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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节

    断法宗,大日宫。

    一封还未拆开的信正躺在桌上,一只戴着墨玉指环的手将其拿起,撕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信纸,目光一扫,已将上面寥寥几行字尽收眼底:吾之大礼,君合意否?望君保重,大好之身留待日后,吾自当亲手取之。川谨上。

    连江楼将信纸重新折起,放回信封内,收进一只锦盒当中,如今万绝盟境内情况早已不容乐观,瘟疫夺去了无数人的性命,造成的损失已经难以估计,更兼大周趁此机会发兵突进,使得万绝盟已经一连丢失了崎云六州,沉重的阴云笼罩在众人头上,联盟内部甚至已是有了主张谈和的声音,局势对于万绝盟一方很是不利。

    连江楼熄灭了灯,上榻打坐,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耳边有人笑语低回,道:“捉到你了……”声音响起的同时,两条结实的手臂将他整个身体紧紧抱住,偏偏又并非那种让人难受的用力,而只是介乎于亲密与用力之间,连江楼蓦然睁开双眼,映入眼中的是一张令世间一切丽色都黯然无光的熟悉面孔,那人嘴角带笑,柔声道:“乖一点,别动,让我抱抱你……江楼。”

    如此相遇,只能是在梦中,连江楼没有动,让对方可以安然拥抱着自己,男子吻住了他的唇,耐心而细致,间或舔`弄着他冷薄的嘴角,动作温柔无比,即使连江楼所练的大光明峰一脉的功法已经可以让他对世上任何高明的挑逗撩拨都无动于衷,但此刻被这个人碰触,甚至连挑逗都不算,可是这身体却是微微热了起来,连江楼很清楚彼此的心已经相距很远,但此刻身体的亲近却让人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这两颗心再次紧紧相贴,再无缝隙,他可以对任何一个人的挑逗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反应,只除了师映川,除了师映川。

    紧绷的雄健身躯慢慢地被揉搓得服帖,互相之间早就习惯了肌肤相亲,熟悉那将会带来怎样甘美的体验,不过当纠缠之际那人将手探入股间时,私密之地被抚弄的感觉立刻就让连江楼的眼神瞬间恢复了锐利与清明,他抓住那人的手腕,不容置疑地握紧,移开。

    师映川看了一眼被对方紧扣的手腕,摇了摇头,笑道:“果然还是不行。”不过他似乎对此并不如何在意,反而将脑袋枕在了对方的大腿上,道:“知道么,我要做父亲了。”

    花浅眉怀孕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连江楼自然知道,但师映川这时看了他一眼,却扯了扯嘴角,道:“不过,那其实并不是我的孩子……”

    一语既出,石破天惊,即便是以连江楼万事皆不在心的性子,也还是眼神微微一震,师映川抬手捉住他的一缕头发,哂道:“这种事情我不能跟别人说,也只能跟你讲讲了。”连江楼眉头一动,开口道:“……你岂能容她至此。”师映川微合双眼,低声道:“若是旁人,自然不行,但偏偏那人……算了,不说了,反正这件事我也有错,既然如此,也就将错就错罢了。”

    有片刻的安静,这时师映川却坐起身来,用手抚摩着连江楼的胸膛:“我想问你一件事。”连江楼任他抚摩,只道:“何事。”师映川却笑了一下,他搂住连江楼,轻啃着男子的锁骨,说着:“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总是不肯把自己给我?以你我之间的感情,已经无所谓是不是身居人下,所以别随便弄什么放不下自尊这样的骗小孩子的借口来糊弄我,我要听真话。”

    连江楼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道:“因为我不想让你我之间纠缠更深。”师映川闻言,微微皱眉:“这话从何说起。”连江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赵青主,谈净衣,乃至现在你面前的连江楼,三世……皆是半侍之体。”

    这句话的力量之大,远胜于宗师全力一击,师映川登时心头大震,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连江楼,仿佛呆住了,许久之后,突然间就爆发出一阵淋漓尽致的大笑,他紧攥住连江楼的肩头,狂笑不已:“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你和我一样是半侍……你,你是因为不肯有了我的孩子,所以才从来不答应将自己交给我……原来如此……竟然是这样!”

    师映川突然捧腹大笑,他笑得厉害,简直快笑出眼泪,渐渐的,笑声愈低,他才边笑边道:“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事……当初你还是赵青主时,虽然将自己给了我,但却并非我每次求欢都能得到允许,有时我即便一味恳求,你也坚决拒绝,现在想来,我每次被拒的时候,大概就是你每月相对容易受孕的那段时期罢,所以你才不肯答应,可对?即使偶尔有几次你拗不过,勉强让我碰你,但也不许我在里面出精,就是怕因此有孕,是不是?”

