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三个问题

    会议室里很安静，静得赵灵宇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西南战区的首长，默默地积蓄着勇气。

    十年来，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女孩的脸上为什么很少露出快乐的笑容，没有人能读懂那双美丽眸子中如寒冰般刺人的悲伤。她一直生活在一个灰色的世界中，像童话故事中的那些受难的公主一样，小心翼翼地躲在自己的城堡里，守着自己心中的伤痕与回忆，在孤独和沉默中冷漠面对外面精彩的世界。学术上的非凡成就，是她灰暗人生中少有的一抹亮色，但并不足以照亮她的世界。

    这个同学、导师眼中智慧与美貌并重的天才少女，可以创造出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sa型新材料，但却无法找到治愈自己心灵创伤的良药。

    今天，在母亲的鼓励下，她终于决定去面对当年她逃避的一切，走进了这间会议室里，寻找她一直渴望了解又害怕知晓的真相。

    那个走进家门，在她的哭泣声中带着哥哥远行的人，如今就坐在她的面前。

    努力地平复下纷乱的情绪，隔着十年的时光，美丽的女博士问出了自己最渴望知道的一个问题。

    “首长，能不能告诉我，哥哥他当年为什么会战场抗命？”

    “为了救人。灵风接到上级下达的撤退命令后不久，意外得知了一个消息：那个被他逼得走投无路的毒狼，闯进了边境的一个村庄里，杀了三个村民，劫走了四个孩子作为人质。”张振华看着神情凄然的女孩，恍惚间就像看到了那个全身浴血的年轻军官坐在自己面前，悲伤袭上了心头。

    “上级之所以会下达撤退命令，就是怕毒狼狗急跳墙祸害附近的村民。灵风当时无法与上级取得联系，所以就擅自采取了行动，带着猎鹰一路追了下去。他很清楚一件事，他若是不追的话，以毒狼的性格，那四个孩子断然活不下去。双方在追击的过程中多次发生激烈交火，猎鹰打得异常辛苦，有几名官兵相继牺牲，原因就是对方手中有四个孩子作人质。所以最后，灵风采取了非常措施，以自己为人质换下了四个孩子。毒狼控制住灵风后，想以他为人质换回被边境军警收缴的大批毒品，但最终没能如愿。于是，残暴的毒狼不断折磨灵风，并以他为饵来诱杀猎鹰的队员发泄心中的愤怒。救下孩子后，灵风为了保护战友，最终引爆了敌人身上的手雷。”

    这是一段张振华不愿回忆，也不愿意对任何人提及的往事。即便面对赵灵宇，他讲起来依然很痛苦，中途出现了几次中断和沉默。

    泪水，顺着赵灵宇精致的脸庞无声滑落。她的哥哥是英雄，她一直都相信，只是她从来都不接受他离开人世这个现实，一直沉浸在他离去后留下的巨大伤悲中无法自拔。而嫂子带着腹中小生命逝去，更让她在悲伤的时候，对哥哥生出了强烈的恨意。她无法理解，在一个和平的年代，作为军人的哥哥，为什么要如此绝然地牺牲，然后摧毁了他们曾经一起幻想一起想要守护的美好生活。

    但是今天，听到张振华将军的话后，她明白了一件事：她的兄弟只是做了一件男人该做的事，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自己的亲人，更不会想到自己的身后事。

    赵灵宇抬手，轻轻擦掉了脸上的泪水。

    “为什么，他没有被评为烈士？”

    这个问题，她问过母亲，但母亲只是摇头轻轻地一声叹息。这个问题，她曾在荒山中抱着哥哥的墓碑痛哭着问过，但在场的军人们只是红着眼睛转过了头不看她。

    “因为军法无情！”张振华长叹道，“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对于战区来说，灵风抗命是猎鹰遭受惨痛损失的直接原因，他必须承担这个负责！”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为了救平民为了救战友牺牲了自己。你们这样对他，公平吗？”赵灵宇悲声问道。

