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她这一席话,只说这二人是自家误会,故此口角,却将自家择的干净。郑三娘同宋氏自那日在傅家酒宴上结交,宿怨未清,今日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只顾吵闹个痛快,好一逞自家的威风,将诸般顾忌尽数丢在脑后。郑三娘本性粗糙,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宋氏虽心细,却因先为傅月明拿话僵住了,先自存了几分气恼在心里,又逢上郑三娘这个冤家出来接口,不免一股脑发作起来,也顾不得那许多。 二人争的面红耳赤,正自口不择言之际,忽闻得傅月明那一番言语,却如一桶冷水当头泼下,心里登时清醒起来,想起今日来此所为为何,不觉皆分外懊恼。二人连忙一齐看向林小月,却见她粉面带嗔,柳眉倒竖,一言不发的坐在位上,显是恼了。 这两人忙不迭的要向她赔礼,却听林小月冷笑道:“好啊,两位想是嫌宴席过于冷清,吵上几句热闹热闹,好助各位的酒兴。二位如此高义,我这做主人的致谢尚且不及,哪还敢怪罪二位?”她恼将起来,连‘太太’也不称呼了。 郑三娘与宋氏听了这一番话,登时给噎住了,一时竟无话可说。傅月明眼见此状,向林小月笑道:“林姑娘也不必相恼,二位太太原都是最稳重不过的人。只是今日逢着林姑娘相邀赏花,两位太太心里一高兴,得意过头也是有的。说起来,竟还是林姑娘的不是呢。”林小月听这话甚奇,便问道:“怎么还是我的不是?”傅月明笑道:“逢上林姑娘这样尊贵的人儿相邀,谁还不得意忘形呢?”一句笑话,说的众人都笑了。林小月明知她是奉承于己,但听了这几句甜话,心里倒也得意,便当面笑道:“傅jiejie好一张巧口,倒叫人没话可说的。” 正说话间,那林府家乐的领班人上来磕头,送上了曲单。林小月接了过来,便让傅月明先点。傅月明哪里肯依,连连推拒。众人推让了一回,便还是林小月先点。她沉吟了一回,便点了一支《喜迁莺》、一支《醉花阴》。点罢,单子便往下传。傅月明本不大爱此道,随意点了几支。到了郑红玉手里,她点了一支《双鸳鸯》,众人皆不理论。 一时点过曲子,单子送了下去。那边众乐人便弹唱起来,果然歌喉婉转,珠玉嗓音,合着那泠泠水声,更别有一番风趣。 吃罢了宴席,林小月命人上了香片,众人吃过,又用了些点心,林小月便笑道:“还有几处好景,须得逛逛,方不负众位来此一遭。咱们这就动身罢?”众人自然客随主便,也都起来,皆不用轿子,随着林小月的步子往后头去了。 一路游览下来,众人见此地繁华奢靡,真如人间蓬莱,俗世瀛洲,心中各自叹息林家的富贵。唯独傅月明眼看这里轩馆虽多,却皆为游玩之所,仆从虽众,却皆是拨弦弄管之辈,不觉暗暗皱眉。 众人玩了半日,眼见时候不早,便要告辞离去。 林小月一一辞过,逢着郑三娘过来时,她却先笑道:“今日招待不周,还望娘子勿怪。些许薄礼,还请娘子不要嫌弃。咱们既然在一城住着,往后还该多多往来。”那郑三娘在林小月酒宴上闹了一场,甚恐惹她动怒,日后动用那官家手段来与自家为难,心中甚是惴惴。今听林小月这话,连忙恭敬应承。林小月微微一笑,又说道:“我知道娘子是同傅家jiejie一道来了,原该一道回去。只是我还要留jiejie在这儿说几句话,就请娘子自家先行回去罢。少顷,我这里自然有人送傅jiejie回家。” 郑三娘闻言,心里颇是为难。