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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劫

    自季风带着沈青崖的残魂再次进入惘极境已经快到一个月,活生生成为境内所有魔物的目标,若不是风银给在他身上画的护身符和银锁天然的驱邪之力,他根本撑不到现在,但虽勉强保存一口气,但这具身体还是已经到了极致,破败不堪,魔气里里外外将他侵染了个遍,乍一看不人不鬼。

    再往前方几里路,便是最后一层结界,即便是厚厚地漆黑密林遮蔽,这个距离依然可以看到结界微弱的金色光芒。

    季风咬紧牙关,下颌骨紧绷,眸中微弱的红芒被掩盖在黑雾里,被红血丝扎紧,让他的眼神充满阴鸷和狠戾,若他不是季风,不是时风门少主,便不会有人怀疑他不是惘极境的妖魔。

    就在眼前,最后一道结界之门,不能倒下,不能闭眼。

    季风半趴在地,刚撑起一条腿要站起来,一道刚猛的黑气像一把锋利的毒箭,生生刺穿他的手臂,将他支撑自己的力量吞噬,失力地猛跌下去,黑色的雪沥沥地从手臂上渗出来。

    “你撑不了多久了。”

    沈青崖的声音从腰间的银锁里传来,所有的妖魔都更加躁动了,季风手指扣了扣,卷起一撮土,指节发白,更衬得鲜血殷红,嘴角的血迹干了又被温热的覆盖,喉咙沙哑的不成音节,语无伦次,

    “撑得住,放心,我一定,马上就到了,谁也别想,阻拦我,,,”

    又一道黑雾向他右手刺过来,季风护着弥生花翻滚躲开,沈青崖道:“我试试能不能调动银锁里封存的力量,助你发挥钦墨之力。”

    话落季风迅速捡起掉落的骨扇,凑成一把骨剑,

    “准备好了吗?”沈青崖问。

    季风吸了口气,抽了一把劲站起身,骨剑插在粘厚的土里,枯叶被剑锋破开成两半,声音从季风齿缝沉沉蹦出:“来!”

    “我的力量有限,也不能助你撑多久,尽快。”

    沈青崖的声音和一股强劲的力量同时传来,骨剑发出咔咔的声音,足够的灵力让它躁动,这才是九骨钦墨应该有的样子,季风也觉得浑身烧起来了。

    自从在风陵渡余氏若木之花暴发力量后,他的身体也开始一点一点觉醒,虹膜上逐渐复杂的元灵符印就是证明,哪怕是一点点,也好过从前。

    “都给我让路!”

    季风横空一剑斩杀,十里八方黑木林一震,周遭的黑气被震的散了形。

    但惘极境这种地方,邪魔之气斩不尽,还会源源再生,被镇压在这里的妖邪恶兽就更加难对付了,被这一击更加疯狂的反扑。

    季风的身体早就变得十分沉重,左右杀退一群,又有另一群扑上来,虽然他没办法退尽敌人,但好在此时有沈青崖的力量,敌人一时也耐他不何,时间问题。

    “我的力量维持不了多久了,要尽快。”

    尽快,他也想啊,怎么尽快呢,季风意识趋于混沌,恍惚间觉得自己大概回了话吧,又或者没有。

    “小心!”

    沈青崖喊了一声将他叫醒,还是来不及,迎面一团丑陋的东西狞笑的脸越来越大,最后直接从他眼睛里的半落成的元灵印记渗进去了——那里连接着他的识海。

    这下不好了,季风心里的声音想起,所有隐秘的脆弱都将被窥探。

    接着他就感觉一切都在开始变得模糊,视线,意识,记忆,感知,痛觉,都在变得混沌,不受控制。

    然后他好像看见了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

    是风银,真实的风银,不是存在他脑海里意化的思念体。

    “洵舟,,,你怎么会在这儿?”季风猛地眨了眨眼,想挤出眼眶的血,看的更清楚些,这一个月所有的怨念邪气已经让他麻木不堪,可依旧在看着这张脸的时候心里那处柔软又被戳疼。

    风银的脸更清晰了,走到他面前,一双碧蓝色的眼眸眼波流转,不同于寻常孤山傲雪般的冷峻,反而是柔情万千,风情万种。

    风银缓缓俯下身,修长白皙的手指绕上他的颈侧,蜻蜓点水的地勾着他耳垂,两只手攀上季风脖颈,似乎是笑了笑,温热的气息似有若无的打在季风唇边,薄唇缓缓动了动,“夫君,我来了。”

    季风眼神陡然一凝,惊诧之意一闪而过,又定格在了脸上。

    你是谁?