    “不公平。”张振华摇头，花白的头发轻轻颤动，“军人这个职业，从诞生那天开始，就与公平这两个字眼没有丝毫关系。人都希望好好活着，谁会想着去送死？而我们，就是一群时刻准备着为国家、为民众去死的人！”

    “灵风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更清楚那样做的后果。但是，他依然义无反顾地做了他认为该做的事。因为军法无情，但无情的只是军法，而不是人心！所以你的母亲才会说，她的儿子求仁得仁死得其所！笑对死亡，军人的豪迈，淡漠荣誉，是勇士的忠诚！灵宇，请记住，你的哥哥赵灵风，是华夏国真正意义上的伟大军人，是这个国家得以长盛不衰的真正脊梁，他不仅是你的骄傲，是你母亲的骄傲，是我和我们这个集体的骄傲，更是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骄傲！”

    说到这里，张振华的眼圈不禁红些发红。一切的豪言壮语，终还是掩不住逝者带来的深切悲伤，因为将军想起了在灵风身后故去的痴情女子和她腹中的胎儿，突然间觉得自己的言语苍白而又空洞。

    血色，军旅千年不变的色彩，无论何时，都是如此真实而又残酷。

    “他的牺牲值得吗？”赵灵宇苦笑着，悠悠问道。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但我知道，从他离开那天开始，猎鹰记住了仇记住了痛，十年如一日疯狂练兵只为复仇。尽管他葬在荒山中，但那些边境的村民们还是找到他，每年都会不远千里来到他的坟前祭拜，祭拜他们心中的守护神。功与过、是与非、值与不值，不在我们的评价，而在于人心。”张振华说完后，神情显得很疲惫。

    赵灵宇听完他的话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今天，她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最想问的三个问题，在漫长岁月中一直被压抑的感情，终于找到了一个渲泄的口子。而张振华将军的回答，让她感受到了某种安慰，心中的死结出现了松动的痕迹。

    父亲，是每个孩子心中的大山。作为一个烈士的遗孤，她经历过大山轰然倒塌的绝望和无助。所谓长兄如父，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哥哥赵灵风很多时候扮演着父亲的角色。生命大山的第二坍塌，带给她无法承受的重，也导致了她对军旅的强烈抗拒和对战争的刻骨痛恨。如果可能的话，她不想在自己的生活中再看到任何一个穿军装的人出现，如果可能的话，她不愿意在自己的世界里再嗅到一丝硝烟的味道。

    所以，即便首长亲自前来，她依旧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因为痛恨战争的她，绝对不可能成为战争的帮凶。

    “谢谢首长。你的来意我猜到了几分，但请原谅，我确实无法给你们提供任何帮助。”赵灵风抬起头，眼神平静清澈，语调也很冰冷。

    “灵宇，你渴望创造一个让这个世界更美好的天使，但这个天使身畔却伴生了一个魔鬼。”张振华苦笑着，拿起了身边的一个文件袋走到了她的身前，“我不得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虽然你离开了a国，但并不能阻止sa型新材料被运用于军事领域。我们最近在边境截获了某型空天战略武器实验机型的残骸，其中大量运用了这种新型超级合金。华夏国素来热爱和平，但想要守住和平，我们就得扼住战争的咽喉！面对步步进逼的敌人，祈求和退缩都是没用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投犁入炉铸成国之利剑！”

    听了他的话，赵灵宇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sa型新材料，虽说是由大学校园的科研团队共同开发的，但实际上却是她个人的心血凝成，其他人的在研发过程中大多只是配合她的工作。当这项研究取得重大突破，a国军方提出合作意向时，她不仅果断拒绝了，而且很快销毁了相关资料离开了a国。

    难道说，她的研究一直在a国军方的监视中，对方早已经通过其他渠道拿到了相关数据？否则的话，他们怎么可能在她离开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不仅制造出了sa型新材料，还将其运用到了军事领域？

    “抽时间看看这份资料吧！军方不会勉强你的，只希望你能和灵风一样，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张振华将文件袋轻轻地放在了她身前的桌上，转身走出了会议室的大门。

    赵灵宇看着那个略显萧索的高大背影，想起自己刚才的担忧，手不由地伸向了桌面的那个文件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