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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已是云中梦,此地仍有此地情

    八月夏末秋还未到,萧铮算下自己离家的日子,前前短短也快小一年了。

    去年秋浓尚早,层林还未尽染透彻,自己就别了爱妻娇儿离了云州,护送着十几船粮食沿江上至南平再运往并州,一刻未敢耽误,急急忙忙辛劳一番好在未误了大军作战,及时将救命的粮食送到了端王爷手里,没辱了使命。

    而今战事早完,后褚已灭,被吴越二王联手压制的功劳封赏都一并送至了并州:端王重回亲王之爵,执掌并褚两州军政,更手握百万雄狮独据西境,可与吴越两王分庭对抗,而京中圣上龙体一日不如一日,归天已成早晚之事,只待时机一成熟,端王挥军东去,长安、天下唾手可得,他萧家一族就可一雪前耻,光复门楣了。

    对萧氏列祖列宗,对父母,他有了交代,如今远望前方回途漫漫长路,不见归乡,而身后并州无亲少友,一杯薄酒送归去亦是不可盼之,孤之寞之,好在天凉未到秋,还有一穹骄阳与之一伴回去,还有在家中日日等着自己归来的雾怜,必是抱着孩子站在家门眺首以望,望眼欲穿。

    马蹄轻扬,将是离去,萧铮急切盼着归家和家中妻儿团聚。

    “萧大人请留步!‘

    身后一声焦急长唤止住了萧铮离去的步伐,转身一看,一辆浮龙浅雕的黄梨马车从并州城门飞驰而来。

    前帘轻启,一秀美端庄的妇人正坐马车中央,萧铮一见立马下马躬身行礼,“属下见过王妃娘娘!”

    叶寒一身正装,华贵自是繁重,只能由常嬷嬷扶着下了马车,走至萧铮面前免礼道:“阔别多年,萧大人还是一如在云州时尽忠为国,只身赴远千里运粮解并州之急。叶寒在此替王爷、替浴血奋战的将士,以及并州千千万万的百姓,谢过萧大人。”

    萧铮谦虚道:“夫人缪赞了,属下实在是受不起您如此大礼。属下只是遵照王爷所托,按时将粮食送至并州而已,谈不上有何功劳。如今大战已罢,西境安宁,属下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是该离去了。”

    “萧大人的功劳何至于此,王爷都已告知于我,叶寒铭记于心,还烦请萧大人多多关照吴伯一家,叶寒不求他们大富大贵,只愿他们小富即安便好。”

    当年柳铭入云州作乱,若不是因为青川的缘故吴伯一家也不会因此颠沛流离,她心中一直有愧,还是想请萧铮暗中帮助一下吴伯一家,以还恩情。

    “夫人放心,王爷早年便嘱托过属下此事,属下从未敢忘,吴伯一家已重回云州,日子安好,无病无灾。”

    “那就好。”叶寒听后立即安心,然后让秋实把准备好的东西拿上来,对萧铮说道:“今日听闻萧大人将要离去,王爷事忙只能由我代劳前来送别,可时间匆忙,未备浊酒未折柳枝,只好寻了一件物样送于萧大人,还望萧大人莫要嫌弃。”

    “这……”,萧铮与叶寒并未有何交情,但她身为王妃前来送行已是意料之外,如今又以礼相送,难道真是为了住在南市跑船为生的吴伯一家,于是连忙婉拒道:“使不得。无功不受禄,属下受不起。”

    叶寒看着看都不看是什么礼的萧铮,很是自信说道:“萧大人看都不看一眼我送的是何礼物就拒绝,这可于礼不合。再说了,谁告诉这礼物是送给你的?”

