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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紧时离别起,一场过客与云州(下)

    回房时,有一人在门边等候,叶寒看着眼熟,记得他好像是朱老夫子身边的一书童,她见过几次,而且若她没有记错,今日杀手来袭,他也曾出现在自家院落,为青川杀敌除外患。

    书童没说什么,只说朱老夫子有请,便领着叶寒往密室前去。

    经过房外侍卫林立,叶寒随意环视了一下周围黑夜,除了外面这些能见着的人,这暗处的人应该也是不少,这大概也是朱老夫子不能说的其中之一吧,看来青川的真实身份,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姑娘,请进!”

    书童轻手开门,屋内的朱老夫子与青川目光不由自主聚集在叶寒身上,尤其是青川,隐隐透着一丝喜悦和庆幸——jiejie回来了,她回来了!

    没有泪流满面,没有双眼泛红,更没有恋恋不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开后的洒脱,就如水善万物,不争不抢,包容而仁达,恬淡而知足。

    “朱老夫子。”

    叶寒从容坐下,生死经历几番,方知情爱万分渺小,欺瞒怒气全然看淡,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大概说的就是这样子吧。今夜至深,朱老夫子这么晚还找她来,必定是有重要事情要说,叶寒细心聆听。

    朱老夫子识人几十载,各色人等看了个遍,但对叶寒无不赞赏,年少却知事,待人以诚,遇事从容不迫,做事进退有度,没有高门名师教导,却能有这般良好德行,全凭自身克律严己,实在难得,怪不得青川如此心喜爱之。

    “jiejie。”

    青川主动倒茶给她,叶寒接过没喝,而是主动问向朱老夫子,请他说明来意。

    “老夫在此不能逗留多久,便长话短说。”

    于是朱老夫子以案为纸,以水为墨,以指为笔,几下挥洒便绘出一幅云州简易山河图,细细讲解道,“这是云州城,我们所在之处,这三处是出云州的关口,而寒水关正是通往京城的唯一关口。云州外豺狼环伺,沿途危机四伏,稍不留神便万劫不复。”

    叶寒细致研究案上水色地图,结合刚才朱老夫子所说,瞬间明了,“朱老夫子意思是说,一路危险丛生,豺狼出没,需借他人之势,瞒天过海。”朱老夫子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叶寒再听不明白就真是她不开窍了。

    “正是!”朱老夫子一言肯定,心里暗自赞着叶寒聪慧,“夏国质子宁致远不日将离开云州,前往京城与定安公主完婚,我已与宁公子商量好,将你们藏于他的迎亲车队中,不成问题。”

    朱老夫子说时,叶寒下意识看了青川一眼,却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而当看见自己别有深意的眼神时,他居然连忙转过头去,掩不住的心虚。

    事已至此,很多事叶寒也不想追究,还是把心思放在了逃亡计划上,心有几丝疑虑问道:“这方法确实不错,但既然我们能想到,藏在暗处和在云州外虎视眈眈的敌人又怎会想不到?”

    面对叶寒的提问,朱老夫子显然没有这份担忧,“叶姑娘大可不必担心。在你们出关前几日,我便会派人伪装成你们的模样,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逃走,水路陆路都有,目的便是先让敌人自乱阵脚,然后让你们可趁机离开。”

    叶寒还是担心,非生即死,这云州哪能这么轻易出去,继续问道:“若出关时吴越两王强行搜查车队,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叶姑娘可能对朝事不太了解。宁公子迎娶定安公主,并不是简单一国之事,而是两国联姻。而且这还是陛下亲赐的御婚,即使吴越两王再胆大包天,也不敢贸然搜查迎亲车队。此举乃是大不违,若真做即是忤逆圣意,形同造反,吴越两王本就敌对不让,若一方贸然行动,另一方就可名正言顺起兵镇压。若真要做,两王也要思及一下两国影响和自己的下场。”

    话虽这么说,叶寒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愁容不解,青川见状连忙向朱老夫子使了一记眼色,朱老夫子又连忙解释道:“当然这只是计谋之一,除此之外,当你们在出关后我还会派人伪装成你们出逃,并且比前次更为真实,故布疑阵,让他们误以为前次为假,第二次为真,并派出重兵追击。其实他们哪知道前后两次都是假的,都是专门用来迷惑他们的,只是为了让你们暗渡陈仓。”

    其实,这计谋确实高明,环环相扣,引敌人上钩不成问题,但计划还是回到最重要的一处,叶寒指着出云州的寒水关,问道:“朱老夫子,你真能保证我们可以平平安安从豺狼的眼皮底下顺利通过吗?”

