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四哥说:“我看不是这样。”说完四哥站起来朝外面走去,我顶着那蜡烛跟了出去,见他径直朝旁边的房子走了去,推开门去了里屋,对着那炕和地面的角落蹲了下去。

    我也在他身边蹲下,顶着蜡烛横着慢慢移动。果然,这次是在炕的中间部位,同样的,血流过的痕迹依稀显现了出来,但这个炕流下来的血似乎要比之前那房子里的多,地上弄脏的面积也要大很多。当然,这些痕迹也是被加工了的,似乎不想让人发现。

    我俩对视着看了一眼,再去第三个房间、第四个房间……奇怪的是,炕上或多或少都有血流过的痕迹,只是多与少的问题。甚至在一个房间里,我们还发现墙上也有喷射状的血迹,虽然也被处理过,不是很仔细的话看不出来。

    四哥一直没说话,眉头锁得紧紧的。我也没敢吭声,寻思着会不会是这村子本来居住的百姓就是被鬼子们半夜全部杀死在炕上的。

    四哥招呼我:“咱先上去吧,免得海波哥和哑巴担心。”

    我点点头,跟着他背后往村外走去。还没走到那上坡,四哥突然扭过头来对我说道:“雷子,答应四哥一件事!”

    我好奇地看着他。四哥继续说道:“发现这血迹的事先不要对他们说。”顿了顿,四哥又说:“我不想弄得大伙越发觉得这林子里古怪事太多,一个个提心吊胆。”

    我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一咬牙,我对四哥说道:“四哥,这事我答应你,但其他的很多事,我也希望你不要瞒我太多。”

    四哥站定下来,冷冷地看着我:“雷子,你的意思是四哥我瞒着你的事有不少哦?”

    我想着反正已经挑开了,干脆豁出去得了:“四哥,我雷子别的没啥强的,但总想得清楚一些事。命我可以交给你,反正四哥你总是要对付鬼子的。我只求到我眼睛一闭,双手一撒的时候,不是死个稀里糊涂就成了。”

    四哥听了我这话,低下头来,半晌,四哥抬头紧紧地盯着我眼睛,说道:“雷子,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要相信你,但是有一点你放心就是了,四哥所做的事情,如果随便换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是会这么做的。雷子,等四哥一会儿吧!四哥答应你,到我有把握了,第一时间让你知情。”

    说完四哥扭头过去:“并且,很多事情,其实你们越少知道越好……”

    我默默地听了四哥这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掏心窝的话,没有吭声。四哥却已经大踏步地往山坡上爬去了,我把火柴和蜡烛用油纸重新包好,塞到口袋里,跟着他往上走去。

    很快我们就到了海波哥和哑巴猫着的地方,海波哥急切地问道:“下面也没啥古怪吧?”

    四哥点点头说:“鬼子确实到了晚上就不在这村里,应该是下到地底下去了吧!”

    海波哥又扭头看我:“刚才我在上面还看见雷子你点了根蜡烛,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哪来的蜡烛啊?”

    我冲他笑笑,说:“就是在下面的灶台上拿的。”

    四哥赞许地瞟了我一眼,奇怪的是,哑巴也用同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好像是四哥和哑巴那秘密里的同伙,甚至于有一种因为收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产生的骄傲感。我赶紧打消了自己的这种兴奋,因为摆在面前的事实是,四哥和哑巴的秘密我并不知情,只是知道点儿皮毛,这样是很危险,也最容易被他们利用的。况且,我还是相信大鸟临死前的话——我们中间有日本人。所以,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能让我完全信任。

    海波哥自然是没有起疑,又问道:“盐找到了没?可惜今晚都过了大半,要不咱真要在下面好好地巡视一下,看小鬼子到底在玩什么名堂。”

    四哥拍拍裤子口袋,说:“好大一包呢!我还找了油纸包好了,希望等会儿在水里不会给弄湿。”

    海波哥点点头,说:“那倒不怕,有油纸等会儿咱包好,含在嘴里游过去就是了,大不了让他们几个兔崽子吃点儿咱的口水。”

    我们便都笑了,朝着山洞方向走去。我察觉四哥好像故意走在后面,便也放下步子来,在他旁边不紧不慢地走。很快,我俩就和哑巴、海波哥落下七八米的距离来。果然,四哥压低声音对我说上了:“雷子,那蜡烛和火柴是在山洞里找到的,而且本来就是用油纸给包好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洞里应该有过人的原因。”

    我听着一愣:“那岂不是那山洞也并不安全?”

