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都是一家人，谢啥咧——”吴厂说时也站起来准备下班了，不过临走前忽然又转身过来，长长的吸了口烟后，这才语重心长的提醒道，“桑桑啊，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也得物色下对象的事情了，可惜你叔我整天和工人打交道，认识的文化人不多，你也只能自己多长心留意这事了，在咱这里，像你这样年纪的老姑娘可是不多了——” “吴厂，我知道的，谢谢啦。”池桑桑说到这时，才露了个笑脸给吴厂长，吴厂长见着她眉目间不知何时已经欢喜回去，这才放心的走了出去。 池桑桑，大学毕业三年有余，今年已经是二十七的年纪了。 毕业后的那几年，此时要去回忆追望，其实也是短暂的犹如白驹过隙。虽然工作的这几年，池桑桑的待人处事能力自然是老练多了的，但是实际上她的心理年龄还是完全停留在大学刚毕业那会的状态。 每次一打开自己的朋友圈，她以前的同学朋友都忙着晒婚纱照晒宝宝照，而池桑桑呢，唯一好晒的大约就是在工厂里热火朝天赶货的场景，当然她也没有足够空闲的时间去晒这些。 她是自从在厂里工作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忙得像是旋转的陀螺似的。惟有此时，在闷热的办公室里，她靠在椅子上，一个人闭目想了好多。 她起初来工厂的目的，不过是因为爸爸临终前的遗愿。 刚毕业的人总是格外单纯，也是尤其的不知天高地厚，想着再怎么艰难也要努力完成爸爸的遗愿，将他生前一手创立的工厂做大做强。 只是现实往往不那么如人愿。 池桑桑脑海里闪过先前看到的财务资金情况，她管理这个厂，已经是要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的了。 眼下更糟糕的现实是，池桑桑真的发觉自己已经很累了。 还有什么比心累更让人感到恐慌的呢？ 而且，她还到了该谈对象结婚生孩子的年纪了。 尽管池桑桑这人天生就是个乐观派，不过当所有事情都堆积到一块的话，生活其实并没有那么教人遂心遂愿的。 池桑桑傍晚到家的时候，孙玉芬正在厨房里做饭。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孙玉芬知道自家女儿工作辛苦，对池桑桑倒是很心疼的，说时从冰箱里端了碗绿豆汤出来。 池桑桑从外面回来出了一身热汗也正口渴的厉害，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的汤水，剩下那干干的绿豆趴在碗底，瞧着怪可笑的。 “今天开始限电了。”池桑桑说时还稍微舔了下自己的嘴角，大概是老妈冰糖放的太多的缘故，还有点甜味留在上面。 “哦。那有点麻烦了，又是大热天的更难熬。”孙玉芬脸上也明显有点低落起来。 “妈，今天上午锦大的人来联系我，和我谈了下关于转让出售工厂的事情。”池桑桑开口说道。 “这样啊，他们看中的肯定是我们厂的地皮，堵在他们那片统一规划的区域里，怪碍眼的。”孙玉芬的脸色明显是怔住了，不过一小会后她也是叹了口气，“现在开厂也难熬，卖给锦大也不是件坏事。” “恩。”池桑桑原本最担心的便是mama这关过不去，毕竟当初爸爸办厂时，那时孙玉芬的身体也好着，也是跟着爸爸四处奔波的，投注下的心血并不比厂里的任何一个人少的。眼下见着mama的思想也通融的很，她心头主意已经拿定了。 “桑桑，那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你在厂里呆了这么多年，去找其他的工作也不知道好找不好找。都怪妈，当初没有拦着你，一晃你就这么大年纪了——你看你那些在银行里或者大公司里上班的同学，个个都已经解决好人生大事了，就连小莺，也准备新房要结婚的了。”孙玉芬其实纠结来纠结去还是纠结到池桑桑的终身大事上去了。 “妈，我可能会考虑去锦大工作。这样上班的地方也几乎不变，回家也方便。