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中文小说阅读网 - 玄幻小说 - 崩原乱在线阅读 - 第199节

第199节

    庞大到恐怖的巅峰之力双双相撞,在瞬间形成一个暂时的涡流,随即就在下一刻以此为中心,疯狂爆开,不计其数的剑影大肆飞卷绞杀,掀起漫天碎石尘埃,不多时,扬起的尘雾被风略略吹散,露出众人身影,只见季玄婴一手捂住胸口,血水浸染了衣襟,也染红了手掌,脸容却是平静着,眼睛看向前方,目光犹如止水一般,似乎自己全然无碍,又似乎对接下来的生死胜负全不关心,而此时远处尘埃未尽之地,连江楼身旁一袭红衣猎猎立于风中,师映川大口喘息着,额上冷汗涔涔,一幅衣袖破碎,雪白的膀子露在外面,却是有万千血丝爬满其上,凸鼓得犹如无数血红色的蚯蚓,十分狰狞恶心,师映川看着前面的消瘦身影,却突然间笑容粲然,就仿佛鲜花刹那间怒放,容色明艳之盛,不可方物,然而他眉心却是微微一跳,语气冰冷地低声道:“……我此刻心里有多恨,剑就会有多快啊,沉阳!”

    他说着,挺直了腰身,目光缓缓扫视远处的六人:“下药……区区手段,又岂能束缚于我?”

    “……不是的,不可能这么快,即使你是五气朝元大宗师,即使你竭力冲散药性,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功,我说得对吗,映川。”就在这时,晏勾辰突然从容开口,他嘴角微微带笑,语气却异常笃定,他的目光扫过师映川额头上的冷汗以及血管密密麻麻凸出的手臂,笑色冷然:“不过是强撑着而已,而且,这样强行战斗也给你造成了极大的负担,不仅如此,你能发挥出的实力也必然很有限,我说的没错罢。”

    师映川闻言,双眼微眯,并不说话,他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连江楼,眼神柔和起来,禁不住微微一笑,身体反而挺得比平时更加笔直,神色之间飞扬炽烈,尽显豪情,对爱侣说道:“看来,接下来我们两个人就要并肩死战了。”

    连江楼神色平淡,微微点头,但视线终究还是掠过爱侣隆起的肚子,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之色,只是值此关头,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什么,师映川对他安慰性地一笑,下一刻,已骤然向着距离相对最近的一人,飞身而去!

    两人是心有灵犀,只这一笑,连江楼就已明白对方的意思,因此立时就付诸行动,几乎就在师映川发动的同一时间,与其随之扑出,直取纪妖师!此人是他这时候最厌憎的一个,身为师映川的亲生父亲,却为了一己之私而背叛,与敌对一方勾结,更何况师映川腹中还怀有孩子,也就是对方的孙辈,纪妖师此举,不啻于将亲生儿子与孙儿双双陷入死地,如此之人,连江楼又岂能放过?

    一时间八人混战在一起,直打得暗无天日,原本若是以二敌六,自然万万撑持不住,但师映川的战斗力不是三花聚顶等级的宗师可比,虽然眼下状态不同于往日,但他竭力拼杀之下,倒也堪堪与连江楼抵挡住敌方六名宗师,要知道师映川有着前世记忆,当年杀帝宁天谕以武治天下,乃是从血火之中一路走来,平生经历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拼杀,战斗经验何等丰富,再加上这一世打拼,如此一来,不但武功天下第一,便是战斗经验以及临战之际的老辣手段,天下间只怕也是无人可及,未几,师映川便抓住机会,一举毙杀一名宗师,这样一来,除了他与连江楼之外,就只剩下了晏勾辰,纪妖师,季玄婴以及温渌婵与千穆五人!