    叶寒指出的这一点才是整个逃亡计划的关键:现在朱老夫子是云州新任太守,从云州城到寒水关自是不会出问题,从寒水关到京城路线太长太远,敌人就算是有这心也没这个力全程跟踪,所以寒水关,这一豺狼与猎物相遇的必经之地,是生是死,在此一举。

    青川低眉浅笑,不语,他制定的计划自是天衣无缝,从计划制定开始,全局的安排、步步推算、漏洞补遗,到最终确定,无论是宏观还是细枝末节,别人能想到的他自然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他也能想到——制敌千里,无非先谋而后定,演算千遍才能保万忧,诚上策也。

    朱老夫子讳莫如深,笑语放言,“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虽不能识别妖魔神佛,但世间凡人还是能识得□□分无误。此番生死存亡大事,老夫既然选择托付于夏国质子宁致远,自是信他有瞒天过海之力。”

    五天前的深夜一席话,还在耳边回荡,久久不散,转眼之间,她已坐在逃亡的马车上。身后云州城已远在百里之外,恍若昨日黄粱梦,不知梦里梦外,分不清真真假假,怅然若失不已。而前方崇山峻岭蜿蜒,苍翠深意绵延起伏不知几千里,望头上广阔苍穹,大雁北去而去,方知身已在陌地。但当“寒水关”三个庄严大字映入眼帘时,叶寒还是莫名觉得熟悉,仿佛早知宿命中在此有此一劫,同时心又开始惊颤,不能自己,面对生死,她永远都是个怯懦的人。

    “jiejie,你可是害怕?”

    青川关切问道,虽然他很想握住jiejie轻颤不止的双手,想安抚她,想用自己的手温暖她手中惊人的冰凉,想开口告诉她,不用怕,有他在。可惜,他终究说不出口,不是他不想说,此种事不关乎勇气决心,只是时机不对,因为他怕吓到她,惊上加惊,从而适得其反。

    叶寒艰难地咽下几口口水,努力镇定住自己的慌张,没错,她是怕,她是胆小,她怕没命,但她却不能现在打退堂鼓,她不允许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连累了青川,还有坐在后面一车的秦婆婆和江流画,还有花折梅,以及那位同样冒着生死帮助他们逃离的人。

    如此一想,叶寒的恐惧便慢慢落回了谷底,而且越靠近寒水关,她的头脑越发冷静,好似车轱辘一圈一圈碾压的不是大地,而是她过于惊慌的内心,平实稳妥,任万千车马而过,却惊不起尘埃一缕。马车轻晃悠然,明棕色的长帷幔随之轻摇上扬几寸,车外骑在马上的熟悉身影笔直□□,如大山般安稳了自己的恐惧和焦躁,这寒水关,也终于到了。

    从云州城出发的迎亲车队绵延而来,十里可见红妆喜色,驻守在寒水关的将士早已瞧见,而等在关外的豺狼虎豹也开始蠢蠢欲动。

    于一自幼习武,风吹草动便可嗅出杀气有无,寒水关还没过,前方危险之息早扑面而来,血口大张就等猎物自投罗网。

    “公子。”

    于一贴近宁致远,小声提醒一声,前方危险,来者不善。宁致远随意望了一眼关外两旁分散的黑压压的人,刀剑不耐剑鞘安,隐隐欲嗜血止渴,杀机阵阵不掩,若一场大战一触即发,“稍安勿躁。”

    轻声一句,宁致远不再理会,祸福未知,尽他之力兑现朱老夫子的嘱托,尽他之所能保鸢鸢无碍,只愿老天开眼,助他一臂之力,他宁致远定勿忘此恩,此生敬天地香火不息。

    有朱老夫子这位云州新任云州太守亲下的通关文书,把守寒水关的将领自是不会多做盘问,按照惯例例行检查一番就放行了,而在关外久久等候的豺狼虎豹,宁致远还是如常率领迎亲车队缓缓前行,而于一在此之前早已得了他的吩咐,分别带着两份相同的礼物前后拜访吴越两王。对此,显然起了效果,当迎亲车队经过时,关外两方阵营明显后退了一丈,腾腾杀气消弱了不少 ,寒水关外青山环绕,黑影各自围坐两旁,一带红妆安然从中离去,暗流涌动不减,但好在一切风平浪静,有惊无险。