除了换了个工作环境，我的生活轨迹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 “那——也行。锦大集团大着呢，到那边工作也有发展前途。”孙玉芬这才不经意的舒了口气，显然在她主观臆断的观念里，觉得池桑桑愿意去锦大工作，和叶淮容的好事就已经成功了一半的了。 “桑桑，叶先生上次送我回来都没有好好感谢过他，下次有机会的话你约他来家里吃饭，要不然妈心里过意不去。再说，你要是进锦大工作的话，你们可就是同事了，你和他热络点，进新公司也好混点。”孙玉芬说到这时，忽然一改平日的病怏怏，沾了莫名的喜气上来，整个人精神都好了很多。 “好了我知道了。妈，那我先去洗个澡。”池桑桑也不想让孙玉芬失望，眼下随口应了声便去自己房间拿睡衣去了。 关于转让工厂的事情，锦大专门负责此项事务的人追得牢，池桑桑回应的也快。 几天过后，双方便达成了协议。 派过来的代表是个将近四十的中年人，整个人说话都斯斯文文的。 锦大开出的条件也并不算苛刻，给出的地皮价格还算在市场价内。只不过池桑桑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所有她工厂的工人，如果有意向继续从事这个行业的工作的，锦大下面的纺织工厂要无条件接收。 对方是个斯文的这倒是不做声了。 毕竟也不是三五个工人，而是上百号的工人自然是良莠不齐的，领导未必会同意。 “这个要求你之前没有提到，我得请示下领导。”过来谈判的中年人斟酌的说道。 “作为交换条件，你给我的赔偿款我可以让出5个百分点，而且工人招进去，又不是不干活吃白饭的，我知道你们下面的厂都是按工资计件的，出多少力付多少钱，你们并不吃亏的。而我，也算是能够给他们一个交代。”池桑桑也是伶牙俐齿的说道。 果然她这一开口，对方也是愣了下。 显然以她这个年纪，能够说出这样周到万全的话，对方也是始料未及的。他平常去收购兼并的那些厂，对方只会在自己能拿到实际的赔偿款上与他锱铢计较，至于被兼并收购后的员工去向如何，却是不会这么尽心尽力去争取他们的利益的。 打了一通电话请示了之后，显然那人上面的领导也并未觉得吃亏，同意下来后两人便利索的签好了协议。 池桑桑让吴厂召集全厂员工最后一次开了个会，会上宣布了本厂被锦大收购，但是自愿原则可以进去锦大下面的纺织工厂里继续工作，不愿意的可以拿笔一次性的失业赔偿款，除了刚听到消息后的震惊和错愕外，倒也没有人有什么反对意见。 因为不管怎么选择，池桑桑做出的决定都已经是最大化兼顾到大家的切身利益的了。 只不过散场的时候，也总是有点伤感的。 吴厂这样，池桑桑也是这样。 毕竟人对于挥洒过汗水的地方，总是会格外的有感触和不舍的。 休息了一个月后，池桑桑去锦大上班的第一天，正是她原先的工厂被引爆拆迁的日子。池桑桑还是开着自己的那辆破车，转弯经过的时候，还有推土机在边上轰隆隆的将障碍物夷为平地，外面的尘土早已漫天飞扬起来。 她的车窗本来是密闭关着的，她忽然若有所思的将车窗摇了下来，这样，外面的尘土颗粒瞬间就飘晃了过来。 不过影响也不是特别大，因为池桑桑的车子没一会就开过去了。 等池桑桑走到锦大的前台时，早有美女同事在那边等着她了。 “你就是池桑桑吧，kevin特意关照我在这等着你呢？”面前的同事肤白貌美，大长腿，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kevin？” ☆、第五章 “kevin？”池桑桑好奇的问道。这个英文名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嗯。就是咱们的叶副董啦。”眼前的美女同事显然看出池桑桑的讶异，知道池桑桑大概不知道叶淮容的英文名，眼下倒也爽快的补充道。 “哦，这样。”池桑桑闻言也是腼腆的微笑了下。叶淮容会提前和同事打好招呼，她倒是始料未及的。 不过她在锦大除了叶淮容之外也没有其他的熟人，其实方才人事部的同事开口说道时，她其实就应该反应过来的。