖深以为然。林泓又道:“菜品有益身心,是为心美;口感甚佳,是为味美;摆盘精巧,是为形美;名字雅致,是为名美。一道菜若四美皆备,便会在满足食者口腹之欲的同时也安抚了他审美之心,令他倍感愉悦。而我们做菜,也不要只把自己当庖厨之人,琢磨厨艺,也和焚香插花一样,是与美相关的事,可滋养身心,可磨练心志,可提升修为。”

    蒖蒖默然不语,心想师父是世外高人,无甚忧患,才会把厨艺当焚香插花那样的雅事吧。而母亲和师姐们精研厨艺,均是为在这凡俗红尘中谋生,如今的自己,也是把厨艺当入宫的阶梯,背负沉重任务,哪能如他一般淡然处之。想来想去,不知该怎么说,末了只一声长叹:“好难,好难。”

    林泓也似感知到她所思所想,又道:“你来向我学艺,说是为糊口,但我总感觉不仅于此,厨房中的你,总有点莫名的焦虑,你关心技法,处处模仿我,而缺于思考。或许你有很重要的事,需要以厨艺来解决,你也不必告诉我,我只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解决了你的问题后,可以放下所有的功利心,怀着轻松愉快的心情,来为自己做四美皆备的食品。”

    第九章 论诗

    这段本以为会十分艰辛的学艺时光,因为林泓的存在,竟然让蒖蒖感觉到了久违的恬静和安宁。与他在一起,箪食瓢饮都能品出甘甜的味道。甚至不必朝夕相对,早晨听到山上飘来的他的琴声,晚间遥遥望见他房中一灯如豆,心里都有暖暖的喜悦。

    她喜欢悄然观察他,他写字作画是美的,焚香点茶是美的,气定神闲地半抿着唇插花也是美的,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是负手立于檐下听雨,那静静伫立的姿态也是美的,拜他所赐,那连绵不绝的春雨此刻看来似乎也显得可爱了。

    有时他感觉到她的注视,回首顾她,她霎时飞霞扑面,低下头去,然而沐于他目光下,心底好似有朵蓓蕾在逐渐绽放。

    除了研修厨艺,她还很努力地看书,认真背诵诗文,记住书中每一个典故,倒不是为日后卖弄,而是希望在心境上也能离林泓更近一点,更能理解他的言行,以及他所制菜肴的内涵。

    在林泓指导下,她熟悉了各种应季素菜的制法,不过经历了豚rou之事,除了鱼虾,她不会主动问林泓其他rou类如何烹制,生怕一时不慎,又引他这爱食素者不快。

    有次她为辛三娘精心做了几个菜,皆是自林泓那里学来,问三娘感觉如何。辛三娘尝了后夸赞一番,然后四顾无人,又低声对蒖蒖道:“若说缺点嘛……”蒖蒖心领神会,与她异口同声:“太素了。”

    两人相视而笑。

    辛三娘又道:“我儿子今日刚给我送来几斤肥鸡和肥羊rou,想着公子也不会要,我便放在了我的小厨房里。要不你晚上来,我们自己做了吃。”

    蒖蒖答应。晚上见林泓已回房安歇,便悄悄来到辛三娘的厨房。两人觉得其他制法用时太长,遂决定将鸡rou、羊rou及厨房中剩下的小蕈、韭菜和笋成串烤制。

    辛三娘调好灶火,在上方架好铁网,帮蒖蒖把食材串好。蒖蒖见她已cao劳一天,现在颇有倦色,便请她先回去休息,待食材烤好后再去请她过来。

    辛三娘同意,暂回房歇息。蒖蒖在食材上刷了层生油,便置于铁网上烤。鸡皮和羊rou受热,很快滋滋地冒出油,滴入火中,火苗与烟随之升腾,rou香与烟雾交织,逐渐在空气中弥漫。

    见烟雾越来越浓,蒖蒖打开门窗散气,不时翻转rou串,并在上面刷酱洒盐。这样粗犷地烤制食品是她从小就会的技能,倒不是母亲或师姐所教,而是跟着杨盛霖等同学嬉闹游玩之余顺便学会的。