    连江楼不置可否,在师映川看来,这就是默认了,师映川笑着闭上眼,突然,他赤色双眸睁开来,定定望着连江楼,仿佛想要从中挖出什么尘封已久的往事,此刻他的思维活动比起平时要快上太多,一些从前被忽略的东西就此串联起来,渐渐被集合成一个模糊的真相,良久,他忽然一哂,既而深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在赵青主那时,你是怕你我之间有了斩不开的羁绊,若是你一旦有了孩子,日后只怕难以顺利达到你太上忘情大圆满之境,呵呵……”

    说到此处,师映川却突然顿住,接着一双长眉微不可察地拧起,红如鲜血的眼睛轻眯了起来,闪过一道精芒,他凝视着面前这个英俊的男人,嘴角紧绷起来,但很快又放松,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只见他徐徐抓紧了对方的手,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还记得当年那个夏天么,那天我出宫打猎,等到傍晚回来,却发现你精神萎靡,气血虚浮,整个人恹恹不振,我问你是怎么回事,你只说是练功时不慎出了岔子,虽然那会儿我觉得你的症状不大像是练功出现问题,但我当时深爱你,怎会有半点怀疑你的话,自然信以为真,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对你百般细心照顾,然而现在想来,当时种种迹象,哪里是什么练功不慎,分明是妇人流胎之后的样子!毕竟你平时再如何小心,总也会有意外,我想,当时你应该是不慎有了身孕,然后趁我不在,偷偷打掉了腹中的骨rou,我说的可对?”

    师映川一席话咄咄逼人,然而条理清楚,思路分明,哪里有半点含糊,此时他神色宁定地看着连江楼,脸上的表情无比平静,眼瞳深处却隐藏着难以看穿的淡淡心痛,面对着这样的目光,连江楼黑眸微顿,沉沉不语,片刻之后,却将视线转向别处,他坐在原地,脸上泛起复杂莫名的神色,淡然道:“……不错,事实的确就是你所猜测的那样,赵青主曾经……确实有过一个孩子。”

    一切都安静下来,仿佛什么都不再继续存在,良久,师映川轻轻松开了连江楼的手,他望着连江楼,笑得很柔和,然而如果认真观察的话,就会发现有一丝淡淡的哀伤在里面,他低声说道:“知道么,那个叫宁天谕的傻瓜当初究竟是多么希望能够有一个和赵青主共同的孩子,无论男女,只要有一个,一出生就会被立为储君,继承那江山万里,不世基业,可是他到死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曾经是可以实现这个梦想的,然而他深爱的那个人,却不但杀了他,还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孩子。”

    这世间的事情往往很残酷,终究没人能够挽回,做过的,逝去的,都留下了印迹,就算是这印迹被时间逐渐磨灭,但留在人的心里的印迹,如何能够磨灭?

    师映川微笑,他下了床,向后缓缓退去,眼睛却还望着连江楼,他后退几步,才开口道:“你我之间真是一笔糊涂帐,看来是无论如何也算不清楚了,罢罢罢,命该如此,倒也无话可说……好了,这些儿女情长暂且不提,我们可以说些别的。”师映川如今心思深沉似海,不是常人能够想象,无论心中再怎样伤痛不平,也能够克制,一时间他按捺心情,话锋一转便提到了别的方面,他脸上有点似笑非笑之态,眼中流露出来的是自信从容的神色,道:“我上次跟你说过,会送你一份‘礼物’……呵呵,这是我精心准备很久的东西,是不是觉得很惊喜?”

    连江楼默然,既而轻轻点头:“的确如此。”师映川微笑起来,说着:“等着罢,我赢定了,而且这一次,我决不会再犯错,不会让自己再做出任何愚蠢的事情。”连江楼平静与他对视,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淡漠道:“胜负未分,究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师映川见状,顿时哈哈大笑:“知道吗,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性子。”他重新走上前去,捧住连江楼的脸庞细细打量,说道:“我这具血rou之身,对你而言意义重大,是你日后能否走出那一步的关键,渺渺天地,我辈寂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自己的执着所在,只可惜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走到终点,失败的人毕竟才是绝大多数,所以我们就走着瞧,你说是不是?”

