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你也瞧见了,你这二姑娘不是个善茬留在家谁也别想安生,我们日子难过倒不算什么,我怕晨宝的名声被她给连累了。现在好人家也瞧不上她,寻个一般人家打发出去,眼不见心不烦,我也不指望靠她的聘礼给晨宝攒娶媳妇的银子了,能买一刀rou我就谢天谢地了。”

    良久才听到甄大闷闷地说:“过阵子再说吧,现在村里村外全传遍了,再穷的人家也不想娶泼辣凶悍的媳妇进门,也不晓得她像了谁。”

    王氏一听当即发作:“由着这么一张嘴白吃白喝我的?甄大,她在这个家就这一个用处嫁人换钱,拿不回钱该去哪儿去哪儿,我不留她。你要心疼,我带儿子回娘家去。”

    甄妙垂在身侧的手攥紧,眼底浮出寒光,掀开门帘回去自己屋,动静不小,之后再没听到两人说话。

    午后阳光穿过窗户在桌脚留下一缕耀眼光亮,甄妙侧身躺在床上盯着光发呆。

    有后娘就有了后爹,全都指着拿她换银子,盲嫁再落个和范朗一样的人手里难道要再拼一次刀子?老天爷还能再发善心让她重来一次?

    她得想个法子绝了这两人想拿她亲事换银子的念头,思来想去没有头绪,索性闭目养神。

    堪堪有了些许睡意,院外传来一道尖嗓叫唤把她给吵醒。

    隔壁屋子窸窸窣窣一阵有人出去了,甄妙翻了个身继续睡。

    这回眼才闭上,沉重急促地脚步声朝她屋子而来,呼了口气起身,才穿好鞋,就见甄大难得带笑急切地说:“妙娘,范二郎在咱家门口,说是给你赔罪来的。”

    甄妙不屑地嗤笑一声:“还有脸来,也不怕我拿刷锅水朝他脸上泼过去。”

    甄大脸上的笑僵住,沉下脸训斥:“你这是什么话?兴许是张媒婆从中作梗闹出误会,你也别太得理不饶人。”

    甄妙手刚碰上帘子收回来,一本正经地说:“就算天底下的男人死绝了,我也不会嫁去范家。爹要是容不得我,不如当着全村人的面将我撵出甄家,我在外哪怕冻死渴死饿死也与甄家没半点瓜葛。”

    “给我好好说话。”

    甄大气得脸色铁青推了甄妙一把,甄妙整个人跌了出去,衣裳蹭到墙砖沾了一身灰。

    甄妙弹去灰,看向甄大的目光里带着毫不遮掩的讽刺,清瘦的脊背挺直,面色坦然的走到范景面前。

    对这个前世“小叔子”甄妙实在想不起来之前两人在哪儿见过,以至于稀里糊涂就被拖入一滩浑浊中。

    眼前男子生得高大,身穿褐色粗布衣,瞧见她过来,神情激动又拘谨,行了一礼,陈厚嗓音又羞又愧:“甄姑娘,我才从镇上回来,不知我娘和大哥做下这等卑劣之事,范景特地来给姑娘赔罪。”

    范景一路上和人打听过才找来甄家,竖起耳朵想探听热闹的邻居多的是,甄妙也懒得遮掩,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可受不起,谁知是不是范家为了挽回脸面唱的苦rou计。”

    范景受人奚落面上还一派镇定颇能沉得住气,受他姑母偏疼倒也说得过去。

    “甄姑娘误会了,我得了消息从镇上直接来的。母亲兄长所作所为累极姑娘声誉,范景愿一辈子护着姑娘赔罪。”

    范景见甄妙并不恼,旁边的甄父也乐见其成,心中稍松了口气,底气也足了几分:“说这话唐突了姑娘,是范景有私心,那日偶然得见姑娘一面便心生思慕有求娶之心,不想出了这等岔子。”

    甄妙余光瞥见爹朝站在门前张望的王氏招手,冷笑一声,声音清脆:“你好大的本事,一句恋慕差点推我入火坑受罪。既然一切因你而起,那也别怪我说话难听。我名声好与不好,嫁不嫁得了人不劳你费心。你范家不过区区数人,两个心思如此歹毒,谁知道你们一家是不是狼窝。”