    油继续滴下,火焰伴随着“扑扑”响声,一次次在铁网与食材之间跃动,将更浓厚的rou香与烟雾送至上方的空间,并自门窗中逸出。

    有步履声自木质廊庑中响起,蒖蒖越窗望去,发现林泓正朝厨房走来。蒖蒖一惊,立即把已烤和未烤的串都收入灶台上的铁锅中,用锅盖盖严,迅速撤下铁网藏于门后,并往炉中加了许多炭以压住火焰。耳听林泓步履声越来越近,仓促中一时找不到炉盖,便手忙脚乱地把铁锅搁在炉上,然后匆匆整理衣饰,站在灶台前,对步入厨房的林泓呈出了镇静的微笑。

    林泓打量四周,问蒖蒖:“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满屋烟雾。”

    蒖蒖早已决定不告诉他实情,烧烤食品连母亲与师姐们都觉得粗鄙,何况林泓。于是她尽量让笑容看起来无懈可击,端然答道:“我帮三娘洗锅,锅里有油水,不慎泼了些在火上,所以有些烟雾。”

    林泓一瞥炉上铁锅,不动声色地问:“洗好了么?”

    “快好了。烧了些水,待水热后再刷刷锅,就好了。”

    林泓不再追问,但也不走,从容地在桌边凳上坐下,看来是闻到烟雾后特意过来查看的,手中兀自握着一卷书。

    “老师在看什么书?”蒖蒖见他并不离开,只得另寻话题。

    林泓道:“杜甫的诗集……之前跟你说过的‘夜雨剪春韭’一句,出自他哪首诗,还记得么?”

    “记得,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出自杜甫的诗《赠卫八处士》。”蒖蒖答道,不禁想起了铁锅里的韭菜,暗暗祈祷韭菜叶不要很快被炉火烤糊。

    “整首诗,你能背下来么?”林泓问。

    蒖蒖一愣,脱口道:“太长了。”

    林泓朝她鼓励地浅笑:“试一试,若记不清,我提示你。”

    蒖蒖无奈,只得一句句背诵这首长达一百二十字的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乃未已,儿女罗酒浆。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好不容易背至最后一句“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才松一口气,又听林泓问道:“这首诗讲的是什么?”

    面前的林老师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做一夜的老夫子了,蒖蒖扶额,只觉冷汗即将涔涔而下,心系锅中烤串,想迅速答完请走老师,然而欲速则不达,思绪混乱,说出口的答案也断断续续:“杜先生是和他的朋友久别重逢……感叹见面很难……呃,很难……上次见面还未成婚,如今再见,儿女都可以去烤rou了……”

    “嗯?”林泓略有疑问,唇角微挑。

    “啊,不是不是!”蒖蒖赶快纠正,“是儿女都可以为他们斟酒了。”

    “对,”林泓微笑,随口诵出相关诗句,“问答乃未已,儿女罗酒浆。”

    见蒖蒖答得艰难,林泓自己向她解说:“这首诗作于乾元二年春,杜甫从洛阳返回华州途中,遇见他隐居的朋友卫八处士。时值安史之乱,时局动荡,杜甫骤见故人,更有人生如梦、恍若隔世之感……”

    蒖蒖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林泓讲到卫八处士以新鲜韭菜和黄米饭招待杜甫时才又回过神来,附和着老师唏嘘感慨,以便掩饰灶上锅中发出的悉悉声。

    待林泓讲完,蒖蒖诚恳表达又获新知的喜悦之情,然后收集措辞准备送客,不料林泓又开了口:“你既然听得如此认真,不如复述一遍,也好加深记忆。”

    锅中已有油烟逸出。蒖蒖欲哭无泪,而林泓仍在好整以暇地等她复述。显然在他眼中,她无疑是个水晶琉璃人儿,一眼看穿,藏不住任何心肠。既然她不说实话,他就决意这样陪她玩了。

    蒖蒖正在纠结要不要向老师坦白,一只飞蛾忽然拯救了她。

    那蛾朝桌上烛火扑去,途中撞上了林泓握书的手。

    林泓受惊而起,蹙眉拍打被飞蛾触及的手,表情显示着对此事的厌恶。

    灵机闪过,蒖蒖当即拿起一方擦桌的棉巾,快步向林泓走去,状甚关切地道:“老师,来,我给你擦擦手。”