    连江楼英俊的面孔上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他缓缓道:“买定离手,愿赌服输。”师映川笑叹:“是啊,人生不就是由无数场赌局组成的么,只不过有时候输了,还可以从头再来,但有的时候输了一局,就永世不得翻身了。”他说着,眼中红光流溢,神色复杂,含笑道:“江楼,说实话,就在今天之前,我还不能确定日后究竟应该如何对你,但现在我已经有了主意,等你将来落到我手中之后,我要让你为我生儿育女。”师映川以手摩挲着连江楼坚实的小腹,笑得很是开心:“我要打造一个日不落帝国,皇室自然不能人丁单薄,可我又已经不能接受其他人为我生育子女,那么,就全靠你了,在未来的很多年里,你就安心为我生孩子罢。”

    师映川徐徐后退,他的身影开始逐渐淡去,他望着连江楼,眼神深沉似海,如同巨大的凹陷漩涡,将一切都吸进去,深深掩埋:“你杀了我一个孩子,就要用无数个来赔我……”

    迷离的梦境终是褪去,一切都模糊起来,直至脑海之中重新恢复清明,师映川从床上坐起,披了外衣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被笼罩在夜色中的景致,双眼开始隐隐失去焦距,似乎正在沉下心来思索着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光开始徐徐推走了迷雾,一切都变得清晰,让人明白清晨已经到来,柔和的晨光落在师映川脸上,反射出如同象牙一般细腻的光泽,这时就见师映川双眼里的焦距突然就调整了过来,他闭上眼,用力捏着眉心,一面唤人进来伺候自己梳洗更衣,一时师映川换上一袭宽大的长袍,黑色的袍子将全身都罩在其中,除双手以及脸面脖颈,再没有半点肌肤露出,他看着镜中男子浓黑的长发整齐梳理到身后,露出饱满的额头,这样的打扮,与当初泰元帝很是相似,师映川微微一笑,赤色的双眸微闭又睁,此时昨夜那个落寞的男人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雍容自若,遇事宠辱不惊的青元教教主。

    话分两路,却说花浅眉这一早悠悠醒来,梳洗罢,用过早膳,便带了人前往师映川的住处,她眼下虽然有着身孕,举手投足之间却依然风姿仪容出众,不见半点倦惫,不多时,眼前的建筑风格一变,有大家气象,花浅眉不自觉地轻抚着小腹,心中稳定下来,她很清楚自己的丈夫心中所爱另有其人。不过,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

    一路迤俪行来,到了书房所在,却有护卫拦下,只说教主正在召人议事,花浅眉当即止步,也不多说什么,别看她是师映川之妻,是青元教上下的正牌主母,但眼前这些人向来只忠于师映川一个,她是支使不动的,因此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只对身边侍婢道:“那我们便去耳房坐会儿就是。”话音方落,便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是浅眉?进来罢。”

    花浅眉一笑,就道:“夫君不忙么?妾身并无他事,只是来送些吃食。”说话间已从侍婢手里拿过食盒,独自一人缓步登上台阶,走了进去,进到室内,见里面雪绡低垂,珠帘静静,将原本明媚的天光分割得支离破碎,师映川正在偌大的书案后坐着,不远处却是几名青元教重要人物,这几人见了花浅眉进来,便微微低首垂目,并不看她美丽如画的容颜,以示避嫌,与此同时,师映川向这边望了一眼,目光在花浅眉手中的食盒上扫过,话锋一转道:“既是送东西,派人过来就是,何必自己亲自前来,你毕竟已是身怀有孕之人。”花浅眉含笑微微,是无可挑剔的大家风范,道:“正是因为如此,才该多走动,太医也是这样说的。”说着,一面就将食盒放下,从中取出几样精致点心,师映川明显不太感兴趣,只微微颔首:“随你罢。”

    花浅眉是心思极玲珑之人,师映川既是与诸人商议要事,她很清楚这里面的忌讳,也就很快退了出去,并不参与其中,刚出去,就听见后面师映川沉稳的声音传来:“万绝盟这次……”花浅眉出得书房,迎面却见嵇狐颜手提木箱匆匆而来,嵇狐颜见了她,微微一怔,便欠身一礼,花浅眉笑了笑,示意不必多礼,嵇狐颜似有急事,脚步匆匆就进去了,护卫也不拦他,花浅眉回头看了一眼,一想到就是这个有着医圣之称的男子一手主持了如今搅动风云、令天下哀鸿遍野的黑死病计划,心中不禁有些异样,然而一转念,想起始作俑者、自己的丈夫师映川,竟然瞒着所有人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秘密进行着这项计划,长久以来不露半点端倪,直到瘟疫爆发之后才被人得知,不知怎的,花浅眉忽然间就情不自禁地微微打了个寒颤。