    四下里满目疮痍,师映川站在原地,衣衫破碎,全身上下多有伤处,他大口大口地粗重喘息着,汗水从他脸上不断地滴下,淡淡白雾从沾满血迹的身体表面散发出来,此时师映川只觉得头颅就快要裂开一般,身上的每一块肌rou都在发出悲惨的呻`吟,体内的血液仿佛都在剧烈沸腾,这种痛苦的剧烈程度以他超凡的忍耐力而言,都不由得面部肌rou微微扭曲,可见究竟痛苦到什么地步,他在药力作用到身体的期间强行冲击,虽然因此勉强可以战斗,但不仅仅力量被大幅度削弱下去,而且还因为这种举动而遭到了反噬,身体由此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再加上还是身怀六甲,如此种种,简直就是雪上加霜,此时师映川艰难忍耐着,忽然间却双腿一软,眼看着就要跪倒在地,就在这时,一只手及时将他扶住,连江楼在旁边将他腰身一揽,英俊的面孔上没有担心之色,也没有明显的关切,只沉声问道:“……可还撑得住?”

    两人心意相通,连江楼如此平常以对,没有任何关心忧虑的样子,师映川见了,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连江楼这决不是不担心自己,而是事到如今,这个男人大概已存了死志,若是自己不能脱身,那对方就必然会陪着自己一起陨落,那么既然如此,无论是什么结果也都无所谓了,反正两人无论生死都会在一起,又何必担心什么呢?如此想着,心领神会的两个人彼此相视,只是微微一笑,千言万语,也都在这一笑之中。

    然而师映川又岂是认命之人,值此强敌环伺之际,他却只是眼神温和地抬头看着连江楼,洒然笑了笑,道:“我没什么,总还撑得住,你呢?”连江楼浑不在意眼下的危急局面,只认真地看着爱侣,沉声道:“我虽已受了些伤,但并不碍事。”

    师映川点一点头,在日光中,他那张犹有年少稚意的绝美脸上,虽是汗水血水交错,却露出一抹深挚温柔的笑容,刹那间整个人已是一扫狼狈之态,神情豪迈,轻笑道:“既然如此,你我夫妻二人,今日便携手御敌,并肩承受死生,人生至此,倒也快活。”连江楼颔首,凝视着爱侣如花笑靥,以手轻柔擦去上面的汗水和血水,语气柔和地说道:“……正是。”

    此时此刻,晏勾辰,纪妖师,季玄婴以及温渌婵、千穆五人已分散立于四周,隐隐呈合围之势,这些人,每一个都是人杰,都是惊才绝艳之辈,不是精于谋算,cao纵人心,就是隐忍冷酷,顽毅决绝,像这般人物,各自都有自己的道路与坚持,此次孤注一掷地参与这一起围攻计划,也都是有着各自的目标,并为此甘冒风险,激烈拼杀,如今这些人出于不同的目的,在今日拼尽全力,手段尽出,若不能成功,就要成仁,因此无论哪一方,都已经决无退路,不能够退缩半步!

    师映川环视周围,既而目光就定在了千穆身上,他缓缓站直了身体,强行克制住身体上的痛苦带来的眩晕与虚弱,面色淡淡,一手扶着肚子,说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以情害人,你这小子,当年是因为怀有目的才故意接近倾涯,与我那傻儿子一起生活多年,我原本已将你视为倾涯的伴侣,我的半个儿子,又有你千醉雪伯父的情分在里面,所以对你的修行方面也多加指导,不吝教诲,使得你在修行之上突飞猛进,否则的话,你想要晋升宗师,也没有那么简单,却不曾想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如此,今日,我非杀你不可!”

    话音方落,师映川已突然脱开连江楼的怀抱,北斗七剑在手,径直冲向千穆!他既已发动,连江楼自然同时出手,七名宗师顿时再次战作一团,一时间连江楼牵制住纪妖师与温渌婵二人,剩下的便实在无能为力,于是师映川便独自以一人之力硬捍晏勾辰,季玄婴以及千穆三人,师映川驾驭北斗七剑,森寒无比的剑气源源不绝而出,剑气吞吐开阖之间,气劲轰鸣,空气震荡撕裂,如同飓风疯狂肆虐,师映川一夫当关,无视晏勾辰与季玄婴两大高手的围击,只一味强攻千穆,这是逐一击破,也是最正确最老辣的方式,这其中固然有师映川恨千穆所作所为的原因在,但真正的理由却并非如此,而是因为千穆在眼下剩余的宗师里面,乃是相对最弱的一个,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在短时间内尽可能削弱敌方力量,这种剑走偏锋的行为,非身经百战之人难以决断,不过这样做的结果便是师映川身上又添新伤,然而无论如何,这样的代价不是没有回报,他终究还是找到了机会,生生逼退晏勾辰与季玄婴这二人,紧随其来的,就是斩向千穆的一剑!