    “……”,萧铮纳闷抬头,不懂这位王妃娘娘的莫名心思。

    “你先打开看看是什么。”叶寒出言提醒道。

    萧铮遵照叶寒之话缓缓打开乌木盒盖,蓦然一股暖人的药草清香就冲出乌盒直扑面而来,胜过沁人心脾,更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心之感。

    “这是……夏国圣品血莲!”萧铮瞠目难以置信,他为治雾怜之病曾翻阅群书在一本医书上看过血莲的记载与形状,与乌盒中之物一模一样。

    叶寒真诚说道:“当年萧大人深陷牢狱,生死未卜,萧夫人得知后不远万里拖着刚生产完的身子到云州四处求人帮忙,奔波劳累过度由此亏损了身子落下了血虚体弱之症。这么多年来萧大人为了萧夫人的病没少求医问药,可是都药石无灵。我在云州时多少也受过萧夫人照顾,恰逢偶得一株血莲便想托萧大人之手赠予萧夫人,也算是我的一点谢意。”

    萧铮诧异,“夫人怎知内人体弱多病多年,还必须以血莲为药才可痊愈?”

    叶寒笑道:“解神医一向不是嘴严之人,几坛好酒上嘴入了喉,还有什么是他不会说的。”

    “夫人……”,萧铮哽噎,满目感激无需再有一言一词,小心把乌盒盒上交由心腹收好,然后直接单膝抱拳跪于叶寒面前,感谢道:“夫人大恩,萧铮没齿难忘!”

    叶寒真受不了古人动不动就跪地谢恩,连忙让一旁侍卫将萧铮扶起来,叮嘱道:“这血莲为世间珍品,对血虚亏损最是有用,可直接熬药煎制服下,也可磨成粉末冲水服之,尤其是与血燕熬之药效最好,萧大人可依照萧夫人的病情酌情入药。”

    “萧铮谨记,待内子病好身健后,必定携妻带子于夫人面前亲自谢之。”

    雾怜的病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现在有药可除,他怎能不激动,又怎能不对治好他心病之人感激不尽,虽然他知道这只是上位者的一种笼络人心之术,但他不在乎,只要能治好雾怜,他心甘情愿为端王夫妇当牛做马。

    萧氏夫妇夫妻情深叶寒多年前在云州就已见过,岁月在走世事在变,可这两人的夫妻感情还是如此之好,着实让她羡慕不已。叶寒看着眼前铁骨铮铮的大男人却为妻红了眼,不由感慨道:“萧夫人有你为夫,真是她的福气。”

    萧铮笑着摇头道:“夫人错了,有雾怜为妻,才是在下的福气。”

    轻尘扬天,匆匆往南而去,别了并州夏末入了南平秋时,叶寒站在一方夏日骄阳下目送着归家心切的萧铮,不由心生欣慰,世间最是深情难在,世上最是良人难得,若是有,愿都能如萧铮夫妇般能被彼此温柔相待,相伴一生。

    耶律平在褚夏交界处曾出没过,可惜功亏一篑没有捉到。

    后褚建州之后,冯史大力整顿褚州恶疾,废奴隶平百姓,诛权贵赢民心,车同轨书同文,欲同化后褚成北齐同宗同源之一州。按照冯史这铁腕手段,不出五年后褚之人皆可姓齐。只是冯史提起的让褚州学子参与北齐科考入朝为官,这一点他还有待考虑。

    四境安平,各国无生霍乱,北齐西境正入太平,沧河平原去兵从农,稻麦成田一望无际,可见秋来收成不错。仓廪足而生繁华,现以并州城为中心建立的商贸往来,北可至北海,东可达傲来,南不见陆之尽头,西可出西域以西,他很有信心,只要西境太平再无战乱,并州城之繁华可不输云州。

    至于京城中的那堆腌脏不堪,他自是不会去干预,他只需守着自己的并褚两州,暗自壮大,既不站队也不干涉,任吴越两王互斗,任那个病殃皇兄与那群大臣撕扯,他只管好自己的一方天地,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好。

    青川处理完军政事宜,回府时已过未时,想着这时候jiejie应带着阿笙在暖阁午睡,便没惊动合璧庭的一众下人,自己避着人多之处从偏门入了合璧庭,却没曾想屋中正一片热闹:

    丫鬟婆子翻箱倒柜地搬着东西放在庭中空地上,那个本该睡觉的小人儿正站在屋内精力充沛地到处指挥着,连带着她怀中抱着的小rou团也一并生龙活虎,扭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四处好奇张望着。

    “爹爹……爹爹……爹爹……”

    阿笙眼睛最尖,最先看见青川出现在合璧庭,兴奋得晃动着一双小胖手到处挥舞着,只有叶寒才知道这小子的兴奋只来源于他这两字说得最清楚,逮着机会哪有不好好表现一番的。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阿笙太过闹腾,叶寒有些体力不支,便让常嬷嬷接过去带到暖阁去。

    青川看着满屋子进出搬着东西的丫鬟婆子,好奇问道,“jiejie这是要搬家?”