    ……

    一支队伍驶在路上,所过之处,人迹稀冷,不见了往日的热闹景象,前方马背上一个青衣男子看着这一切,脸上似叹似悲,队伍中也是人人沉默,气氛凝重这些日子以来,这样的景象早已看惯,岂只是这一路,别的地方也大多都是如此。

    白缘骑在马背上,心情沉重,他在断法宗内地位很高,许多普通人不知道的事情,包括联盟当中并不对外公开的事情,对他而言却自然不是秘密,因此他很清楚如今情况已是严重到何等地步,这次瘟疫蔓延,万绝盟直到如今也没有拿出可以有效控制的方法,更不要说救治,眼下大批的平民不断死去,仅仅是经济上的损失就已经难以计算,联盟内的各项产业遭到巨大冲击,再这样继续消磨下去,只怕就是……白缘摇了摇头,不愿再想。

    回到宗门,简单交接一下,白缘才得以回到自己的山上,一时进到府内,下人来迎接,白缘沐浴梳洗一番,洗去一身风尘,他无心吃饭,随意啃了几块点心解饥,就去了书房,下人也随之将最近的情报送上案头,白缘取过,定了定神,开始一一翻阅,一边看着,一边心中默默梳理思绪,自瘟疫散布以来,原本还算胶滞的局面已被彻底打破,这样想着,就不觉皱起了眉,再往下翻阅,都是些不利的消息,初看还不怎样,但这样从头串联起来,看着就让人隐隐心惊了,说不得心里就是一沉,当下起身走到外面,站在廊下,吹着风,看着阴沉的天空,怔怔了片刻,犹记得当年自己带着那男孩回到宗门,但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

    突然间,阴沉沉的天空中响起一声闷雷,白缘这才醒过神来,这时起了风,檐下的铜铃在叮当响着,白缘正要回屋,却见师倾涯正往这边来,这是个已经有了少年模样的男孩子,虽还不像兄长季平琰那样肖似其父,但那眉目轮廓之间,仍然很容易看出那个桀骜于世的男人的影子,也许是一直以来尴尬敏感身份所带来的无形压力的缘故,让这个孩子早早成熟了许多,如今的师倾涯已经越来越像他的父亲师映川,那种气质,说不清道不明,沉默而敏锐,白缘看着少年神色平静地走过来,有片刻的恍惚,仿佛是看着当初那个少年,他收敛心神,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令人看不出他此刻复杂的心情,只道:“怎么忽然想到来我这里了。”

    师倾涯上前见礼,道:“刚才听说师伯回来了,所以就来看看。”白缘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顶,道:“先进来罢,这天气,看来是要下雨了。”师倾涯应了一声,就跟着白缘进到屋里,一时下人送来茶点果品,白缘将案上散乱的情报和文件略略整理了一下,这才抬眼看着正低头不动声色地喝茶的师倾涯,道:“看你的样子,是有事?”

    书房里一片幽深,师倾涯放下茶杯,默然片刻,才摇头道:“没有,我只是来和师伯说说话。”白缘看了他一眼,也不揭破,却将案上一封线报给挑出来,示意师倾涯来看,师倾涯上前接了,定睛细阅,心中就不禁微微凛然,看罢,不言声地又将其放回原处,眼睛望着白缘,半晌,才道:“这样的流言……”白缘打断他的话,道:“虽是流言,但别的不说,至少可以看出联盟内有人已有了这样的心思了,你心里要有数。”师倾涯面露冷笑之色,道:“这些人会这么想,倒也算是人之常情……只不过我虽然是青元教教主之子,但我可不认为父亲大人会为了我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我师倾涯的分量还没有那么重。”

    外面已经阴云低笼,一片灰暗,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都眉头微锁,陷入沉默,不知过了多久,白缘徐徐吐出了一口气,说道:“你现在不要多想,该做什么就照常便是,有莲座和我在,宗门内没有人能拿你怎么样,况且你生父又是万剑山大司座,眼下虽是有人心怀杂念,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师倾涯尚显青涩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与冷静,白缘见他垂下眼睑,意似沉思,嘴角却带着微微的冷笑,目光就不由得一动,沉声道:“现在还不到这份上,你不必想太多。”师倾涯目光微垂,看着手上殷红如血的一枚鸽子血宝石戒指,淡淡道:“不但是我,还有师伯……师伯的生母乃是大周公主,算起来,还是皇室中人,从前关于此事就已经私下有人议论,如今更是被人诟病,这些人不想着如何去解决当前困境,却总盯在这些无聊之事上面!”

