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节
她并没有停止,而是手指接连结印。她所说出来的话, 便是法则,便是天道——因为她是天! 人,不过生存在天地之间,胆大如唐时者,还要毁天灭地,此等人不杀,便是天地之祸! 星河万丈,整个三十三天星域都在缓缓旋转,围绕着最中心的那一颗主星,腾起无数的星云。 在这样的浩瀚之中,时时刻刻都有无数的生灵在诞生和消亡。 其生得成于天地,无天地而生灵不出,然而无人,生灵不称之为生灵。 生灵者,有七情六欲之苦,正因为有苦,所以希冀通过修行而无限接近于天道——可是这天,只有天本身才能得成天道,所有生灵即便是苦修,也不可能真正修成天道。人若无七情六欲之苦,便不是人。 唐时苦于七情六欲之困,早在当年曾经走入一个误区。 彼时天地强于人,北伽罗西王母强于东诗,于是东诗与凡俗世人一样,意欲修炼无情之道而凌驾于天地。人若无情,便是无敌。 然而唐时忘记了,他是人,人若无情哪里还敢称之为人? 一朝杀了西王母,他忽然顿悟,自取三千诗境,布为一局棋,于是以小三千世界之中无数的星辰为棋,这一局于唐时而言,乃是七情六欲之局。 七情者,喜、怒、哀、惧、爱、恶、欲。 六欲者,色欲、形貌欲、威仪欲、言语音声欲、细滑欲、人相欲。 但凡诗,皆出自于人内心最深切之呼喊,情之所至,乃成为诗。 传世之诗,皆由人之情而起,七情六欲之苦困越深,诗词曲赋便越见沉。 一本《虫二宝鉴》,观尽这世间风月之事,无边无际,只成为一片苦海。 唐时念之所至,从东十一天星域之中,忽然有无数的星辰朝着辅星聚拢。 此刻,唐时还困在那阴阳黑白的双盘之中—— “粉身碎骨。” 九回的声音,传入这当中来,冷酷无情。 言语化作法则,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 这也是唐时跟天道相斗最大的不利之处——天道能将自己说的话变成天地之间的法则,而人要抗衡这样的法则之力,却显得尤为艰难! 言出法随,说的不是大能修士,而是天道! 唯有天道之言,能成为“法”,所以言出法随。 只是此刻,天道带给唐时的,乃是粉身碎骨。 唐时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整个人的身体便已经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神魂俱灭!” 九回第二句话出,天地黑白的玉盘已经旋转了起来,只听得“滋滋”地一声响,于是玉盘再开,星空之中一片虚无。 唐时的身影,从这玉盘之中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九回站在虚空里,眉头却轻轻地皱了起来,她目光落在了方才聚拢在东诗辅星附近的寥落星辰之上,那种奇异的危险感觉,忽然阴云一般将她笼罩了。 东诗,当真那么容易死去吗? “千万年前,天地之道胜于人道,我以人道不若天地之道,改极情道为无情道,以为人若无情便可决胜天地。六十甲子之后,你化身殷姜,交无情道于我,却在无情道之中做手脚,以无情化极情,却不知我本身便是七情六欲之化身,无情道于我不成大道,该修者,正是极情道!” 飘飘渺渺的声音,忽然在整个星域之中响起来,四面八方,也分不清是从何而来,往何处而去,只觉得到处都是唐时的声音! 九回面色一变。 她与西王母,当初都认为若是东诗修成无情道,便能与天地比肩,所以她化身殷姜之时才会在无情道之中做手脚,此刻唐时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荒谬!天地无情乃是大道,又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宇宙万物当尊崇我天地之道。无情无我,方可立于天地!” “无情无我,方可立于天地?那我东诗,七情六欲,有情有我,修不成无情,只成极情,若依你之言,我东诗缘何立于天地?人者,顶天立地而已!” 人者,顶天立地而已! “天地既然无情,今日便请你,入我极情之道!” ☆、大结局(下)七情六欲 喜,是登科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怒,是怀不遇,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哀,是伤别离,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贪,是恋疏狂,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诗境三千,欲念三千,不曾消减,亦不曾改变。 昨日之诗词,照耀了千古,留存至今日而余韵不减。 诗情之所发,七情六欲之所起。 星域浩瀚,星辰比之星域仅算是渺小,而忽然之间围绕在九回身周的星辰,却变得巨大! 九回乃是规则的化身,是天道本身,与唐时有过一局之约,如今唐时终于出了自己这一局! 诗境三千之局,亦是七情六欲之局。 九回相信,此刻的唐时已经因为她方才的言出法随而消灭,在跟她说话的,不过是七情六欲—— “你乃是七情六欲的化身,不过与我一样,还是十法界之中的法则,此刻既然已经重新成为法则,何必装神弄鬼?” 九回虽这样说,可看着自己周围旋转的星辰,眼神之中却暗含着警惕。 “你知我乃无情之化身,便该知道你七情六欲之局对我不会有半分的影响!” 