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页

    “把你这神情收收。”杜仲听到一水儿的抽气声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他无奈回身,边拍拍师弟的肩膀,一边儿警告似的环视一周,把那些个看向宋辰的目光给逼回去。

    杜仲还是找甄瑳报仇那次才真正染了血的,可宋辰比他还小,当时却像已稀松平常了。后来杜仲才知道他虽出身辽东望族,可辽东一带野兽和匪贼都多,当地民风粗犷,遭遇狼群时便是个小童都敢拿起匕首短刃拼命,宋辰因生父早亡,更是早就沾过血的。沾过性命人血的人才会有的那股子戾气,寻常汉子尚且受不住,更不提一群小姑娘了。杜仲觉着没当街吓哭别人,已经侥幸了。

    宋辰倒不觉的有什么,他是惯来如此,最擅长用这种阴郁狠戾的眼神吓退那些烦人的打量议论。见师兄示意,料街上的这群闲人不敢再跟着他们,宋辰就又变成那个面无表情木木呆呆的宋辰了。

    杜仲揪着师弟,赶紧快步走了,免得一会后头那些人回过神哭起来不好收场。师兄弟两个忙着脱身,没注意他们才走过了这处街市与都中主路的交叉处,把那几个小娘子吓住时她们正好儿挡在大路上,叫那条路上几个骑马的路人将方才的情形都收入眼底了。

    “老爷?”一个长随打扮的壮汉问。

    王子腾把玩着马鞭,远远望了一眼两个小子进去的那铺子,眯着眼睛问:“酒仙居?”

    那长随也望一眼,随即道:“酒仙居的酒是都中头一份儿,他们的药酒也好,府里买办每月都从酒仙居定些上等的来,许是您看到过他家的笺子?”

    王子腾点点头,他不过是看那两个小子年岁不大却有点儿气势有些稀奇罢了。

    “酒仙居最近才上了一种周公百岁酒一种长春酒,听说极好,尤其长春酒据说是仿的宫里的方子……”那长随觑着王子腾的神色说。

    王子腾哂笑:“哦?难道府里不曾置办?”

    那长随就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哼哼嗤嗤的憋出一句:“小的听闻这长春酒颇受太太奶奶们喜欢……”这不是太太病了么,老爷常不着家,大年节下不想法子哄哄——这长随家有贤妻,他个耙耳朵对此道甚是精通。

    王子腾用马鞭子指指他,大笑道:“那老爷就亲自买一坛子回去!”

    说着便纵马小跑过去,他的几位随从忙跟上,惹得这条商铺林立的北街上的行人忙忙躲避,登时尘土扬起。

    才到这酒仙居门口儿,当头就碰到个掌柜打扮的人笑着将方才那俩小后生送出来,一面走还一面客气说话。王子腾挑挑眉,这倒有趣,难不成还是个大主顾不成。

    杜仲正与掌柜的寒暄,余光瞟见王子腾等人,先入眼的却是马腿上的一处印记,心想:这烙印?是军中的马?

    抬头正与马上一雄壮威严的中年人对视。杜仲心中揣量一番,看着的确像个军爷,便微微拱手示意,随即向酒仙居掌柜告辞去了。

    王子腾虽未着官服蟒袍,可遍身华贵,更别提他身下这马极神骏——寻常武人看到他,不多打量他一眼,也得多看骏马几眼罢?这两个小子倒奇了,一个看一眼拱拱手,一个连头也没抬。

    走出几步,杜仲回头,看的却是马蹄子,果见一匹马抬腿时露出的马蹄铁上有个标记——“军马。”杜仲轻声对师弟说。

    宋辰点点头,师兄弟俩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爷,那两个小子说‘军马’。”这时,最后面的个不起眼的小个子随从禀告。

    王子腾微一颔首:“无妨。”他对偶然遇到的两个小卒子不感兴趣。

    只是拎着一坛长春酒回府后,眼见后街热热闹闹,一路上都能听到孩童们嬉闹的声音,府里却冷冷清清,王子腾不免长叹一声。这时管家王福上来禀告近来府里的事:“……太太静养安神,小姐也病了,太医开了方子,说小姐体弱,今冬最好不要出屋子,谨防受寒。”

    王子腾又叹一声,更觉寂寥。不知怎的想起方才遇到的那两个小子,不免有些羡慕两兄弟的父母,不说两个后生看着教养的不错,就说家里有这样两个半大的淘小子,该是何等热闹?

    第36章 美是丁香乳

    越临近年下越忙碌, 杜云安来到这世十五年,却也是头一遭经历这等上下皆忙、劳师动众的大场面。当日在乡间庄子上时,云安已觉年味浓重, 可见识了荣国府这样簪缨世族之家治办年事的阵仗, 方知从前远称不上隆重。

    这日, 迎春三个因贾母处免了近几日的请安, 姊妹们就也不必往上院随贾母吃饭了,大厨房将各自的份例送到姑娘们房里。迎春、黛玉和云安三人就商议着合在一处用饭,又叫人告诉给大厨房还放了赏, 锅灶上人知机, 给三人的饭菜各有花样, 没用重复的菜肴应付。

    绣桔道:“摆饭。”五六个媳妇子捧着大漆捧盒上了三楼,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的菜馔,并三小碗胭脂米饭。

    饶是没有长辈外人,三人仍“食不言”, 迎春和黛玉是惯来如此, 云安则是这一年里才养成的习惯。从前在杜家的饭桌上,兄妹俩常会趁着吃饭的功夫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些闲话,这样方能添些人气儿。云安想如今家里幸好有宋师兄、鲁伯等人, 哥哥才不至于冷清。

    三楼上姑娘加姐儿足有七八个人,可静的却像没人似的,杜云安心里暗叹怪不得这些太太小姐们都是猫儿食的小胃口,这样的氛围能有什么食欲。她边吃边心思飞了出去, 一时又想怪不得如贾赦贾珍等人爱聚众饮宴。这时代的人也奇怪, 正经吃饭就必得食不言, 可一旦上了宴席, 反而纵情放诞, 越热闹越好的。闹得那些忍不了寂寞的老爷少爷们,宁可置一桌小席面与小妾吃酒高乐,也不愿和正妻两相对坐举案齐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