    王氏刚走近听到这话脸上的笑瞬间垮了,频频朝甄大使眼色。

    甄大憋了半天吐出一句:“这丫头不会说话,你进屋和你婶子商量吧。”

    王氏赶紧接话:“是啊,二郎进屋说吧,误打误撞促成一门好姻缘兴许这才是老天爷的意思。”

    甄妙一点也不意外,目光凉凉地看着欲往院子里走的范二郎。

    好在范二郎挺有眼色,笑得腼腆:“我就不进去了,今儿来就是想和甄姑娘赔个不是。”

    王氏试图和甄妙搭话,软声说:“妙娘,不是说来者就是客,哪有杵在门口说事的?让人笑话,也失体面。”

    甄妙轻笑道:“哪门子的客?没听是来和我赔罪的?我心眼小记仇,最恨诚心害我的人,你是男人,与你动手我明摆着要吃亏,你也不必费心说好话,我没把你当好人也不会接受。至于娶不娶,我甄妙再差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方才我和我爹说了,就算男人死绝了也不会嫁你范家男人。”

    范景呼吸一滞,一时尴尬不已,神色不自然地站在那里,想来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种冷待,不知该如何是好。

    甄妙不客气地撵人:“话说完了,也不留你了。”

    王氏气得脸都黑了,眼睛里直冒火恨不得把甄妙烧个灰烬,又恨自己男人嘴笨,连个场面话都不会说,只得硬着头皮挽救:“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你这孩子怎么非要闹得这么难看?我瞧二郎是个踏实厚道的人,换了别人谁会上门来没脾气地挨你一顿数落?”

    王氏说完又推了下甄大,甄大赶紧答应:“是,你二娘说的是,你不小了别耍小孩子脾气。”

    甄妙正要开口好给他们这些人一个没脸,才张嘴就听不远处传来陈伯响亮快意的大嗓门:“妙娘,陈伯带秀华和你伯娘来看你了。”

    说话间人已经走到眼跟前了,甄妙见他们一大家子提着东西上门有点摸不着头:“陈伯,您这是做什么?”

    陈伯娘走过来拉着甄妙的手笑着说:“这回多亏了你才让我们看清楚张媒婆是个什么东西,要不然我们秀华可就毁了。这个老东西和那些坏了良心该断子绝孙的人家合起伙来坑害好人家的姑娘,老天真该开开眼来道天雷把他们给劈了。”

    陈伯又气又庆幸:“可不是,你们还记得邓老爹家的贵娥吗?那孩子才是真的命不好,之前没打听清楚底细,刚嫁过去半年婆家就要把她卖到烟花地,那孩子受不了委屈上吊了。那范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这回闹的好,闹得对!谁敢说你的坏话,陈伯头一个饶不了他。”

    甄妙看了一眼范景,笑着说:“多谢陈伯。”

    第5章    二娘倒是脸皮厚

    范家家底再厚也比不过女婿出息占得光大,范景管园子吃油水也算半个主子了,要真成了甄家姑爷,往后他们家有个事使唤人也理直气壮。

    再说闹得这么难看,范景依旧好声好气亲自上门来求娶,要不是稀罕到骨子里谁愿意受这种刁难。

    偏这丫头死心眼拧不过来,不想嫁过去当管事娘子享福愣是把人当仇人。

    这么好的女婿她可不能放跑,正愁得要死,陈青一家子又上门来添乱。

    “她大伯你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二郎周正实在,他也是被蒙在鼓里,一听到消息这这不特地从镇上赶回来给我们赔罪。单凭这份心我和她爹就愿意认这个女婿。”

    陈伯娘闻言笑道:“弟妹没伺候过公婆不知其中艰难,恶婆婆要折磨新媳妇法子多的是,男人要能分辨是非狠心分家还好,就怕为了不值钱的颜面装傻充愣。范二郎真有心就不该当这么多人的面来逼人姑娘,做错事的人又不是你你赶什么先?有本事把你娘和兄长喊来这才叫有诚意。”

    范景被陈伯娘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

    四月早晚很凉,在外面多站一会儿就忍不住打哆嗦,甄妙笑容满面招呼陈家人到屋里坐

    至于厌恶的人不理会冷着就成,除非范景也和他娘兄长一样不要脸非要做实他们范家没有好东西。

    陈伯娘指着陈伯手里的一刀rou和半篮子鸡蛋说:“你救了我们秀华的命,这么大的恩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这些你得收下,以后有用得到的地方只管开口出人出力气都成。”