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池桑桑的浅眸不知何时又已微微弯起，显然是颇为愉悦的样子。 “嗯。kevin交代过，你比较熟悉德国客户，所以我就暂时把你安排在业务一部了，你跟的组里主要负责的是德国客户，这样你上手也快。”美女同事一边说时，一边把池桑桑往里面带去。 “好的。多谢了。”池桑桑一边点头应道，嘴上也是如实的道谢起来。起先她还担心着自己的工作能力，从工厂一下子跳转到锦大下面的外贸公司，虽然她大学的专业学的就是国际经济与贸易，但是这几年在工厂打交道的都是工人，那些学过的东西早都忘到脑后去了。 幸亏她在工厂时接的单子几乎都是德国客户，每个最基础的流程她都是亲自跟过的，应该也不会太过于生疏，眼下听到被分派到德国客户部那边，她心头自然也是莫名松了口气。 “不客气。”美女同事带着她，没一会后就把她带到了里面的其中一层，走到里面靠近窗门处的那个空位置说道，“你暂时就坐在这里吧。”说完后又抬头对着坐池桑桑对面的女同事说道，“chris,你们组来新的业务员了，待会你安排下她的工作。” “知道了。”叫chris的同事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大概是知道chris向来都是这幅爱理不理的德行，美女同事走之前还对着池桑桑眨了下眼睛，意思分明是让池桑桑不要太介意。 等美女同事走了之后，池桑桑这才迅速看了下自己的办公环境，她坐的位置是靠窗的角落处，桌上就简单的放着剪刀卷尺之类的工具，倒也整洁，她便先打开电脑随意浏览了起来。 可是她一直呆在自己位置上近一个小时后，坐她对面的chris还是一声不吭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池桑桑也回想了下方才带自己过来同事的话语，显然坐自己对面的同事才是自己接下来工作的直属领导，虽然她方才刚来时就已经明显接收到这个同事不欢迎自己的信息，不过都已经来这边了，她总不能一直被这样干晾着的。 思考了一小会后，池桑桑这才礼貌的开口说道，“chris，你好，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帮忙这种事都要我来开口的话，那我招了你以后岂不是得要更忙？”坐她对面的chris这才没有好气的抬头质问道，她这一抬头，池桑桑这才看清了她的长相，年纪大概三十开外，微胖，肤色略白，脸上那浅浅的雀斑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也未料到chris会这么回应自己，一时间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待要重新坐下去也是觉得难堪，许是感应到池桑桑此时的处境，坐她外边的同事这才轻轻开口说道，“你会量尺寸吗？” “会的。”有人搭理自己也算是替自己解围，池桑桑便也友善的应道。 “今天寄来了一堆的批办，那要不你帮我量下尺寸吧。”旁边的同事这才继续怯生生的开口说道。 “好的。”池桑桑本就闲的无聊，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因为量尺寸这种事情对她而言完全是小儿科的事情，说完后她就拿了桌上的卷尺，跟在旁边的同事身后，一直走到很远处的大玻璃桌前，直到看到桌上叠着的那么一大堆衣服时，她这才有点被惊到了。 “不过先前出去的那批推销样尺寸有问题，所以客人要求我们接下来的每件都要亲自量好尺寸后才可以出。”同事大概也瞧出池桑桑的隐虑，眼下也是有些为难的解释道。 “没事。我反正也有空。”池桑桑爽快的应道，见着同事还是没有走开，帮她把衣服摊开来放平整，小姑娘瘦瘦弱弱的，留着齐耳的短发，看起来年纪却像是比自己都要小一点，而且似乎待人处事还是挺生疏的，她便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珂，你呢？” “我叫池桑桑。” “你在这里呆多久了？”