    叶寒娇嗔瞥了青川一眼,心情很好说着喜事,“流画有喜了!我刚回府就有陆府的丫鬟跟我报喜。我想着我怀孕时府中置办了很多保胎的补药,都放在偏房,我想着我一时也用不着,还不如找出来给流画送去,省得浪费。”

    江流画怀孕本是一件喜事,可听完叶寒后面半句话后,青川的心似从天坠下,低落得不信,但怕叶寒担心还是强颜欢笑着,好在叶寒沉浸在江流画怀孕的兴奋中,没怎么注意青川神色的怪异,仍兴奋不减让丫鬟婆子手脚麻利点把药整理好,想早点去陆府看江流画。

    陆府紧挨端王府,路程不远,但青川不放心还是亲自送叶寒去,叶寒想一想他去也没什么不好,便带着三车满满的安胎药去了一街之隔的陆府。

    路上无事,叶寒就把今日送萧铮的过程与青川说了一遍,让他听听自己言行有无过失,生怕一不小心给他惹了祸端。

    青川倒是心大,随便回道:“你何必送萧铮如此贵重之物,他又生不出二心来。”

    他本来一开始就不同意,送血莲就罢了她还要自己亲自去送,他怎能同意?外面可不比端王府安全,可无奈扭不过她的性子,最后只好默认了,侍卫暗卫里里外外安排了几拨人,再加上有萧铮一群人在,他才稍微安心。

    对于青川的不以为然,叶寒却不这么认为,“我知你看人准,用人不疑,萧铮确实是个聪明人,愿远赴并州追随于你必是再三思虑,自是死心塌地。可人心都是rou长的,而萧夫人就是他心头上最软的那一块rou,我投其所好送他血莲治好了萧夫人,不就是彻底替你栓紧了萧铮吗?虽然你有把握萧铮不会叛你,可多一层保障也未尝不好,多多益善,不是吗?”

    说真的,青川真不愿叶寒替他cao心劳力,但看她如此为自己着想,事事关心自己,他又心生欢喜,真是矛盾得很。

    陆府不大,过了三重月洞门就到了风眠居,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陆府主人陆知一人没精打采地站在廊下,头不停朝着门内张望,关心溢于言表。

    叶寒与青川相视一眼双双暗道奇怪,江流画怀孕了他这当丈夫的怎么光站在院中不进去,然后再顺着陆知关切的眼光向门内望去,只见屋内一排郎中竟然比屋内的丫鬟婆子还多。叶寒心生一惊,关心则乱,什么也没说就丢下青川一人跑进了房内。

    “流画!”叶寒焦急跑进屋内,口中喘着气看着半坐在床上并无大碍的流画,然后又回头看了看一屋的郎中大夫,很是奇怪。“你这怎么了,怎么请了这么多郎中?”

    江流画有点束手无策,不知怎么开口,只是眼睛频频向门外望去搜寻着那根木头的身影,叶寒见状追问道:“你与陆知怎么了?你不是怀孕了吗,他这当爹的怎么站在门外不进来看你?他不会欺负你了吧?”

    “这根木头怎么会欺负我?”江流画出言替陆知辩解着,环视一屋外人在场,有些话不便为外人道,于是拉着叶寒近身小声说道:“小叶,你去帮我把陆知叫进来,你就跟他说我没怪他,让他别自责了。”

    “到底怎么了?”叶寒好奇问道。

    “这事怎么说呢……”,江流画有些怪不好意思,“我最近老是泛酸水想吐,今日让柳枝请了一大夫来瞧才知道是有喜了。陆知当时知道后高兴坏了,抱着我连转了几圈,我一时受不住大吐了起来,然后把他给吓着了,连请了五六个大夫到府中给我看病,要不是解神医不在军营,说不定也会被他一并请来了。”