    这一剑是银河倒挂,是霹雳一闪,绽放出最纯粹最狠辣的绝世锋芒,是令人无法直视的璀璨磅礴,无与伦比的杀气凝聚其中,人,剑,意,三体融为一起,以万钧之势刺破苍穹,吞噬天地!

    两道身影相错而过,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瞬息而已,师映川缓缓转过身,望着不远处容貌清秀的男子,忽然低沉开口道:“……我曾经挑选青元教势力范围内的优秀女子,希望二郎那孩子从中选出合他心意的,早些成家,但他拒绝了,后来那孩子从承恩宗寄来家书,也就是数月前我宣布闭关的前几日,信上说他经过这些年,终于已经想好,决定向你求亲,以后会与你一起居住在大光明峰,我收到信之后,给二郎他回信,告诉他等到我闭关结束,返回云霄城之后,便会写信给万剑山剑主傅仙迹,商议你们两个人的婚事,然而现在看来,已经不需要了。”

    听到师映川的话之后,不远处千穆脸色顿变,他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了,手中那把已经遍布裂痕的长剑再也握不住,‘当啷’一声砸落在地,他嘴唇微微翕动,似是想说什么,可是却说不出来,他死死看着师映川,仿佛是想从中看出端倪,来判断这番话究竟是真是假,但很快,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迷离起来,透过师映川的脸,他似乎看到了那张无比熟悉却又已经有些陌生的面孔。

    一时间他痴痴看着,这一刻,千穆的整个心神都沉浸在一种无法言说的境地之中,他想起第一次看到那人时的情景,想起第一次亲吻,拥抱,缠绵,想起那人的笑容,身体的温度,想起两人曾经的那些快乐时光,不知不觉间,眼角已悄然湿润,一种难以自禁的情感从心头涌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下一秒,千穆忽然就仰头微笑,他望着天空,一股无法言说的哀伤浓烈地四散开来,喃喃说道:“当年离开他,回到万剑山,并非真正是因为我嫉妒不满,而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已经越陷越深,无可自拔,所以我就害怕起来,我害怕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就会再也无法硬起心肠报仇……”

    说到这里,千穆脸上的表情保持着微笑的样子,这是他第一次在师映川面前如此真心地露出笑容,笑得非常的好看:“无论你相不相信,但我还是要说,一开始我接近倾涯,的确打的是借此伺机复仇的主意,但是到了后来,一切都渐渐不再受我控制……其实在这世上,再精湛的演技也不可能全无破绽,所以在那些年里,我之所以并没有露出过任何马脚,就是因为我是真的爱上了他,爱上了仇人的儿子。”

    师映川眼神微动,但他的语气依旧平静而深冷:“二郎那孩子,他明明是已经准备与你成亲的,尽管时隔已久,但他终于还是作出了这样的决定,选择了你……可是你,却伤了他的心。”

    千穆幽幽一声叹息,既而闭上眼,道:“是啊,我伤了他的心,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罢……不过,我是求仁得仁,虽今日陨落于此,又何须后悔?”说着,这个几十年来一直生活在仇恨隐藏与矛盾自责当中、始终面临着一种艰难抉择的男子,轻声说出了人生当中的最后一句话:“……告诉二郎,是我对他不起。”

    话音未绝,千穆的心口突然喷涌出大量鲜血,他的皮肤表面瞬间出现了无数裂纹,鲜血从中迅速冒出,师映川一剑之威,竟是强大如厮!一时间千穆重重跪倒在地,随即身体就砸在了碎石尘埃之中,他脸上的表情就此凝固,一抹淡淡的笑容定格其间,那是欣喜,惋惜,遗憾,痛悔,释然,以及……解脱!

