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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刀掏纸擤鼻子,眼泪汪汪的摇头晃脑:“自打六年前给你说亲起就频频横生事故,从此老爷每年四月初一都要去妙峰山抢头香!我爹跟着一起,两位老爷子挤在一群妇人姑娘群里,跟人抢喜神殿的头香,不知挨了多少白眼!连太太都嫌丢人,不跟他们一处,宁可自己带丫鬟们去争老娘娘正殿的头香……嘿,你别说,今年真叫太太争着了,是不是这个缘故啊?不行我得跟我爹说声儿,还愿的时候太太最好也去的……”他家太太正经挺彪悍,愣是仗着自己是女人,化劣势为优势,从一众孔武有力的丁汉手里,带着一群丫鬟抢到碧霞元君庙正殿的头香。烧香出来后人还好好的,哪像老爷和他爹呀,脚趾头都快被人踩掉了!

    这比他家大爷还小两岁的小郎君说着说着,声音就越来越小,昂起的头越垂越低。

    谢鲸横着眼看他:“说呀,怎的不说了!不是很能说吗?”

    小秋刀赶忙团起手告饶,又狗腿的赶上来给他大爷端茶递水。

    谢鲸对自家这叨叨叨起来就没完的长随也无奈,说来也赖他自己带坏了秋刀,秋刀从小就爱说话,偏偏跟他学会了在人前装冷漠严肃,这可把小伙计憋得,一只剩自家人了就要翻倍说话才好受。

    “嗯,你说我……”谢鲸还有些不好意思:“林姑娘?”

    “嗯……什么?”秋刀凑近了问。

    不等再挨一烧栗,小秋刀就笑嘻嘻的赶忙点头:“若不是心悦人家姑娘,大爷什么时候会做这莳花弄草的雅事了?还不是因为看草思人呗!”还说什么鱼心慕草,鱼是谁,不久是大爷自己么,真不坦白。

    睹物思人吗?谢鲸向着露草发怔,忽然脑子里那株仙草变成了林姑娘的模样,越想越像,渐渐合二为一,他的心又像当日讨要露草时那般“砰砰砰”跳个没完了。

    从小到大,每每做了那个鲸鱼跃出水面看岸上小草的梦,醒来之后,谢鲸都会觉得胸腔里空空荡荡,好似他这个人在这世上浮萍一般不知方向,不知归处,找不到锚点停下。可自从去年住到兄弟们的庄子上,惊鸿一瞥……好像就踏实了?自从厚颜索要了这盆露草,做梦后醒来只有那种遨游灵海的舒畅和看到小草儿儿的心满意足……

    “没错!”谢鲸突然站起身,认真盘算:“邸报上说甄应嘉及其叔伯兄弟需在九月前进京自辨,那林大人也应该同时抵京,今日都八月初二了……秋刀秋刀,快给老爷子传信,那日我陪他老人家去港口给林大人接风!”

    “大爷!咱家跟林大人没交情呐!”秋刀苦着脸:“您还不如赖着杜大爷和辰少爷有谱些,两位爷是子微先生的弟子,就也是林大人的子侄小辈一样。”

    谢鲸白他:“蠢!正因从前没交情我爹才能去,一是要在这种正经场面给两个兄弟撑一撑,也好叫外人知道他们有我定城侯府在背后,别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敢黏上来,你瞧瞧年头给仲兄弟说的那门亲事。二么,借着两个臭小子的光儿,这不就拉上关系了,老头子才好套林大人近乎,我这当小侄的不就能常去拜会请教老大人了?”

    “噫——!”秋刀抖抖肩膀,撇嘴:“方才还不承认呢,这会子就想法子讨好老丈人了!”

    “唉哟!”秋刀脑门又挨一记。

    谢鲸拧眉正色道:“事情没落准之前,不许胡说,仔细人姑娘的名誉!”

    秋刀也收了怪样儿,正经道:“爷见我哪次跟外人胡说过什么了,这不是对着您吗!最多就是跟我爹、跟老爷说一声儿,两位老爷子的嘴紧着呢,况且都是大爷准许我说的话,我才敢告诉他们。”

    谢鲸给他揉下脑门,算是补偿的问一句:“那你怎么看出仲兄弟、辰弟的心思的?”

    得,这果然是好贴心的补偿,小秋刀果然眉飞色舞,叭叭叭的说起来:“我能看会听呗,你们又不避我,我与那边庄上的人也好,与两位少爷的随从就更好了……辰少爷这个大抵已过了明路了,杜家的鲁老伯一口一个辰哥儿,杜姑娘教他们做的那些好吃的大半都进了辰少爷的嘴,辰少爷对那甜津津的点心也来一个吃一个——从前的时候,辰少爷都是散给我们吃的……杜大爷么,怎么说呢,和贾姑娘都是擅棋爱棋的人,庄上他们对弈的时候正经大大方方的,我起先真没察觉,还觉得他们杀起棋来真带劲真好看——直到有一回我瞟见你们对练时候姑娘们在绣楼上看,贾姑娘看杜大爷的眼神儿。杜大爷那日多使力气呀,和辰少爷一样的,还不是因为后头楼上有心上人吗?杜大爷还时常去侍弄那一大片迎春花,不假他人之手的,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谢鲸想起那日对练时那俩师兄弟给自己一顿好打,原来是这么回事。当日只怕林姑娘都看在眼里了……谢鲸暗自记在心里,非得找机会好好在林姑娘面前练一回才行,叫姑娘知道他谢鲸并不是什么酒囊饭袋!

    日后,林如海府上就常接待一位来请安请教的“小侄”,这侄子请教完还经常主动提出要耍刀弄棒给林老爷看,好聊以解乏。林老爷一介文人,只得努力欣赏——后来谢鲸耍的虎虎生风,一旁林如海慢悠悠打太极,蔚为一景。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此时正行在大运河之上的林如海,忽然身上一冷,楼船迎来一朵大浪,颠簸一下,似乎水中有大鱼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