池桑桑继续问道。 “我毕业后就来这边了，才一年多点。”张珂应道。 “哦，原来我都比你老好几岁了。”池桑桑心头顿时明白眼前的张珂也还算是个新人，不过心下也是有些感慨，语气不知觉就有些怅然起来。 “这样吗？感觉也不怎么看得出来。那你看下尺寸表是不是都熟悉，还有量法我先量给你看一遍。”张珂说完就开始一板一眼的量了起来。 池桑桑才看了一遍，早就记得一清二楚了。 等张珂放下尺子后，她便飞快的量了起来，动作熟练程度比之张珂可是好多了。小姑娘原本是不太放心刚来的新同事，便一直陪同着池桑桑多量几件，直到突然看到其中一件衣服的表面有个大破洞，张珂顿时很低落的叹气道，“工厂老是这么粗心大意的，这么个大破洞的衣服都寄过来。又要去求师傅去补洞了，现在的老师傅一个比一个难叫得动，而且还不知道能不能补好，衣服重做也没时间了——” “你去拿钩针过来就行了。”池桑桑见怪不怪的说道。 “难道你连补洞都会吗？”小姑娘顿时一脸惊奇的问道，不过脸上的惊喜明显是大于惊奇的。 “试试看吧，技术也不是特别好，万一没补好的也可以拿去给师傅重新补下的。”池桑桑很自然的应道。 “好的。”张珂说时早已屁颠屁颠的朝自己的位置小跑回去，没一会就拿了根细巧的钩针过来。 池桑桑接过来后，利索的上下移动着，没一会就将衫面上很突兀的洞眼给补好了。 整个过程都没几分钟，看得张珂一愣一愣的。 “桑桑姐，你好厉害啊！”小姑娘大概是太开心了，张口便直接桑桑姐喊道，望向池桑桑的目光中分明是充满了羡慕的眼神。 “小事而已。”池桑桑也是咧嘴笑了下，随即说道，“不过你这件衣服最大的败笔不是这个破洞，而是衫形完全没有整烫好，尤其是夹弯处一点都不圆顺，穿起后肯定会影响卖相的。这种问题对于德国客人一般都是硬伤，你赶紧拿去重新整烫下吧。” “桑桑姐，你这些都能看懂！我要是哪天像你这么厉害了，我就可以跳到客人办事处那边去工作了。”张珂此时的眼神完全可以用崇拜来形容。 被一个小姑娘恭维了下，池桑桑原本低落的心情这才重新恢复回去，她也只是抿嘴一笑，“你再多接触几年，自然就会懂这些技术方面的了。” “但愿如此吧。不过我总觉得我很笨，以前读书时应付考试什么的倒是很拿手，工作后这些额外的技术方面的我感觉自己还不如那些师傅，学起来特别慢。”张珂自怨自艾道。 “不用急，慢慢就会的。”池桑桑安慰道。 这一天下来，池桑桑就量了好几大堆的衣服。 下午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时，也是难得觉着腰酸脖子痛起来。往常在工厂一天下来都是在经常走动着的，哪里会像这样一量衣服，维持着相同的姿势一弯身低头就是大半天。 她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时，正好有几个同事围在对面chris的身边分零食吃，而且一边闲适的吃着聊着最新的八卦，不过却是一点都没有邀请池桑桑参与她们话题的意思。 张珂凑巧也走开了，池桑桑便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安静的点开电脑看起了邮件。中午的时候网管已经把她邮箱都设置好了，她此时也没有特定的客户，眼下只是无聊的点开了自己邮箱里唯一的一封群邮件看起来。 致员工的一封信 池桑桑看了下标题，又看了下邮件下方的签名，忽然留意到靳斯南这三个字。池桑桑的语文水平以前学生时代其实还算凑合的，不过眼下看到那个署名时，她忽然有些奇怪的想着这个字倒是读不准，不知道该读激n还是jin。 又不关自己的事，管他发什么音呢？池桑桑心想道。 不过毕竟自己这当会也没什么其他事，而对面那几个陌生的同事还是众星拱月的围在chris身边说说笑笑的，倒像是要把她特意孤立起来似的。池桑桑一个人无聊，便也认真的阅读起了她的信箱里唯一的这封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