    从师映川收手,到千穆身亡,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片刻之间,此时眼看着千穆死去,师映川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不过很快,这一切就又渐渐淡去,师映川眉目沉凝,站立不动,几缕散乱的黑发从他额前垂落下来,遮挡住了两只眼睛,从那发丝之间隐隐约约透出一道森冷无情的目光,他缓缓转动眼珠,突然间就张口喷出一滩鲜血,眼下他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只不过因为穿一身与鲜血颜色接近的猩红长袍,所以才没有显得触目惊心罢了,但事实上,除了被一直刻意保护住的腹部之外,师映川身上的其他部位已然受到多方重创,甚至就在方才逼退晏勾辰与季玄婴二人时,他就硬是挨了季玄婴一剑,几乎被完全洞穿了肺部!

    战斗持续到现在,在场剩余的这些人,已是人人带伤,只不过伤得最重的就是师映川,一般人若是受了他这样重的伤势,早就无法支持,然而师映川却是丝毫也不迟疑,仿佛浑若无事一般,一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握紧了掌中短剑,显然还准备继续战斗,但他握剑的手却已在微微颤抖,这时在方才被他逼退的晏勾辰轻轻咳嗽了一下,吐出一口淤血,眼睛却不离师映川的面孔,说道:“情报上提到过,你的眼睛颜色与从前不同,我想,应该是你放弃了那门吸取生机以弥补自身的秘法了罢,如此重要的法门,能够使你持续得到补充,若非如此,此次围攻势必会更加困难,甚至会使我方有很大的覆灭可能,而你却居然主动放弃了这样一份堪称保命底牌的力量,我猜,应该是因为你怀了身孕的缘故罢,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想必总有关联……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只怕一切都不会发生,至少也不可能如此顺利,一位大劫宗师在正常状态下,我纵有再多的谋划,也是施行艰难,如今为了这个孩子,你就要断送了性命,映川,你可后悔?”

    师映川粗重地喘息着,此时他的眼角都已经微微裂开,殷红的血珠渗出,仿佛血泪一般,他漠然望着晏勾辰,一手捂着下腹,冷冷道:“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况且,今日谁生谁死,还未可知……”话还没有说完,师映川突然间猛地又是一口血喷出,再也支持不住,单膝跪倒在地,此时他全身的肌rou已经大部分断裂,甚至脸上都出现了许多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裂痕,强行冲击药力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严重的损伤,更何况从开始到现在的战斗中,实力大幅度下降的师映川虽然接连毙敌,但受到的伤害也是极其严重的,也许凭着大劫宗师强悍的生命力还可以勉强活下去,但是只看这样恐怖的伤势,就知道他已经根本不可能再继续战斗了!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与对手激斗的连江楼突然冲出战圈,直奔而来,掠至师映川身边,将爱侣紧紧扶住,连江楼什么也没有说,漆黑的双目中也没有流露出丝毫软弱的情绪,只是静静看着师映川,不偏不移,表情温柔,师映川微微移转视线,与连江楼眸光对上,那漂亮的眼眸依旧明亮,显示出坚若磐石一般的强大内心,两人如此相视,面对此情此景,也许是认为这两人已是笼中困兽、无以为继的缘故,剩余四人却是没有再发动攻击,谁也没有动手,只沉默地看着两个人相依在一起,也许,这已是他们相聚的最后一刻了。