    季风本来想问这个,因为实在太明显了,但识海里的东西作怪,他鬼使神差地说出完全不同于方才所想的话。

    “你叫我什么?”季风眼神有些涣散,喉咙沙哑地厉害,一开口就是浓重的血腥气,便将脑袋稍稍后仰一点,隔开一些距离。

    风银眼神顿了顿,似乎是在判断季风的反应,听见他发问,嘴角勾了勾,指尖缓缓划过季风下颌,最后落到季风唇角,指腹轻轻捻了捻:“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吗?”

    季风怔怔地看着风银与他咫尺不到的距离,手捧着他的脸,眼波风流婉转,嘴角挂着妖媚的笑。

    不,这不是洵舟,季风强迫自己找回意识,却忽然发现周遭环境已经变了,红烛春帐,新房新人,一双手轻轻地牵着他将他拉近新房中,季风低头,顺着手看过去,那人一袭红衣,衬得肤白若雪,明艳至极,再看自己,竟然也变成一身红衣。

    他和风银这是,,,要成亲?

    “季风,清醒点,别被骗了,这是痴怪的幻术,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沈青崖的声音微弱地从银锁里传出,但一个字都没传到季风耳朵里。

    “夫君,今日是你我新婚之夜,你不高兴吗?”风银将他拉到床前,将他按下去。

    “你不是想要我跟你回家吗,从你第一次见到我,你就这么说,成亲后,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看着我,今夜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你。你在犹豫什么,夫君?”

    回家,,,

    他记得,鬼节那夜,还有在水月天跳下悬崖后,虽然情境不同,但他都对风银说过跟他回家的话。他明白自己对风银的感情后才知道,这个想法一直一直都在他心底,他想让这只孤舟靠岸,雪苍太冷,世情太薄,外头风霜雪雨,一个人难熬了。

    他想带他回家,带他去他生活的地方,把他这只孤零零飘在天上的风筝收回来,放进暖室壁炉旁,好好的珍藏。

    “夫君。”风银凑上前咬他喉结,不急不缓地磨着他的耐性,季风的意识也在两厢挣扎,一方要他清醒,一方要他沦陷。

    风银的气息缓缓向上,靠近季风唇边,一吻正要落下之际,季风抬手一把握住了风银越发过分的手,风银的动作止在原地,嘴角向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季风。

    “夫君,你不想要吗,唔,,,”风银眼神陡然一变,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下去,一把锋利的骨剑插在他的腹部,黑色的血液汩汩流出。

    “住口!”季风眼神发狠,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变作他的模样!”

    闻言风银哼了一声,手指划了划季风脸颊,笑道:“不喜欢这个样子吗?可我都是照你你心中所想做的啊。”

    季风拽着风银的手捏的更紧,一手抬起剑,厉声道:“胡说八道,休想迷惑我,就算你看遍我的记忆,也学不像!”

    话落一剑捅进风银腹部,风银阴邪地笑起来,化作一团黑雾。

    “是么?”

    黑气消散,周遭惑人心神的新房幻境也跟着消失,季风脱力,按了按发昏的脑袋,天旋地转,幻境崩塌又重建。

    “别白费力气,我是不会被你迷惑的,,,”季风睁开眼,话音突然顿住。周遭细碎的低语消失,依旧是黑夜,大雪飞旋坠落,天地间只剩下雪花簌簌的声音。

    漆黑的小巷深处,他又看到了那个戴着兜帽的孩子。

    “抓住他,在那里。”

    一阵脚步声气势汹汹地靠近,季风叫声不好,想也没想地朝小风银走过去伸出手,“洵舟,过来,跟我走。”

    风银缓缓抬起头,露出兜帽下的一张脸,雪白稚嫩,碧蓝色的眼睛先是惊了惊,仿佛奇怪为什么这个人知道他的名字,小风银警惕地看着他,往后退了两步。

    季风蹲下来跟他平视,向他张开手臂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到:“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带你逃出去。”

    小风银看了他片刻,似乎觉得这个人真的没有恶意,便朝他伸出手。季风把人抱起来,踏出巷子便往前跑。

    “在那儿,所有人,若他不肯就范便就地斩杀,绝对不能放过他,否则将后患无穷。”

    小风银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脸始终埋在他的肩头不敢抬起,季风用尽力气奔逃,血液飞速循环,一刻也不敢停。怀中的小风银身体在轻轻发颤,季风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别害怕,抱紧我,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季风重重地咬了咬牙,他抱着的乃是阆风的下一任族长,天之骄子,本该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天赋神域的灵力,与生俱来的天赋,幸福美满的家庭,亲人族人的关怀,天垣修界的尊奉,本该过着无忧无虑的童年,沐浴镜海的清风,生活在最干净最有灵的西境,该是要犯了什么样的滔天大罪,才要他如此年纪就要一个人承受这样的惩罚。