    白缘默然,这时外面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室内变得乌沉沉的,突然,白缘起身去掌了灯,他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比平时要冷得多,面无表情地道:“……倾涯,你有没有想过,去你父亲那里,去摇光城?”

    师倾涯蓦然一惊,抬头看着白缘,白缘却是笑了一下,他的语气变得柔和起来:“若是你愿意,师伯自会想办法送你离开,去你父亲身边,那里,至少比你现在身处的环境要好得多。”师倾涯微微失神地看着男子,良久,忽然就摇头笑了起来,他轻声道:“从我有记忆以来,断法宗就是我的家,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而师祖和师伯对我而言,是最亲近之人,总之……我是不会离开的。”

    少年幽幽吐出一口气,忽然就换上了一副笑脸,道:“跟师伯说会儿话,心里舒服很多了。”白缘略带怜惜地看着少年,轻轻拍了拍那还稚嫩的肩,没有说话,师倾涯笑道:“那么师伯,我就先回去了。”说着,不等男子挽留,就出了书房,白缘眼见他从下人那里拿了一把伞,走进了雨中,一时间天地一片茫茫,吞噬了少年单薄的身影。

    ……

    恰似一梦醒来,又似正身处梦境之中。

    师映川徐徐睁开了双眼,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是非常熟悉的感觉,那样远,又那样近,他环视周围,眼前的景象已经有千百年没有见过,以至于现在一下子出现在面前,让他几乎有些不适,但终究还是没有忘记,他眼睛微微眯起来,下了床,赤脚走到窗前,往外看时,一切都没有改变,仍然是记忆中的模样,在眼前徐徐展开。

    师映川略略失神,这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回头一看,在看清楚的刹那,几乎一切都就此停止,直破心底最深处,将无数沉入那里的记忆都掏攫上来,只留下白云苍狗的奇异心情。

    两道浓淡得宜的长眉如同雄鹰舒展开来的翎翅,些微上挑,极具特色,唇色淡淡如水,唇线却清晰得几近锋利,一如那鲜明的性情,或许正是这样独特的风姿,才使得他爱上了他罢……此时此刻,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没有丝毫的愤恨怨毒,师映川看到的,只是千年之前那濯清涟而不妖的男子,曾经的赵青主。

    “……时辰快到了,快梳洗罢。”男子这样淡淡说着,这一切如此熟悉,师映川蓦然想起来,这正是当初登基的那一日,这时宫人进来,服侍他梳洗更衣,一个桃花般芬芳的女子将帝冠稳稳戴在他头顶,师映川从镜中看着她娇美容颜,这是桃儿……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看见了?而赵青主在一旁看着,面色微柔,投过来的眼神中,是欣赏与平静。

    一切都按照曾经的轨迹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明媚的阳光洒下来,是一个好天气,师映川与赵青主并肩走着,也只有这个人,才曾经有此殊荣,得以与他并肩而行。

    脚下红毯绵厚,延伸到无尽之处,千百年过去了,一路走来,那些早已泛黄的记忆又鲜活起来,就连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错,一模一样,这时的师映川早已平静下来,静静体味着这种久违的感觉,终于,路走尽,道旁一个身穿甲胄的将领面色沉稳如水,师映川看过去,对方似有所感,将视线迎过来,就微微欠身,这是大司马李伏波,此刻看着这熟悉的打扮,师映川心情终于微起涟漪,但他没有表示,因为眼前6续出现了同样熟悉的人,丞相拓拔白龙,鲛人圣子绿波……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视野中,这种感觉,多久没有了?师映川眼前清晰一片,耳边听着排山倒海一般的‘万岁’之声,他忽然轻轻握住身旁赵青主的手,望着伊人如水面容,温柔说道:“这是从前时光……莲生,你可知道,我多想让它就停留在这一刻。”

    这是意外之举,不在记忆之中,于是至此,一切镜花水月,统统破碎,师映川睁开眼来,外面天光大亮,他起身坐着,身上薄薄的丝被滑落,露出强健的身躯,旁边晏勾辰迷糊张开双眼,道:“什么时辰了……”师映川心情渐渐舒缓,他带着复杂的心思,已经披衣而起,起身下了地,道:“今天不是没有朝会么,再睡会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