    一时间师映川笑了笑,但紧接着就咳出血沫,在场诸人都是绝顶高手,哪里看不出他的内脏已受到了致命的重创,连江楼立刻从怀中摸出一只玉瓶,从中倒出一粒丸药,喂进师映川嘴里,晏勾辰等人眼睁睁看着,却并未阻止,因为师映川这样的伤势,药物能起到的作用也只不过是吊住他的性命而已,对大局无关紧要,这时师映川有些艰难地抬起手臂,动作似乎已经不太受意识支配,他皮开rou绽的右手伸出来,想要去抚摸连江楼的脸,却因伤势太重,动作很慢,连江楼轻轻捉住他的手,让那沾有鲜血的指尖触摸到自己的面孔,缓缓轻抚,师映川贪恋地紧紧盯着爱侣,这时的师映川是极其狼狈的,他的身体上有贯穿伤,左肩有一个猩红的血洞,身上更是伤痕遍布,还被撕下了几块血rou,内脏也受到了严重创伤,多处破损,此刻他面色苍白,明明已是生离死别的关头,却含笑洒脱地对连江楼说道:“放心,我不会死的,我还要让我们的孩子出世,让它叫你爹爹……”

    两人如此旁若无人地相依在一起,也许是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深情,也或许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总而言之,在这一刻,没有人试图打扰这一幕画面,连江楼听到师映川这番温柔的话语,这个从面对厮杀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皱过一下眉头的男人,突然间就仰天长啸,啸声悲烈,这并非为了自己,而是因为爱侣与孩子不得保全的痛苦,恨命运无情、世事无常的愤怒,然而长啸之后,也许是胸臆中的阴霾都就此宣泄出来的缘故,连江楼便恢复了平静的模样,不悲不怒,只淡淡以对,似乎性命攸关也不算什么,都是一笑置之而已,他摸了摸师映川散乱的黑发,如此深情,叹道:“连江楼此生有幸与你为侣,得失成败已不放在心上,纵然此生短暂,但人生至此,已是了无遗憾。”

    师映川闻言,只是微笑,明明生死已在旦夕,然而两个人却都不带半点小儿女之态,不过这缱绻一幕终究不能持久,很快,一个声音便突兀响起,打破了微妙的氛围:“……事到如今,你的情况已经糟糕到了这个地步,虽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危,但你显然不可能再参与战斗了,映川,你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支持下去了,现在的你,尽管可能还有战力,但rou身损坏程度之大,已近崩溃,无法支持你继续作战,这是不争的事实。”远处一直沉默着的晏勾辰忽然缓缓上前两步,开口说道,在场诸人没有出声,但人人心中也都是如此想法。

    “呵呵……”一声低沉微哑的笑声突然从充满了血腥气的唇中溢出,师映川低声笑着,这个浑身破败,rou身已近崩溃的人正在笑,居然在笑,不是勉强,不是绝望之后的自暴自弃和无所谓,他就是在开心地笑着,冷酷地笑着,在如此严峻、几乎是必杀之局的境地下,他竟是这样肆无忌惮地露出完全让人无法理解的笑容,任何看到这笑容,听到这笑声的人,都不会将其中的意义理解错误,这分明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实情绪的反应!他,凭什么如此?

    “从前还是宁天谕时,我没有这样的习惯,但是这一世,也许是环境阅历不同,也或许是过于谨慎惜命的缘故,总之,我变得习惯于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留一张底牌……”师映川冷冰冰说着,此刻他的眼神十分古怪,被他这样看着,让人感到一股莫可名状的心悸,也正是在这种不该出现的感觉下,诸宗师从原本的略略放松状态一下子又转变成了紧绷,到了在场诸人的身份,经历过的风浪何其多也,似这等人物,听话听音,心思最是敏锐,此时听得师映川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间俱是微微一凛,心头蓦然涌起不祥之感,不过纵然如此,这些人也实在很难相信眼前明显已经无法战斗的师映川还会有什么手段,毕竟在这种情况下,结局分明已经注定。

    然而就在这时,在场诸人当中的唯一女性温渌婵,出于女子天生就高于男人的细腻观察力以及某种感应,在其他人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突然间就注意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现象,一时间温渌婵蓦地神色大变,骇然脱口道:“这、这是!!……”她脸上的惊容和震撼的语气实在太过鲜明,其他人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吸引,温渌婵满面惊色,声音微颤道:“他的伤……正在愈合……”