    原是虚惊一场,叶寒也就放下心来,与江流画说道:“你放心,陆知是经历过战场杀伐的,这点小惊小吓还暂时要不了他的命。但也是他活该,不知道孕期前三月是胎儿最脆弱的时候吗,他还这么折腾你。”

    江流画替陆知求着情,“这事也不能怪陆知,他本就是一粗人,哪懂女人怀孕生孩子这些事。小叶,你还是帮我把陆知喊进来吧,我怕他想太多钻牛角尖。”

    “你都不能让他自己进来,我又怎么做得到。”叶寒明显对陆知有气,不帮是想让陆知长下记性,省得一个兴奋激动又伤到了流画和她腹中的孩子。

    小叶说得也是,陆知这根木头又倔又直,自己都叫不动他,小叶又怎叫得动。

    叶寒本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最见不得流画一副哀怨可怜的模样,还是软下了心来,“你放心,我叫不动陆知那根木头,可有人叫得动。”

    出了门,叶寒替江流画做主让陆府下人送这些郎中回去,并付双份就诊费,就算是压惊了。门外一旁陆知仍旧没精打采地低头站着不动,而院中一处凉亭中青川正悠闲品着茶,叶寒直接向他走去。

    叶寒趴在青川耳边轻声交代几句,然后站直问道:“可以吗?”

    青川怎会让叶寒失望,自是点头应下,然后正经威严地向陆知走去。

    “陆知,进去看看江流画。”青川直接用下军令的口气向陆知说道,不容拒绝。

    “将军,属下……”,陆知第一次犯着难,军命不可违,可他又不想伤害自己的妻儿,第一次左右为难进退不得。

    虽然青川承认叶寒这个办法不错,可着实有点太欺负陆知这个老实人的,看着在战场上都没含糊过的悍将竟然被自己逼成这样,青川也有些过意不去,软和下语气说道:“刚才郎中说了江流画和她腹中的胎儿都很好,孕吐也止住了。你也别太自责,孕妇呕吐本就是正常的事,跟你抱她转圈无关。”

    可陆知还是怕,“将军,属下还是不敢进去。属下一身蛮力,若是再伤到妻儿可怎么办?”说完,陆知忽想起什么,猛然抬起头来望着青川,就像是望着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诚挚问道:“将军,夫人怀孕时您曾亲自陪伴,定知晓其中该做的和不该做的,可否传授末将几招?”

    这个……还真难倒了青川!jiejie孕期时他可比陆知还要冲动莽撞,做的错事不知比陆知多得多。你让他传授陆知秘诀,若是陆知知晓jiejie孕期时见都不想见自己,他还会这样积极向自己讨教秘诀吗?

    青川回头看了一眼凉亭中一直密切注意着这边动向的叶寒,不忍见她失望,于是想了一计小声向陆知说道:“女人怀孕最忌气怒,这对女人和孩子都不好。所以你只需记住一点–––她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她要你进去陪她,你就听话进去陪她,若是你不顺她意,动了胎气,这可就不好了。”

    过来人的经验陆知是信的,尤其此人还是自己敬重多年的将军,于是听了青川一席良言后,陆知心中担忧顿时去了不少,自是听劝进了屋。

    叶寒瞧见了皆大欢喜的结果,自是不再好打扰陆知与江流画两人,只是随便跟陆府管家支会了一声然后就出门回府去了。路上,叶寒好奇问着青川与陆知两人刚才的对话,想知道青川对陆知说了什么,能让这根又臭又倔的木头立马改变了主意,她得讨教几招教给流画。

    青川故装深沉,神秘一笑,只简单说了句,“不是jiejie说的,军令如山,只要我当面下达命令,陆知哪有不从之理。”

    这话是她说的,可叶寒就是觉得有点不信,特别是青川刚才突然回头望了她一眼,那眼神藏了太多的她看不透的情绪,所以青川对陆知说的话绝对可疑,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过多追问,下腹突然而来的绞痛伴随着□□流出的一股暖流瞬间浸湿了衣裙,熟悉的疼痛让她根本无力站立,然后双眼一翻便昏倒在青川坚实的怀里和他焦急的呼唤声中,全因她那倒霉的月事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