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
初日的光泽挥洒人间,耀眼的光明也掩盖不住死气和绝望,人们经历万千时光长河的洗礼,终于还是将自己获得的东西又还了回去。 圣人有训:以责人之心责己,以恕己之心恕人。 就算真正的圣人降临人间,眼下面对满目疮痍怕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最开始只是一株植物的枯萎,之后是城市边缘的花花草草枯黄焦黑,行色匆匆的大人告诉小孩子,“冬天到了啊!” 冬天第一朵鲜活的生命之花凋零的时候,人们尚且能自信的侃侃而谈,专家说,或有传人现象。 敏锐的人发现自己家里阳台上养着的吊兰、碗莲还有绿萝都有些蔫蔫的,半死不活吊着一口气,看着不大能活成了,无奈之下只好丢弃。 城市的卫生管理还纳闷:今年冬天太冷了吗?还是供暖不给力?怎地殷切照看的绿植都沦落到垃圾桶了? 疫病传播得太快,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这是一场灾难,针对所有种族的灾难。 钱很重要,但在小命面前还是逊色了不少,善良也很重要,但饿着肚子的野兽学不会良善。 臭水沟里的老鼠最不怕疾病和死亡,他们堂而皇之从下水道里爬上街巷,搜刮着一切可食用的、腐烂的东西。 老旧的门房缝隙中传来隐隐的尸臭,也许是人的,也许不是,紧闭的门户恨不能将自己透明的玻璃窗户全部贴上报纸,待在密闭的小黑房子里,假装街道上红眼的老鼠聚众啃食的不是同类的尸体,堵上耳朵,拒绝听到时不时尖锐的撕裂之声。 瑟瑟发抖躲在房中的人小心揭开窗户上贴纸的一角,捂住口鼻瞪大眼睛看着几十只老鼠爬到鲜活的生命身上啃食生机。 他干呕了两下,涌到喉间的异物感硬生生压下去。 铺天盖地的信息都在告诉他们,没有希望了,要珍惜活下去的每一秒,珍惜每一点赖以生存的资源。 作物在冬天到来前尽数病死,他们没有了粮食供给,超市的货品被哄抢,甚至供电和供水也已经开始切断。 绝望在人间弥漫,不少人选择了自杀—— 他们提前道冥府报到却陷入了另一种无助的境地。 冥河水中饲养着数不清的怪物,与他们争抢生存之地的已经不是同类了,冥河水日渐上涌,土地被不断压缩,不少飘着的人悬浮找不到可落脚的地方飘在半空。 还有那畏畏缩缩的要问一句,“要是半空中也漂不下了呢?” 这里可是冥府啊!人间的绝望尚且能一死了之,死后的绝望又该如何解脱。 人从没有像此时一样怨恨神明的仁慈。 天无绝人之路,天不绝人生机,玄之又玄的轮回之路出了问题,人被卡在门前,进退两难。 “就没有干脆一了百了的办法吗?” “冥府之主呢?不是回来了吗?” 终于有人想到了朱明镜,乱糟糟的人沉寂了一时,岔开了这个话题,七嘴八舌说着自己的看法。 心照不宣的老人都有猜测,冥府相安无事已有千万年,此番乱相裹挟人间众生,偏只断掉了人类的轮回路,冥主大人的本事无人见识过,难免怀疑。 “唉,冥主大人看着清正,怕是根本没办法解决。” “你们说,会不会因为没办法解决就把我们都解决了呢?” …… 言论一旦传播开来,朱明镜在冥府的地位一落千丈,毕竟人族从不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维系到一个毫无关联的上位之人身上。 如果人类的归宿最终只能落到冥府,那第一批落脚的人必然要重新走一遍开疆拓土的路。 “疫病不会传播道冥府,但人间不适合我们生存,冥府东区就这么大的地方,我们别无选择。” 所有人在不择手段的时候都说过同样的话。 他们当然知道,问题的根源在人间的不治之症,在冥河的泛滥凶残,但人类做惯了万物灵长,他们不能适应新的规则制度。 他们更喜欢以人类的方式解决问题,为了生存告诉自己“别无选择”。 东区所图之事并未避开北域耳目,甚至故意广而告之,算是尽了他们曾生而为人的坦荡君子之风。 回来了不过几日的朱明镜也听说了这事,还是从阿玉口中得知的。 他如今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冥主,阮离白拣重要的事给他汇报,却没有从他这里得到任何指令和决策,不免失望,之后来的次数少了很多。 阿玉身在痴楼,虽说不怎么待见人类,但也没有多待见妖族,反被楼里一个洒扫的仆人带着站定了阵营,心中多少忿忿不平。 哪成想这才几日的功夫,她的同族们就要磨拳搓掌打天下了。 心绪变幻之曲折,非痴楼中人难以体会,她毕生理想还是在以前保持中立的痴楼做一条咸鱼。 