    一句话仿佛石破天惊,在场诸人顿时齐齐变色!然而就在这时,原本已经难以行动的师映川却已轻轻推开连江楼,自顾自地缓缓站起身来,若说刚才其他人还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但现在却是人人都已看到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只因为一开始那极其缓慢的愈合速度,到眼下已经越来越快,甚至达到了普通人用rou眼就完全可以清楚捕捉到的程度!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已震撼于眼前发生的诡异画面,只见师映川露在外面的肌体正以一种不可想象的方式迅速愈合,左肩那个被贯穿的猩红大洞居然已经长出了血rou,飞速填补着伤口,从温渌婵惊骇出声到现在,不过短短几次呼吸的工夫,师映川身体上的严重伤势,居然看起来似乎已经好了大半的样子!

    在场诸人哪一个不是经历过无数风浪才走到如今,然而面对着如此不可思议的一幕,又有谁能够不发自内心地感到震撼?这般鬼神莫测的手段,已经超出了人间范畴的想象!

    此刻饶是连江楼心性沉稳之极,一向没有什么大喜大悲的情绪起伏,但面对这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峰回路转,终究还是露出明显的惊喜之色,蓦地站起身来:“横笛……你没有事?”师映川看他一眼,嘴角带笑,伸手以袖擦去脸上的血迹,就见那原本已经裂痕遍布的一张脸,眼下在擦掉鲜血之后,竟是光洁如玉,丝毫看不到任何伤痕,依旧绝美无瑕,他低低笑着,眉长入鬓,眸色有若凝实的黑夜,目光环视远处四人,道:“很惊讶?人体的衰老是不可逆转的,而大宗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来延缓这种情况,但却不能真正扭转,因为这是自然规律,所以,即便宗师也不是真正的长生,至于永生,更是痴人说梦!不过,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永生的秘密,很可能就在于彻底控制自己的rou身!据我猜测,等到能够做到对于身体的cao控力可以精确到极致,就可以任意变化,无论是想要rou身衰老还是年轻,都听凭自己的意愿,如此一来,rou身的生机又岂有自动衰竭之时?我想,到那时甚至可以控制身体在一定范围内任意变化,容貌外表改变只是小道,就连男女性别转换也大有可能,甚至包括断肢再生,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不死不灭,真正跨入了‘神’的领域!”

    其实在师映川开口之际,四大宗师最正确的选择就是趁其尚未完全恢复的时候,立刻发动攻击,然而师映川却突然说出了关于永生的一部分秘闻,尽管知道这是师映川在有意拖延时间,但他乃是天下唯一的五气朝元大宗师,千年以来的第一人,没有人在这方面比他更权威,走得更远,毕竟他是摸到了那扇门的人,所以眼下当师映川徐徐道出永生的秘辛时,没有人能够控制自己不去听,没有人能够有这个魄力去打断他的话!

    说到这里时,师映川身上原本恐怖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他理了理已经破烂的袍子,冷冷看着远处一干人等,将诸人微妙的心绪变化都看在眼内,继续说着:“当然,我现在还远未达到那一步,但若只是一部分的话,还是有的……其实说穿了也并不神奇,宗师强悍的生命力可以支持我不死,我方才的伤势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就可以慢慢养好,而我所做的,只是付出一定的代价让这个过程缩短,让愈合的速度加快了无数倍而已。”

    师映川嘴角微翘,眸色如刀:“……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了。”

    “……你所说的代价,应该是寿元与真气罢?以此刺激血rou快速生长。”远处晏勾辰眉毛一动,突然就沉声说道,而他的话,也使得师映川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晏勾辰此时的语气不知不觉间已有了变化,低沉悦耳,细听上去仿佛又有一种柔和且古怪的颤音,非常特殊:“然而,人体的潜能毕竟有限,生物体内构成血rou骨骼的那种物质无论是成长还是老化的次数,都是有极限的,这也是普通人会老会死的原因,宗师之所以寿元悠久,就是因为打破了这个极限,但也无非是延长,而不是令这种极限真正消失……映川,纵然你的寿元高于普通宗师理论上的二三百年,但一日没有成就永生,你就不会真正不朽,你的寿命会是多少?五百年?还是更多?你的伤明明已经重到濒死的地步,而你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原本需要长时间才能够养好的伤势强行愈合,你为此所损失的寿元绝对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我想,你甚至也许不敢再一次施展这种法子,因为就算你的寿元还可以支持,但你的真气也一定不够!”