    甄妙拿了几个碗倒水端过来,在旁边坐下:“陈伯娘见外了,秀华姐这么好不应该被坏人欺负,其实这么闹我也是为了自己。”说完苦笑一声。

    陈家人不禁更同情她了,明知是火坑后娘和亲老子还要推她下去,多丧天良啊。

    陈伯手撑在大腿上叹了口气,毕竟是甄家家事轮不到他们外人插手,安慰道:“这一闹张媒婆名声臭了,以后没人找她说亲,听说周边村子经她说和的姑娘家都去退亲了顺道把前亲家骂了个狗血淋头,我估摸这些人往后更难娶亲。人不怕穷,就怕心眼坏,妙娘到时候还要像现在这样为自己打算。”

    陈伯说完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陈伯娘赶紧接话:“妙娘,伯娘也不是要挑拨你们父女关系,你二娘的心思村里谁不晓得,摆明要拿你当摇钱树。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把你嫁到范家去,这回范家丢了脸心里指不定怎么恨你,范景再有能耐孝字当头最多不过和稀泥,嫁过去日子难熬。”

    甄妙点头笑:“我已经和他们撕破脸了,绝不会让他们得逞,陈伯、伯娘也是为了我,我都懂。”

    说话间王氏和甄大脸色不渝地从外面进来,陈伯一家也不好多待说要回去做饭了,才起身甄妙跟着站起来留他们。

    王氏正盯着桌上的rou蛋两眼发光,听到她那个讨人厌的继女热情地说:“你们难得来一趟今儿留下吃饭吧,也尝尝我的手艺。”猛地回头连表情都来不及遮掩。

    甄大也不好开口撵人招呼陈青坐下两人聊田间地头的事。

    甄妙在王氏又恨又不甘的目光下拿起rou蛋去灶房,陈伯娘要去帮忙,甄妙笑着说:“今儿不能让您动手,您安心等开饭就好。”

    秀华刚才坐在角落里一直打量甄妙。

    在她印象中甄妙是个温和少言的姑娘,逢人面带三分笑,就是性子太软显得唯唯诺诺,旁人高声说两句都能吓一跳。这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倒让她刮目相看。

    好奇促使下,秀华跟在甄妙身后进了灶房,笑道:“妙娘,我来帮你。”

    甄妙取下竹筐里晒干的蘑菇递过去,不客气地说:“秀华姐把蘑菇泡发洗净吧,那边还有葱姜蒜,一会儿要用。”

    自己蹲在灶膛前生火添柴,干柴被火苗吞噬发出爆裂声响。

    乡下人只有过年才能吃上rou,平日里能填饱肚子就是万幸哪敢想这种好东西。王氏想独吞甄妙偏不让那恶婆娘得逞,取出菜刀将rou全切成块,锅中添入冷水,再切好的rou块倒进去,放入葱姜蒜。

    很快锅中平静不再,水浪翻滚,散发出白色雾气。

    甄妙干活麻利,秀华插不上手干脆站在旁边看她忙碌。

    沥干水分的rou块滑入锅中,滋啦滋啦地响声动听,随之香料酱汁增色香味也从不大的灶房飘出。

    灶上炖着rou,甄妙开始准备别的菜,这个季节农家人吃的都一样,可在她手里却能变出花样来,娴熟中透着平和与享受。

    秀华和甄妙一起做好馅饼,锅里的rou也炖好了。

    一块色泽鲜亮散发出香味的rou递到唇边,秀华惊讶地看向甄妙,甄妙笑弯了眉眼:“秀华姐尝尝看熟了没,我好盛出来。”

    秀华吹了吹吃进嘴里,烫的她不住拿手扇风,眼睛里却迸发出逼人的光亮,将rou咽下回味地砸吧砸吧嘴,忍不住夸赞道:“真好吃,比我爹从镇上带回来的味道还要好。”

    甄妙扬起嘴角,边盛rou边笑:“秀华姐太抬举我了,谁家不是这么做菜?我哪儿有本事和镇上的厨子比手艺。”

    镇上酒楼里的饭菜寻常人家想都不敢想,陈伯对这个小女儿真是疼到骨子里,上辈子秀华为夺回自己的陪嫁首饰被男人失手打死后陈伯不惜背负人命也要为女儿报仇,好在这辈子不必再被人渣所累。