小熙不再陪着她了,轮回路遥遥无迹,打打杀杀的太费精力了。仗着小熙那点微末的交情,便想请冥主大人想个法子拦一拦纷争。 “北域和东区真打起来的,人和妖打起来,怕是会输得更惨。冥主大人这样偏心人类,若是他们输了,免不了割舍东区的土地,届时冥主大人又该焦头烂额为他们找安居之所了。” 阿玉以为自己说的不错,句句都是为朱明镜考虑,总能得个准信儿。 陆渊源神情微妙,却是知道了,阿玉不是真的心向着人类,她只是觉得人类会输,实力悬殊所以会输,而注定要输的战争没有点起烽烟的必要。 “那要是人类赢了呢?”朱明镜反问她,“你就没想过万一东区赢了呢?” 阿玉无所谓耸耸肩,“痴楼立场在东区眼中已与投靠北域无异,东区赢了,我也落不了好。” 顿了一顿后又挫败道:“好吧,其实北域赢了痴楼也不会从中捞到什么好处的,对我毫无好处的纷争还非要把我卷进去,就很生气啊!” 她说的光明正大,实则还是存了小心思,在两位人精面前,再多的花招都没用,便说了实话。 “我不想和痴楼同一阵营,不想站在东区一方,也不愿与同族为敌。” 她做了太长时间的孤魂野鬼,仇恨人类的时候又难免想起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南乐看着宽容的陆渊源和拧眉无措的朱明镜不免嗤笑,陆渊源再怎么通透年纪在哪摆着,朱明镜早些年还愿意动一动脑子主持事务,当年胡娘与他们生分,乌舒和陶岸疏离之后,冥主大人也越发懒散和不近人情。 而他在人间浪荡的时日挺久的,对这姑娘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要说这冥府各方人才齐聚,宽容如陆渊源,不拘如徐令,聪敏如小熙,死心眼比之于堂芝,朝朝的通透,甚至白朗的意气,多少都有几分令人心折。 阿玉是万万数凡人中最平庸不过的,在怪异频出的冥府最俗气的反倒成了最特殊的。 南乐没什么意见,甚至还愿意多多关照她,连忙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你放心哈,北域和东区叫嚣快一月了,你们他们天天戳着对方痛处骂,可有那一天真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了吗?” “哦,只能是北域血流成河,毕竟死透的人也没办法再死了,所以我就很疑惑,你为什么会觉得东区打不过北域呢?” 阿玉嗫嚅道:“那是……妖啊……人类到底还是……”□□凡胎。 “你知道你们人间有弑神的传说吗?” “东海煮龙王,退潮息浪,还有后羿射日……人类啊,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是敢杀掉衣食父母,敢射下高悬赤阳的种族。” 不知道这是夸赞还是嘲讽的言辞,陆渊源却是认同的。 阿玉对瑰丽奇幻冥府的认知还停留在想象力,哪怕她在深山老林间做了许多年的鬼,也从不觉得人力可胜妖术道法。 倒是南乐的一席话让她开始正视冥府。 “更何况,你假设的那两种情况尚且都没发生,不见得就会到那一步,最不济,你别是忘了,还有南境物妖。” 阿玉勉强吃下了这颗定心丸,见他们还有事要商议就离开了。 南乐含笑摇了摇扇子对阿玉离开的方向道:“真好骗,是不是?” 陆渊源怎么也笑不出来,他比阿玉知道的多一点,南乐所述合情合理,但这一切是建立在人只是人,妖只是妖,他们用最原始的方法搏斗定输赢。 他没忘朱明镜回来时一身的伤还有北域的手笔。 而城主安岚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与东区势不两立是因为他的双生兄弟,安逸。 眼前这等局面的开端——东区守卫手持一件可夺气运的漆黑色神兵利器,杀害了安逸。 这样的东西落到无论哪一族手里都会被敌对忌惮,偏偏束手无措。 陆渊源想到此处便问朱明镜:“那个黑色的兵器到底是什么?为何会有那样厉害的作用?” “你师父没同你说起过?” 朱明镜还道逍遥散人是个深藏不漏的高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怕是通晓古今的绝世大能,如今看来倒是他想太多了。 冥主大人显然没想到别处去,师父待徒弟,倾囊相授也总有难以顾忌,又或是逍遥散人根本不想陆渊源知道呢? “取之于此,用之于此。” 黑戟是朱明镜自己造出来的,还是从一个二傻子身上获得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