    被人一语道破其中关键,师映川的眉心深深凝起,他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远处容颜苍老的那个男人,眼神中闪过异样之色,那是疑惑,其中仿佛又有着别的什么:“对于人体有着如此透彻的了解,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破我再生之法的关键,且又破解了我当初在你身上施下的九转连心丹,再加上这样的语气……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真的很像一个人……”

    “……原来,你还没有忘记我!”晏勾辰忽然大笑起来,他笑得酣畅淋漓,下一刻,已微微欠身,手臂随之动作,行了一个礼,那是早已消失在历史尘埃当中、臣子正式面见帝王时才会有的古老的礼节:“陛下,真是久违了!”

    一语既出,师映川眼中顿时精芒大作,再无犹疑:“……曲蜃楼!果然是你!不,应该是叫你呼儿勃帝疆才对,北辽皇子!”

    师映川此时已是语气冷然,眼中杀意凛凛:“当初北辽被灭,你就在隐瞒身份的情况下做我的臣子,后来参与到宫变之中,帮赵青主下蛊,才让我中了暗算!北辽自古就是蛊师与大巫聚集之地,呼儿勃氏世代为北辽之主,皇室之中蛊师大巫辈出,如此一来,我对你施展的九转连心丹之蛊,被你化解也是理所当然……没想到,这一世居然还会再遇到你!”

    时至如今,这一日所发生的事情已经彻底超出任何人的想象,局面时而清晰,时而又扑朔迷离,连番转折几乎令人目不暇接,此刻只见晏勾辰笑容不改,表情如常,但眼下他虽然还是那苍老面容,可是那神情气度,那眉宇间的味道,却已变得全然陌生,迥异于以往,他不徐不疾地道:“当初遇见陛下时,我是北辽皇子的事实不便泄露,因此隐瞒身份,只不过没想到后来北辽却被陛下所灭,于是我就做了陛下的臣子,伺机复仇,只是,本以为恩怨已了,却未曾想今世仍有纠缠,想来人间情仇爱恨,缘分冥冥,果然复杂之极。”

    师映川大笑,他脸上神色变化,谁也不知道他在这瞬间的工夫当中究竟内心经历了多少东西,此时周围俱是一片安静,风声已止,就如同此时的气氛,没有任何嘈杂的声音,安静中却是孕育着极度的紧张,蓄势待发,师映川笑声中透着冰冷:“倒也正好,当年种种恩怨,如今一发了结了就是!”晏勾辰闻言,却并不应对,反而目光移向师映川身边的连江楼,微笑道:“看你的神色,我想,大概很多事情他都没有对你说起过罢?连江楼,你可知道,当年你乃是断法宗大宗正赵青主,是千年之前发动宫变的重要人物,那时……”

    “我没有必要知道,也不想知道。”晏勾辰的话还未说到一半就被突然打断,连江楼神色漠然,伸手握住师映川的手,冷冷道:“从前的事情与现在的我无关,你想要以此离间,恕不奉陪!”师映川感受到对方手掌的用力以及坚定,就抬头注视着爱侣,见对方此时横眉冷对,只觉得这样子真是英气逼人,就反手轻握连江楼温暖的手,晏勾辰见其不为所动,也不怎么意外,就淡淡道:“既然如此……”

    话只开了头,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剑打断!师映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冲而来,一剑劈下!晏勾辰等人神色微变,立时后退,不肯硬接,然而就在这时,师映川手腕一转,无数剑气飞纵之间,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外泄,全部都指向四名宗师之中唯一的女性,温渌婵!

    这是与之前击杀千穆的原因一样,采取的是逐个击破的策略,而温渌婵,就是剩下四人之中,战斗力相对最弱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