    甄妙担不起陈家的感激,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可信度,她是有私心的。不管前世还是今生秀华都是她最羡慕的人,度过这一劫,爹娘兄嫂疼爱一家和睦往后不愁没好日子过。

    王氏一早闻到香味碍于有外人在不好离开,借口到外面收东西径直来到灶房,眼睛不住往那盘rou上瞥去,咧嘴笑:“我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秀华去堂屋坐着吧,一会儿就能开饭了。”

    秀华看了眼神色淡然的甄妙,笑着说:“我也插不上嘴,婶进屋去聊吧,妙娘饭菜做得香我想和她学两手。”

    王氏扫了眼桌子上的菜,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可学的,天天吃的也就这几样东西还指望大白菜番薯能做出rou味?顿顿有鱼有rou饭菜自然好吃。听婶的,嫁个有钱的夫家比什么都强,有专人伺候哪用自己动手。”

    甄妙弯腰拿起干柴放进灶膛,烧得正旺的火焰顷刻将其吞没,光芒嚣张狰狞映入她黑亮的眸中:“这边的事不用二娘cao心,等烙完饼我会一起端进去。”

    秀华目送讪笑的王氏离开,小声说:“看来你二娘还没死心,你不听话她往后少不了给你穿小鞋,这可怎么办?盲嫁不嫁都不成。你要是个男子倒是好办,我爹和镇上管工地的管事有几分交情寻个差事倒不难。”

    甄妙往锅里倒了些许油,将擀开的面饼放进去,耳边响起秀华说笑得声音:“你要能狠得下心丢开这里便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凭你的手艺支个摊做买卖肯定养活得了自己。”

    甄妙忙碌不停的手顿了顿,跟着笑了一声,心底理不清的杂乱迷雾瞬间消散,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她要到镇上去瞧瞧。

    这顿晚饭吃的颇为丰盛,陈伯娘不住夸赞她贤惠能干一直到离开好听话还说个不停。

    王氏踢了牙间塞的rou砸吧砸吧嘴,边回味边阴阳怪气:“瞧着是送礼来的,到头好东西进了她们一家子的肚子可不说便宜话。家里主事的是你爹,再不济还有我,你冒什么头?”

    甄妙冷眼瞥她,不客气地顶撞回去:“二娘倒是脸皮厚,我不同你计较你倒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和王媒婆他们一伙的,怎么张得开嘴吃人家送我的rou?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东西,全丢了我也乐意。”

    王氏指着她气道:“你……”

    甄大今儿沾了女儿的光吃了顿好的,难得出声帮忙说了句人话:“你消停些吧,什么事到了你嘴里都没个完。去里屋看晨宝睡醒了没,免得他又尿了。”

    夜里起了风,院里的树叶随风而动发出刷刷声响。

    甄妙望着投在窗户上张牙舞爪的枝桠倒影,往后她与爹和王氏的矛盾只会越来越深,她也不愿闷声吃亏到时候少不了你来我往闹的难看,被匆匆打发出嫁远不如自己有个赚钱的门道,不指着他们吃饭腰杆自然也挺得直。

    第二天天才刚亮她就起了,揣上攒的些钱到村头坐车到镇上去。

    桃花村离宁水镇不算远,只靠两条腿也用不了半个时辰,坐牛车到镇上的人眼睛全定睛看她,有人忍不住高声问:“妙娘又和你爹娘吵了啊?大早上的要去哪儿?”

    甄妙只当没听到牟足劲往前走,眼看驴车将她甩在后面,胸腔里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她的好日子就在前面。

    第6章 (修改)   你这种书生招架不住……

    清早小镇热闹不已,商贩在老地方支起摊热情地与老主顾唠家常,包子铺前的大蒸笼冒着热气,绸缎庄小二打着哈欠开了店门,伸展懒腰,瞧见认识的人笑着道了声早。

    甄妙上辈子来镇上是要买红布绣嫁衣,还没来得及过眼瘾就被王氏打发回去了,嫁进范家虽背靠魏夫人这座大山,过时节庆生也轮不到她去道喜,范母撂下一句“好好看家”将放了鸡蛋果糖的小柜子上了锁带着范大郎到镇上吃酒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