唐时没有回应她,只是在她话音刚落之时,九九八十一颗孤独的星辰,忽然之间相互延展出无数光丝来,星光璀璨之间已经交织成一张巨网! 天,有天网,谓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有人网,谓之“七情六欲,众生所苦”。 一只手掌,被东十一天星域之中忽然飞出的星光凝聚而成的线条,勾勒出来,忽然指诀一掐,便听到唐时的声音:“落!” 巨网转瞬已经盖向九回的头顶,九回只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天看人,如观蝼蚁。 其实在九回眼中,即便是唐时杀了西王母,也不过是为九回敲响警钟。 可是现在,有一种奇怪的心悸,出现在了她的心中,让她对待这巨网有了一种谨慎的态度。 一团奇怪的七彩光芒,忽然之间从那光线勾勒出的手指周围迸射出来,颜色驳杂,优劣参差,却顿时给人一种玄奥之感,而九回心中那种危险的感觉,便在七彩光华出现的这一瞬间,攀升至顶点! 这是东诗的本体! 天地伴随宇宙而生,而七情六欲诞生于天地之间,天道地道乃是眼看着七情六欲诞生,而后才有人道!七情六欲,便是东诗本身!方才她言出法随,竟然只是灭去了东诗自凡俗世间带回来的凡俗之体! 粉身碎骨而神魂俱灭之后,才能回归本相本我! 唐时此刻,便是这一团光,霎时扑向九回,竟然已经将九回笼罩在这样的七彩驳杂光芒之中—— 眼前一暗,九回便已经身处于一个迷幻的世界之中。 唐时的心,前所未有地冰冷。 此刻他不是人,而是道——人之道。 自打是非为他重新凝聚身体,以诗碑制作rou身,那个时候他便已经感觉到了,他本身是不需要rou身的……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 七彩光华从九回身上分出一半来,竟然回到东十一天星域之中,变成唐时半身,此刻他脸上苍白,抬手一甩,虫二宝鉴被他扔出,右手风月神笔凌空一划,整本宝鉴转瞬之间碎裂成无数的纸片,翻飞在唐时的身边! 千页书纸,被星域之中的华光卷着,围绕在唐时的身周。 他提笔一点,便见一页纸飞出,瞬间拉长,如同一张长长的卷轴,朝着静止不动的九回包裹而去。 虫二宝鉴上的文字,在接近九回的时候便自动飞出,一个字一个字地,没入九回眉心。 每进去一个字,九回脸上的墨气便加重一分,连绵不绝的纸页,连绵不绝的墨气,转瞬已经浓重如墨水。 北十一天星域尽头,那北伽罗星主虚影,忽然之间变得暗淡起来,墨气阴云一般笼罩那星主虚影。 一个字,两个字,三个字…… 等到第九百九十九字没入九回眉心之时,唐时似乎终于扛不住这术法的巨大消耗,整个身形轰然崩碎,流云一样被风吹散,再次变成之前那些颜色驳杂的光。 这是他初生时候的模样,一团代表着人性的光。 有颜色漂亮的,也有难看的,有纯粹的,也有混杂的,颜色交错之间,意味着一种复杂的人性。 “我乃天道,不为世情所困,无情无性,对你之局,无动于衷。” 九回那覆盖满墨气的脸上,忽然之间露一分笑容来,转瞬似乎就明媚了起来。 然而回以他的不过是唐时一声冷笑:“天道地道若真无情,我何必毁天灭地?尔等若真以十法界之中的规则状态存在,缘何会化作这三十三天星域之主,与我抗衡?欲念无限,连天地都不能免俗。汝天道,化为人身,便是有了人之念,若无人欲,何必化为人身,何必与我相斗?” 十法界,乃是三十三天传说之中属于星主的世界。 然而那不过是传说,真正的十法界,只是规则的世界。 世间万物运转,依赖于规则,而规则本身只是冰冷,规则不该有情,以一种似有似无的虚无状态而存在于十法界之中—— 然而天地不该生七情六欲,因为七情六欲乃是天地之间“人”存在的根本,七情六欲虽然也是法则,可七情六欲本身便是极情之法则,遂有种种情绪,于是化而为东诗,开出东十一天星域,与天地鼎立。 “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天在上,地在下,人立于天地之间,乃万物之主,星域之灵。所以我东诗,虽后生于天地,却可虽时间法则之流逝,而后来居上,凌驾于天地!所以我东诗——先杀西王母,再灭北伽罗!” 狂妄的话语,转瞬便已经从他口中出来。 此刻九回眼前所见,尽皆是诗中之景。 无数人的情绪化作无数的诗句,无数的场景,企图在这样的围追堵截之中入侵到九回神识之中。 那冗长的画卷,像是匹练一样将她整个人都包围了起来,星域之中于是出现一幅奇景。 在灿烂星汉之中,巨幅画卷,或是浓墨山水,或是工笔花鸟,或是写意草木……都如龙卷一样盘旋而去,包裹九回。 这一战,乃是星主之战! 九回闻得唐时此言,却是缓缓睁开自己紧闭的双眼,那眼中已经被墨气侵蚀,可她面庞却一阵扭曲,只道:“胡言乱语!” 人后生于天地,自然该永远屈居于天地之下,妄图反抗者,都将被以逆天的名义处决! 星域之中忽然掀起一阵巨浪般的白光,以九回为中心,层层地开拓出去,一层接着一层,层层递开,尖锐又浩瀚,吹卷起来的狂风撕裂唐时之前祭出的画卷,粉碎飘洒,如在这浩瀚星域之中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九回修长的手指瞬时并拢,只朝着自己眉心一抠,再往外一抽,一串一串的墨字竟然被她从眉心之中抽离而出,一个字两个字三个字…… 唐时方才逼入她眉心之中的九百九十九字,竟然被她拉成一串长条锁链,转眼飘飞在虚空之中。 伴随着这墨字抽离的,还有附着在九回身上的浓重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