    世上人太多了,便会有更多的贪嗔痴,每个人都犯一些,却没人要承担后果,久而久之就需要一个人或者一群人,来揽下所有的罪孽,好让他们继续弥足深陷,也让这浑浊的世界不至于失衡。

    可这样一点也不公平,季风抱紧了怀里颤抖的孩子,眼里尽是愤恨和心疼。

    过分倾斜的天平,只会换来有朝一日更为猛烈的反弹。

    季风跑到风陵渡渡口,商船早已停航,一排排停在码头淹没在雾气中,江水还未结冰,江面上空被雪雾覆盖,放眼过去最多看到十米距离,,季风看着身后全是追杀而来的修士,已经无路可退,如果跳下去,江上的雾和雪能方便隐藏。

    各大门派的人气势汹汹追赶而至,被冰冷的江水阻拦,

    “人呢,怎么不见了。”

    有人指了指不远处波澜未平的水面,道:“不会是跳下去了吧?”

    有修士换位思考:“江上雪雾重,即便我们御剑到上空,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找到他们的方位,四周都是我们的人,他们只有这一条路,只要冻不死,就能逃出去。”

    众人深以为然,道:“不管怎样,决不能放虎归山,把江面上下所有方位围住,你们御剑去对岸,其他的下水去找。”

    接连几声重物掉进水里的扑通声响起,所有人开始了水下的找寻,渡口旁的客栈群角落,季风抱着小风银警惕地看着码头的动静,确认没人注意到这边才快步离开。

    方才他的确是想跳下去的,也询问了小风银怕不怕水,小风银一言不发,紧紧拽着季风的衣领,身体缩了缩,完全将自己命运交付给这个陌生人。

    但季风却不愿跳了,此时的江水冰寒刺骨,他受得了,却不想让这么小的风银也去忍受,便只能冒险了。

    此地不宜久留,等到修士找半天找不到人回过神来就会发现被骗了,季风不多做停留,抱着人就往北郊跑。

    “哥哥。”

    季风听到怀里的孩子忽然唤他,忙找了个地方停下来,担忧地问:“怎么了?哪里疼,告诉哥哥。”

    小风银一双眼睛里映衬着雪光,他一脸不同于寻常年纪的小孩该有的平静,问:“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季风一愣,一阵钻心的疼痛在身体游走,现在的风银不会明白世人无止尽的贪念和险恶,只会觉得自己一定做错了什么,才会被罚失去所有。

    季风的手轻轻按在小风银脑袋上,轻声道:“天垣的雪太脏了,蒙蔽了世人的双眼,你没有做错什么,不怪你。”

    小风银定定地看着他,问:“那你又为什么救我?”

    季风握着小风银的手紧了紧,认真道:“这世上有些人,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却一心想要你死,有些人,只要你存在于世,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慰藉。”

    大雪不要命的下,小风银衣衫单薄,浑身冰凉,唯有被季风握着的手,有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温度,“哥哥是哪一种?”

    “都不是。”季风道。

    “哥哥要我活着,求什么?”

    季风看着那双眼睛,冷冽的碧蓝,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再也掀不起它的波澜。

    “求你还能快乐。”季风的眼神虔诚却充满了无力。

    求你不要冰冷地活在世上,求你不被痛苦和仇恨淹没,求你还能解脱。

    “哥哥觉得可能吗?”小风银抬眼,露出兜帽下的整张脸看着季风,眼神不复之前的透彻和清明,变得深不见底,仿佛这个眼神背后装着的是另一个人。

    “你来的太晚了,你什么都做不到。”

    季风瞳孔忽然收缩,心底的痛渐渐转化为实实在在穿心的痛,小风银的手猛地刺入他的心脏,对着他狞笑:“这次的怎么样?哥哥。”

    “你的心和你的修为一样,不堪一击。”

    小风银发力,探入季风心脏的手又深入几分,刚捏住那颗跳动的心脏,就被灼烧得整条手臂化作灰烬。

    小风银惊恐:“这是,若木之花!”

    季风被痛感激得清醒几分,抓住机会一剑刺向小风银,瞬间化作灰飞。

    半晌,季风对着消失无影的幻象低声道:“对不起,没能早点去找你。”

    季风还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久久陷在幻境带给他的情绪中,沈青崖的声音再次响起,

    “季风,醒醒,不要陷在执念里,拿起你的剑。”

    周围已经变回了邪气肆虐的惘极境,暗不见天日,季风缓缓挣开眼,仍未走出方才的幻境,痴怪似乎不甘心,此人心中致命的弱点太多,他现在已经完全知道要怎么让他万劫不复了,只需要再来一次。

    季风眼睛里的黑雾愈发浓郁,忽然头疼欲裂,季风松开剑抱着头,再次睁眼又到了另一个地方,这次不是黑夜,没有下雪。

    是他幻境中见过,一个月前到过的地方——阆风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