    四哥点点头,声音还是很低沉:“之所以不告诉大伙,是怕大伙又都提心吊胆,睡不安稳。这一路上也都够遭罪的,能让大伙放宽点儿心总好点儿吧。所以你们睡了后我和哑巴都熬着一直在值班盯着,怕有啥不对。”

    我心头一热,便没控制住自己地说道:“这是你和哑巴商量好了的吧?”

    四哥停下步子来,歪着头看着我,显然我说到的“商量”一词让他察觉到了啥:“雷子,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说出来四哥好心里有个数。”

    我一下清醒过来,迎着四哥阴沉沉的眼神说:“我啥都不知道啊!四哥,难道你们还有很多事瞒着我吗?”

    四哥还是死盯着我,意外地突然问道:“雷子,你是北平哪个学校的?”

    我心里有点儿慌,毫不犹豫地说道:“清华的,怎么了?有啥问题吗?”

    四哥语速很快地问道:“教你们中文的教授是谁?”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下,说:“是古卫夫老先生啊!”

    四哥因为我的停顿,眼神中居然闪过一丝凶光来:“古卫夫先生的夫人是不是姓邓?”

    我摇头:“古卫夫的夫人姓赵,在苏联留学时加入过共产党,后来又加入了国民党,怎么了?有问题吗?”

    四哥眼神中那道慑人的光才黯淡下来:“没啥,我就是问问。”

    我心里才明白过来,四哥这一席话是在试探我。可是这试探似乎是在怀疑我当兵前的历史,难道四哥是怀疑我压根儿就不是清华的学生?也就是说,他在怀疑我不是抗日青年?

    想明白这些,我觉得似乎不应该隐瞒啥了,我跟上四哥又往前迈的步子,冲他说道:“四哥,你在怀疑我是队伍里的jian细?”

    四哥没回头说道:“我可没说,你自个儿多想的吧?”

    “大鸟在你背上时也对你说了啥?”我追问道。

    四哥又停了下来,扭头瞪着我:“大鸟跟你说了啥?”

    我顿住了,看着四哥虎视眈眈的眼神,迟疑了一下,说道:“大鸟临死前说咱队伍里有日本人。”

    四哥连忙问道:“他说了怀疑谁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如果日本人就是四哥,那我现在这样冒失说出来的话,岂不是让自己的处境更危险。我忙往前面看,哑巴和海波哥似乎并没有注意我和四哥在背后的谈话,正大踏步地朝前走着。我隐隐地害怕起来,四哥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他压低声音说道:“雷子,你放心,四哥我绝对不是队伍里的细作,古卫夫的夫人赵美云是我堂姐,他们的孩子跟着咱老赵家姓赵,没有跟着古卫夫姓古。相信这个只有少数人知道吧,勉强可以证明我赵老四不是个鬼子。”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信任他,但是他说的倒是事实,古先生中年得子,没有跟着姓古这回事,倒真只有少数人才知道。

    我低着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对四哥说道:“大鸟没有说是谁,只是说了队伍里有日本人,就开枪了。”

    四哥叹了口气:“这傻孩子,唉!”四哥顿了顿,又往前迈开了步子:“雷子,其实我一早就怀疑我们号房里有日本人的jian细。当然,咱只是怀疑,不能肯定,到进了这林子哑巴才告诉我,队伍里有鬼子是肯定的。”

    “那哑巴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插嘴道。

    四哥摇摇头:“兄弟,四哥现在还不能给你说,不是信不过你,只是这事牵涉得太多了,关系到整个战事。”

    我更加好奇了,但声音还是不敢放大:“四哥,你给我说点儿吧!看我能不能帮到你们什么。”

    四哥又叹气了:“雷子,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咱身后关系着四万万同胞的存亡,你原谅四哥不和你说的苦衷吧!成不?”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