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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崖会泉细枝末节里流露出的性格和沃修所预想不太一样。

    同样是坏脾气,但坏到彻头彻尾的不讲道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动辄炸上一炸,还一炸就跟武器库点着似的完全停不下来,和坏得点到即止,感觉自己过了时会主动克制,这两者显然是不同的。

    沃修用口头撩闲和压力点测试证实了这一点。

    同样是自傲,但傲到完全不顾及当前现状,刚愎自用到甚至让自负蒙蔽眼睛,和虽然还是会摆出一张“其实并不想理你”的冷脸,可只要提议真的合理合情,也不是不会接纳——甚至还会以最不配合的脸色默默过来主动配合,这两者便更明显是不同的。

    沃修佐证这一点还不单是出于合作的角度,在共同寻找物资升级基地时发觉了崖会泉的“口是心非”。

    他发现这一条还能应用到崖会泉的日常与人相处方式,包括但不限于以试毒的表情吃光了他做的饭,和他日常抬杠时感觉下一秒即将骂街,不过还是没骂出来,只不咸不淡地刺了两句。

    还有用微妙透着嫌弃的表情听完他的行动提议,他都耸了一下肩,表示自己一个人去也无妨,然而转身走出一段察觉不对,顺着后方脚步声一回头,发现这人表情丝毫不改……人还是默默跟在后面了。

    “……噢。”沃修在综合了以上种种实例后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傲娇’?”

    “傲娇”本人对此评价毫不知情,不然估计得为那个“娇”字再打一架。

    沃修单方面更新了对崖会泉的印象,他在无比确信这人是口是心非界的个中高手后,有事没事去对方面前撩个闲的兴致简直激增,非常乐此不疲的想要试试那条从“真嘴硬”变作“真暴躁”的界限在哪。

    倒霉崖将军没有察觉他险恶用心,只以为他跟以前差不多烦,而近期越来越烦,烦出花样,大概是因为过去横亘在他们间的距离阻止了沃修发挥,让他不能纵情展示真人接触下他能有多烦。

    一个是有心试探,一个是习以为常没有刻意防范。

    等沃修的兴趣高到几近有些越界,崖会泉对“越界”也没及时作出反应——甚至没有直观感受,他们阴差阳错促成了它的发生时,就已经晚了。

    有东西在两人都还没意识到时悄然改变了。

    “你冷吗?”沃修在一个夜晚忽然出声问崖会泉。

    崖会泉回答:“不。”

    他声音是惯常的冷,语气也与平常没有差别。

    然而沃修能看出来,他脸色实际上不太好。

    那天的深海不知怎么格外低温,是一种直往人骨头缝里钻的带着潮气的阴冷,比普通的干燥低温更难捱。

    沃修因为先天原因,他抵抗这种寒冷的能力要比一般人更强一些,这份低温他自己扛得住,一开始也没意识到问题,一抬头发觉崖会泉脸色不对,他才反应过来另一个人应该没他抗冻。

    摆在面前其实有两个方案,沃修可以选择去将新做好小型能源炉带过来,给它赶快增添一道防护,让它来暂时充当一个小火炉。

    他也可以选择推销另一个更加节能且智能可调的人形火炉——他自己。

    沃修选择了推销他自己。

    他径自起身,三两步把他和崖会泉间本来也不远的距离彻底缩到约等于零,过分坦荡地在对方身边一挤:“哦,我冷。”

    崖会泉:“……”

    人形火炉来得主动又还推不走,不习惯跟人这么亲近接触的崖将军就地僵硬,快要从外到里的竖起毛了。

    又奇迹的没自己挪窝。

    沃修把这点也算准了。

    这些天,沃修除了发觉崖会泉是一位嘴硬十级学者,还是个知名爱面子大户。

    这种两人挤挨在一块的时刻里,谁反应更大,摆出了想要紧急撤离的姿态,就约等于是被对手逼到落荒而逃,很没有面子。

    沃修十分确信崖会泉不会这么不要面子的。

    对方果然也很要面子,硬生生忍住了没有走。

    并且不仅没有走,在人身处低温环境中对于温暖的本能偏好下,就着一个右手按在外套下的姿势,崖会泉还睡着了。

    沃修知道崖会泉藏在外套下的手按着枪。

    这似乎是个危险信号,也似乎是一道最后的提醒,在隐晦的告诉他,无论两人目前相处如何,看起来关系是什么样,但一旦他们能够从这里出去,所有暂时远离他们的东西都会即刻回归到两人跟前。

    抛除荒星以外的一切,他们是起点诡异的朋友。

    抛除荒星里的一切,他们依旧是对立的敌人。

    “但管他呢。”沃修想。

    他在昏暗中又看了睡着的人一会,闭上眼,感觉源自基因的好奇因子正蠢蠢欲动。

    理智与客观的一切都在说危险,他回头凝望自己的本心,发现它说的是:“哎,真有意思。”

    单人规格的床强行挤上了另一具成年男性躯体,不可避免的变得拥挤,这对沃修来说却构不成多大问题。

    他十分擅长把握平衡,闭着眼睛也能调整好自己方位与重心。

    ……

    同样光线昏暗的卧室里,原本睡在枕头与床头背板间的黎旦旦动了动,那份来自漫长梦境的拥挤感像从梦延伸到了现实,让他忽然觉得自己睡觉的空间正急速缩小,就也不得不挪动身体,非常熟练又轻巧地给自己换了位置,很快找到一大片宽敞床面,重新安安稳稳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