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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小姐果然极和气有礼,可自家却是闹了个大笑话!这是人家杜家自家的庄园,并不与王家相干的,况且这杜姑娘是义女,本来就极远的关系,如今更八竿子打不着了。这可怎么张口,刘姥姥又臊又急,心里跟猫抓似的。

    此时却听杜姑娘笑道:“姥姥不是外人,与我们一同吃饭便是。”

    原来时已快正午,当刘姥姥愣神的功夫,前头有丫头问传饭吗,在哪里摆饭。

    云安笑道:“在庄子上我们用饭早,姥姥客随主便罢。”如今这时代,上至大内下到百姓,都大抵是一日两餐,早饭在九点左右,晚饭则在下午三点左右,其余时候有茶果、点心补充。自然,设宴是不遵照这时辰的,只随主人家的意。

    三个姑娘都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尤其云安,饿得特别快,点心果品不比正经饭食来的养人,因此她们用饭的样式渐渐就成了一日三餐,荣府里有本院的小厨房,到庄子上就更自在了——陈老县君开明的很,她自家惜福养生,一日两膳,晚膳后就不肯再进食,却不准姑娘们跟着她的例,依老人家的话,她年轻那会也是可着肚子吃饭,所以才身体好活的长,才能同太上皇拗着直到把这劳什子爵位拿了回来。

    迎春和黛玉以及丫头们都看出刘姥姥尴尬,都想着用吃饭岔开了才好。

    后暖厅摆下饭,虽未郑重设宴,但亦是体贴刘姥姥,丫头们怕她不懂桌席让座的礼,索性摆席一般,各个一桌小几便是。刘姥姥见三个姑娘亦是在丫头服侍下洗了手后就自吃自的,并无那些繁冗礼节,心下松开一口气,这才松开摁着板儿的手,给他将菜肴夹到碗里,让他拿着勺子自己吃。

    便是有心注意,可刘姥姥和板儿用饭仍颇急切,桌上多少有点儿狼藉。

    吃塞了八分饱,刘姥姥从美味里回神,又有些不少意思,忙偷眼去瞧三个姐儿,谁知三个姐儿不仅无异色,看着不疾不徐用的还很好。

    这却又是另一桩好事了,在庄上的时日,姑娘们不仅放松身心赏玩野趣,更是真真切切的见识了番人家疾苦,知道百姓家如何过日子的。饶是黛玉这样爱洁的人,听过见过佃户家姐儿的饭,还尝过一口她们家常要省着吃的菜团子——她头回知道里面划嗓子的东西是麦壳麸皮,又知道了什么叫‘糠菜半年粮’……林姑娘的心也便容纳的更多更广了。其他的女孩儿也是如此,虽还是爱洁,却再不会觉得农人干裂黢黑的手脏,亦不会无端瞧不起别人。像这样同刘姥姥各吃各的,大家接受的很好,也都不犯那种娇贵的毛病。

    吃饱了心情也好。刘姥姥比方才刚来的时候放开了些,她年纪大,肚子里有许多有趣的故事见识,她又会说能说,兴致高昂的连比带划,便是讲一些养蚕种庄稼遇到趣事儿,三个姑娘连同梅月雪鹭这些丫头们都听的入神。

    直到下晌过半,日都西斜了,王狗儿到庄门来接,刘姥姥才惊觉光说闲篇儿,倒忘了旧事,只是此时对着这些个比她孙女青儿大不几岁的年轻姑娘忽喇喇的开口,她也不好意思的。暗自叹口气,刘姥姥心道到底吃了顿好饭,也该知足,这便家去,再另想折儿罢了。

    小姐妹都起身送她,黛玉还有些舍不得,因说:“姥姥若不忙时,还来我们这里讲古说话。我们家老太太今日出门访友还未回来,不然她也爱听,也与姥姥能聊说到一起。”

    丫头们忙解释说是老县君亦住在这里,照顾陪伴小辈们。

    刘姥姥咋舌,腿脚有些打颤,从说书乡戏里得来的对皇家的那点子见识教她知道这县君、郡主的,都留着皇家的血,那可比高门大户里的太太奶奶们还要再尊贵一重……

    等送她出了别院,云安众人才止步,目送她下山往庄门去。刘姥姥从皇亲上回神时,怀里抱着个包袱,送她下来的婆子肩上也扛着一个。

    刘姥姥讷讷的,还不待她说话,送人的花婆子就笑道:“老jiejie,看路,走稳了。”又夸板儿,“你家小孙子倒真懂事听话,不哭不闹的,日后定然出息的。”

    直送到庄门口,花婆子将抗的包袱给王狗儿,才笑着带过一句:“给孩子们的随常东西。”

    这狗儿特特借了保长家的驴车来接老丈母娘,果然没借错了,人家的态度实在客气。

    方走到说话不会叫庄子看门人听见的距离,王狗儿已兴奋的告诉刘姥姥:“我的娘!你怎么奉哄的人家?怎的这样仗义大方呢?”

    刘姥姥停下用柴草破席将包袱藏底下的手,忙问缘故。

    王狗儿喜道:“您老替全家打一回秋风,谁知竟有能耐替我寻了个长长久久的差使。我有了正经的差使,咱们日后也不用求亲靠友的了,便是日后再往人家庄上去,亦只是走亲戚拜访的,咱们也不空着手,家下有什么就拿什么,只要东西干净,咱们心诚,我打量他家并不会挑理嫌弃。”

    急的刘姥姥了不得,连声问:“什么长长久久的差使,你倒说呢!”

    狗儿就笑:“庄上的管家见我在本地的人口熟,又能拿事,便说请我仍做先前捣鼓的行当,不用自家去销卖了,只把东西收来规弄好,他派车来拉,到他们城里的铺子去卖。”

    刘姥姥疑惑:“这不还和从前的事务一样吗?从前你收来的那些菜干不也大都卖给他庄上了么。”

    “当然不一样,以后不用我瞎弄了,得听他的话做,比如春日的荠菜婆婆丁,夏里的荷叶莲蓬,入秋晒菜干晒果脯晒花晒草……不管是从别处收上来还是我鼓动乡邻做,只要把品质好的货物交上去,他便按定契结钱,每月还另给我一份月例。要忙的事情多着呢,你老品品,是不是有那些大户人家买办的那味儿?”虽货物上赚的肯定不如以前多,除去成本至多余些小钱儿,但那份月钱才是叫王狗儿兴奋的事。这可是长长久久的差使,干好了未必不会派给他更要紧的活,况且只这行当里跑熟了,日后自己也能混出门路,连板儿长大了也能领他做这一行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