    于一拜访完吴越两王,快马加鞭赶上车队向宁致远复命,面色轻快,心里更是佩服公子神机妙算,“真如公子所料,吴越两王果真没有为难我们,属下刚开始还担心所送之礼太过轻薄,怕两王生怒发难。”

    “我在北齐为质多年,处境如履薄冰,做事更是小心翼翼,凡事皆权衡顾虑才能独善其身,活到现在。所以,论起我与吴越两王之间的交情,不过是平常的点头之交,逢时送礼也为寻常,若突然送礼厚重不薄,反而会引起两人疑心,还是一切如常最好。”

    宁致远骑在高头大马悠然前行,车队不缓不慢晃晃悠悠地在官道行驶着,即使身后虎视眈眈依旧,也全然不在意,最危险的寒水关已过,即使危险紧随身后不减,也不会伤人致命。

    于一偶尔回头,跟在车队后面的尾巴不时在两边树林中出没,心里不由嗤笑,这吴越两王的疑心病真不轻,不过,他还是十分纳闷,“公子,既然吴越两王并没有完全相信你,为什么还会如此大度放我们离开寒水关?”

    青山不改容颜,云州过往如繁花一梦,已经过去,宁致远收回离别的目光,长鞭在手,甚是安然,喃喃道:“看来,朱老夫子的计策,成功了。”

    果然如宁致远所猜测一样,这厢,朱老夫子轻轻展开密信,信纸是上好的宣纸,白润硬实,防腐防湿,但入手却明显感觉到一阵异常的水润,虽然不至于浸湿信纸但也能猜出此张信件必定经历了长时间的水汽熏染。

    送信的人恭敬退了出去,地牢中不变的黑暗并未影响朱老夫子读取信件上的内容,但他却被信件上的内容振奋一时精神奕奕,老脸开颜,喜色说道:“柳铭上钩了,算着时间,青川已经应该安全出了寒水关。”

    一栏之隔,牢外是新任的云州太守,牢内是前任云州太守,现在不过是一下狱的阶下囚,两者本是天壤之别,却同为期盼已久的好消息相视一笑,全心满足,之前所有的付出与努力都有了回报,再苦亦是喜,再难亦是易。

    即使铁镣加身,身处牢狱,萧铮还是安之若素,只因心中早有城府,“柳铭此人太过自负,刚愎自用,来云州如此之久又无所作为,早已焦躁。殿下知其急功近利,顺而利用其弱点,迷阵蒙其眼,连环计环环相扣,如长线诱鱼,让柳铭误以为殿下必定是故技重施,选路远而避追杀,一如之前弃出元州而下云州。”

    少年诡计,如云中腾雾,神龙不见首尾,才十二岁呀,萧铮感叹,顿时心安,更加确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之举,即使让他身陷囹圄、赔上十年幸苦拼搏而来的锦绣前程,他也不觉后悔。他萧铮,跟定青川这个主子了,他这一次压上所有赌注,包括萧氏一族的命运,赌殿下定能手握天下。

    局势走到这一步,棋子皆落,结局已定,朱老夫子不再担忧,“就让柳铭顺江而下去追吧,老夫已经在东海、渤海口以及海州通往长安的路上都安排好了替身,够他柳铭好好找个够了。”

    不过,萧铮还是有所保留,嘱咐朱老夫子别太如此乐观,只要青川一日未平安到达京城,他们就必须做好随时发生意外的准备。毕竟柳铭此人他是亲自交过手的,利字当头的人,为了利,什么都可以变。

    朱老夫子赞同,只要柳铭在云州一天,他都得好好提防他一天,万事小心为上,不能再出什么乱子。

    “对了,青川临走前让我向你传达几句话。”

    萧铮一愣,双手正容束发,提袍恭敬跪下,恭谦接受,“萧铮恭听殿下明言。”

    见状,忠臣之表,朱老夫子老脸欣然,甚是满意,“其一,青川托我向你传达谢意,你牺牲自我而保他平安,他承诺定不会忘记你的恩德,功成之时必加倍还报。”

    “属下尽绵薄之力,不敢妄图殿下还报。”萧铮低头,谦虚十足。

    “其二是对你现下处境的处理:过几日我于公堂之上审判,判你无罪,当堂释放,但你从此便为平民,不再是主管一方的藩主。”

