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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才算是放弃掉他们?”平微一双眼深深地望着他,“是将他们集中到一间屋里,置之不顾,还是说干脆将他们都杀死,焚烧干净?” 庆舒没说话。 “庆先生,”平微放柔声音,“我们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 “我知道,但生死有命,在无法救治的情况下,放弃掉一部分人性命是可取的,况且鼠疫到了后期感染的人会非常痛苦。无论是意志多么坚定的人,到后面都会消磨殆尽,一心求死。在这几个星期里,我已经看过很多这样的人了。” 并不是只有一个病人因为无法忍受痛苦而发疯,庆舒和他的学生们都已经碰上好几个,有人会拿头去撞墙,有人则求大夫帮他们了结掉生命。 悲欢离合看太多,到后面他都麻木了。 “可大夫的职责不就是救人吗?”齐正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由得插嘴道,他疑惑万分地望向庆舒,“先生怎么会说出与自己职责相反的话。” 庆舒漠然地望向他,“可能是....看太多了,反而有些习惯。” “可你不还是会为子纠受伤而感到焦急吗?” 齐正皱眉,庆舒避开他的视线。 “这样,庆先生你先回去休息,我和齐正商量下对策,再来找你,”平微看了他们一会儿,道。 庆舒转头看向他,轻声细语地道,“殿下,陛下让你来这儿也只是控制住疫病,并没让你对每个人的生死都负责,你不是圣人,别给自己这么大担子。” “.....” 他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平微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贺洲斜斜靠在三人不远处的柱子旁,听到庆舒的话,不由得撩起眼皮,很淡地看了他一眼。 庆舒站起来,转身走开。 齐正安静了会,道,“殿下,我觉得庆先生说得有理。” “虽然听上去残酷,但我们不是大夫,无法体会到他们的心情,他们和病人们长久地待在一起,所承受的压力我们无法想象,况且....他说的不错,感染上鼠疫的人几乎是无药可治,可痊愈的机率微乎极微。” 平微没回他,只问,“现在禹州内还有多少个病人?” “还有四千五百个,其中有七成是轻症,三成重症。” “.....”平微陷入沉默。 贺洲站直身子,走到他旁边,右手温柔地放到他肩上,望向齐正,“可如果贸然将那些病重者放弃,很容易会引起民愤,他们都有家人,如果被其他人知道自己的亲人被随意舍弃,或许会发生暴乱。禹州现在仍处于非常阶段,在楚临副将还没赶到之前,我们都不可以轻举妄动。” 齐正皱眉,“如果还有像孟医官这样的事发生怎么办?” “留意病人的心理状况吧,及时做疏通。”贺洲随意道。 齐正干笑一声,“我们大夫本就不多,大家都忙得不行,还要去顾及他们的心理状况吗?” 平微抬眸,看了他一眼。 齐正立即打住。 “殿下....” “楚副将大概什么时候赶到?”平微不咸不淡地问。 “还得两日。” “那就等他来了再说吧,”平微有些头疼地掐了掐自己眉心。 “好,”齐正看到他疲倦的模样,叹了口气。自他们从临京城过来后糟心的事就没停过,一路奔波劳碌,到了后又马不停蹄地干各种事,且不说直面病人生死的医官们辛苦,他和殿下负责控制疫情也很劳累。 三人在客栈内坐了一会儿,又各自去忙别的事。 平微还得去找吕易,和他一起商量进一步的抗疫对策,齐正要去联系附近各地的官员,问能不能再调些粮食和药材过来。 几人忙到晚上,回到客栈吃了顿饭后一起前往疫人坊探望孟子纠。 意料之内见到双眼通红过的庆如,在禹州待了半个月,这位女子迅速消瘦下去,一身白衣显得空荡荡的。她似乎刚刚哭过,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擦干的泪痕,见到平微,只行了个礼,便偏头迅速离去。 平微和子纠说了下庆舒的提议,这位年轻的医官在得知自己老师的决定后陷入沉默,良久才道,“下官不同意,为医者,当以救人为己任,不能害人。” “但你的老师认为将所有的药材与人力放到轻症病人那里,能挽救更多性命。“ 子纠垂下眼睛,轻声道,“竭尽全力就好。” 平微没太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但也不想说太多,转移话题道,“你还好吗?” “还算可以,”子纠苦笑道,他脸色苍白,嘴唇很干,平微给他倒了杯水,真心诚意地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其实在来之前我们都想过会有可能被感染,”子纠神色平淡,轻描淡写地道,“现在也算是意料之中。” “.....”平微听着他说,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想,他带过来的医官尽心尽力地照顾病人,最后却被他们所伤,或许还有感染上瘟疫的可能,他们在来之前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并不代表他们接受。 平微心情复杂地疫人坊里出来,和贺洲并肩走在回客栈的路上。 他一路都很沉默,贺洲轻轻牵过他的手,柔声道,“我帮你做决定好不好?” “嗯?”平微侧目,望向他。 “庆舒那个提议,很难抉择对不对,如果我是得了瘟疫的人,不算严重,只有些许不适,心里肯定觉得自己可以痊愈,但现在有一部分大夫被派到去那些早晚都会死的重症病人那里,而且说不定拖得越久,会增加我病情加重的可能。这样我肯定希望大夫们放弃掉重症患者。而如果是重症病人,他们想的或许是自己早晚都会死,大夫可不可以通过药物帮自己延长生命。”贺洲顿了顿,转头与他对视,“我说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