    林泓脸色煞白地盯着她逼近的棉巾,连连后退,抛下一句“不必了”,即转身逃离此地。

    蒖蒖长舒一气,立即冲到灶边揭开锅盖。一阵带湿气的烟雾蒸腾而起,和着一种莫名的诱人香气,逐渐在蒖蒖眼前散开,锅中的鸡皮羊rou油脂早已熬出,四溢于铁锅中,而其余蔬菜受油脂浸润,呈现出与水煮清蒸不同的温润光泽。

    因为此前炉火被炭覆盖,火力减弱,所以锅中蔬菜烧糊的不多。蒖蒖试着搛了一块小蕈入口,那被油脂煎熟的蘑菇在口舌之间化开,蒖蒖感觉到了一种有别于以前任何烹饪法的细滑香嫩,且融有脂香的奇妙口感。

    第十章 炒菜

    蒖蒖将锅中的食材搅和翻覆,令油脂和酱料均匀覆盖到食材表面,隔离了火焰,食材被锅和油脂传递的热度完全灼熟,没有烧烤导致的焦糊感,且有汁水溢出,与油脂混合,保持了湿度,味道又比清蒸白灼香浓。这种香味层次丰富,除去食材本身的香,还有脂香,以及与其混合的其余蔬菜的香味。

    这种将食材置于锅中不加水地搅和加热的方式被称之为“炒”,蒖蒖也知道,但无论是家乡所在的两浙路还是武夷山所在的福建路,她之前看见的炒都是烹饪中单一食材某一环节的加工方法,例如干炒豆子,或干炒香料然后研磨以做佐料。锅中加油一般用于煎炸,用油量颇大,而将蔬菜与rou混合,以少许油脂炒熟,这样的制法无论母亲师姐抑或林泓,蒖蒖都没见其做过,最常见的烹饪法还是炖、煮、蒸、炸。

    蒖蒖悄悄将辛三娘唤来,请她品尝这些炒熟的食品,辛三娘搛少许尝了,细嚼之下眼中瞬间闪出的光令蒖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感觉是对的,这样炒熟的菜很香,有别于其余烹饪法的动人的香。

    次日蒖蒖与林泓都心照不宣地未提夜间之事。早晨林泓在书房中焚香,去年冬天以来,他最爱用的是以黑角沉、丁香、郁金、麝香及腊茶合成的“返魂梅”,此刻他在一个高约三寸的龙泉窑青釉弦纹三足炉中埋好点燃首尾的香炭饼,用香铲将香灰拢成山丘状,在山丘顶端以香箸点出透气孔,覆手于上方试了试火温,才将一片承托了返魂香丸的银叶置于顶端。

    香丸受热,散发出的香气开始萦绕浮升,然而隔火空薰,并不见烟。那气息袅袅拂面,甘甜清幽,其中带有腊茶赋予的草木香,使人有若处梅林之感。

    蒖蒖一直安静旁观,待林泓将香炉安置于案几上,方对他道:“这返魂梅老师焚了许多次,以致就算不焚,老师书房也自带一缕香,不过细细辨来,书房留下的香与炉中焚的香不尽相同,炉中香有草木清新的气息,但书房所留的香以黑角沉的沉香味为主,腊茶气息几乎闻不到了。”

    “那是自然,绝大多数合香都会以沉、檀为君,焚到最后,所有香草之味都会散去,剩下的还是沉檀香味。这一味返魂梅之魂,便是黑角沉。”林泓取出一段黑角沉香材递给蒖蒖观看。

    那黑角沉色如乌文木,木质纹理中布满黑色的油脂,光泽温润,蒖蒖着力试之,但觉十分坚硬。轻轻摩挲,香气绕指不去。

    林泓另取一个薰衣所用,名曰“出香”的铜质熏炉给蒖蒖看。那熏炉炉盖为覆钵式,顶部状若莲花,花瓣之间有镂空的出烟口。林泓揭开炉盖,只见炉盖中附着一层长期累积而成的黑褐色的油脂,蒖蒖接过,略一闻,立即感觉到了海南沉香馥郁的花果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