    萧铮肃然抬头,平静如常,“从投靠殿下的那一刻起,我就已做好准备,这一结果,已是很好,我无怨言。”

    良禽识木,忠胆双全,识大体而不拘苟利,虽今日蒙尘,但日后必成朝廷顶梁柱石,朱老夫子无不佩服先帝慧眼识才。有萧铮的云州,无论他是太守还是平民,对青川来说必定会是一很好的主力,怪不得青川走之前千叮万嘱:保萧铮,留云州。

    随后朱老夫子再交代萧铮几句,包括他悄悄返回云州的夫人与胞弟,都已安排妥当,让萧铮勿念。萧铮听后自是一番感激涕零,叩谢青川恩德。

    青川走了,少了各方势力争夺焦点的云州城也并不安静,之前说完了朱老夫子一行,接下来说的肯定就是屈居在城外的那一群人。都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可惜住在温庐中的人非仁非智,白白可惜了这大好山河。

    “大人,给吴王越王的信几天前已经送出去了,估计他们现在已经收到了。”

    柳忠恭敬地回复着信使传回来的消息,可大人除了“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这让一根筋的柳忠如何能猜透他的心思,不由大胆问道:“大人,您不亲自出马追寻吗?这吴王越王若消极怠慢,让那人提前到了京城,这事可怎么向老大人交代?”

    别看老大人现在上了岁数,可在朝中的人脉根基,以及做事的铁血手腕,只要他有心,大人从五品兵部侍郎的官帽随时都可被摘掉。这样的事,老大人可不是没做过,大人难道还没吸取教训吗?

    听到提到自己的父亲,柳铭再悠闲怡然也顿时没了心情,南辕北辙反问了一句,“柳忠,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柳忠茫然,不知作何回答,想了大半天才硬逼出一句话出来,“为了活着而活着。”

    这是多么空的脑袋才会想出如此无用的废话,不过,柳铭听后莫名笑了,笑得深不可测,“你这话说得也对,人活着就是为了活着,不仅如此,还得好好活着,你说对吗?”

    这看似平凡的话,柳忠根本就听不懂,除了本能地点头同意之外,他只能带着一张茫然发蒙的脸呆滞不动,什么也说不出来。

    “知道什么才是好好活着吗?”柳铭好似是问着柳忠,又好似是自顾自说着话,又或者他根本不需有人回应,“有权势在手不被他人所迫,有金银满库不求他人,活得随心所欲,凡事都能顺我之意,这样活着才不枉我柳铭来此世上白活一场。”

    柳铭说了这么大一堆,每一个字柳忠都听得清清楚楚,但就是没听懂,而且他也不需要听懂,金银是很重要,但追捕到那个人现在才是重中之重,否则回京之后,大人的日子绝不会好过。思及如此,柳忠藏不住心事,便脱口而出。

    柳铭无声笑了笑,估计只有在傻乎乎的柳忠面前他才能放心笑言开怀,而不用担心被他人泄漏所言,“你呀,白长这么大个,怎么不多长点脑水?你在家兄弟五六人尚且会为了一两个馒头而争得拳脚相向,更何况这全天下唯一的至尊之位?”

    凭吴越两王的狭窄气量,自己只需把五皇子的行踪告知于两人,根本无需自己亲自出手,这两人定会拼尽全力一路追杀,一旦捉住绝不留活口。这种劳心劳力的事就麻烦吴越两王了,在等着他们把果实亲自“送到”自己手里来之前,他还有其它的事要干——这好不容易来一趟人间尽繁华的云州城,自己若不从这天下钱袋里顺便捞上几把钱,那不是愧对自己这几个月的一路辛劳了?

    “既然我们在云州已无事,大人,我们是不是该回京城了,老大人已来信催了好几回问任务是否完成,若您亲自回去禀告喜讯,老大人定会十分满意。”老大人是柳府的天,柳忠虽自幼为柳铭贴身仆人,但终究是柳府的奴,奴就该听主人的话。

    可惜,柳铭从没有如此恭顺,虽然面对父亲时他不敢与之冲突,但现在天高皇帝远,他不听、不回去又奈他如何,父亲的手与鞭子又伸不到这么长,一句“他在追捕、延误归期“就可轻易打发过去。就算是起程回京,那也得把银子捞够了再说,他饿了这么久,总得让他吃饱了才有力气回去吧,柳铭心里如此盘算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