傅月明乃是陈杏娘相托她照料的,临行前又仔细叮嘱过,自是要同来同往。若是将她撇在此处,倒恐回去同陈杏娘无法交代。然而今日出了那桩事,她再要不遵林小月的话语,也恐当真惹怒了她。正在心里作难,林小月却已瞧了出来,当面笑道:“傅家jiejie在我这里,郑家娘子竟还不放心么?郑娘子既如此信不过我,今日就不该来才是。”郑三娘听她话说到如此地步,也不敢再要执拗,只得点头道:“傅姑娘在你林姑娘这里,自然是好的。我回去,便同傅家娘子说,傅姑娘是为林姑娘留下了。”林小月笑道:“凭娘子回去怎么说,我管不着。” 当下,郑三娘闷了一肚子闲气,带了女儿上轿回城。那郑红玉心事满腹,亦喜亦忧,不觉就露在脸上。幸喜郑三娘另有一番心思,便不曾瞧出她的勾当。 这边,傅月明因看众人起身要走,便先去静处净手,出来就叫小玉打开衣裳包裹,将带来的一件杨妃色织金绸缎褙子拿出穿上,又用自家的镜奁,重新理了理鬓发,就要去寻郑三娘一道与林小月告辞。 然而走到会客堂上,却见堂中客人早已散尽,只余两个丫鬟洒扫。傅月明不觉吃了一惊,连忙扯住一丫鬟问话。岂料,那丫鬟竟一字儿不知,问什么都是摇头。 便在此时,林小月身边的一等丫鬟腊梅过来,向她笑道:“姑娘在东抱厦里,请傅姑娘过去。” 傅月明无法,只得同她走到东抱厦里。 一进去,果然见林小月穿着家常便衣,倚着一支绿锦绣金菊软枕,歪在炕上,甚是娇娜不胜。一见她进来,林小月懒懒一笑,说道:“傅jiejie来了,快请坐下。我身子倦乏的厉害,失了礼数,jiejie勿怪。郑三娘子是我先打发回家去的,便是为请jiejie过来说说话。”傅月明心里恼她自作主张,面上还是笑着说道:“林姑娘身份贵重,但有什么吩咐咱们都是要听的,哪里敢说怪罪?”林小月听出这话里的骨头,笑道:“我知道jiejie心里恼我,只是有几句要紧的话,当着人前不好说的。只好将那不相干的人遣散,再把jiejie邀至此处。jiejie若要怪罪,那我只好同jiejie赔不是了。”说着,便要起身作福。 傅月明哪里敢受她这一拜,只得连忙扶住。林小月嘻嘻一笑,趁势便将傅月明拉在炕上坐了。 傅月明只好问道:“你将我喊到这里,所为何事?”林小月先不答话,只问道:“jiejie瞧我家这绣坊如何?”傅月明不明所以,只说道:“很好,地方清幽雅静,通徽州城也寻不出第二间这样的宅子来。”林小月说道:“jiejie不必同我说这些面上的言语,这等阿谀奉承之词,白日已听得多了,jiejie再要说,可就没什么意思了。”傅月明见她如此说来,心中虽不明白,还是说道:“既然林姑娘恁般说,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此处若是个游玩静养之所,当真再好不过。但若说是个经营针线买卖的绣坊,可委实糟糕。” 林小月微微一笑,吩咐丫头上了茶,亲手捧了一碗与傅月明,说道:“愿闻其详。”傅月明接了过去,吃了一口,方才慢慢讲来:“白日以我所见,这绣坊占地甚广,仆从众多,然而从事针黹的不过寥寥几人,旁的多是些歌舞弹唱服侍之人,做不得活计,自也生不出钱来。这绣坊既有这样大的台面,又养着这许多的闲人,每日的开销必定庞大。然而绣坊所出绣品又甚少,纵然价格高昂,恐也入不敷出。再一则,这般昂贵的绣品,徽州城里买得起的,不过寥寥几户人家,又卖不到外地去。这摆明的赔本买卖,这绣坊开的岂不糟糕?” 林小月听了这番话,心里却倒欢喜起来,说道:“果然jiejie高见,不与那俗世之人相同。我们家这绣坊,每日里里外外要净赔上十多两银子呢。哥哥又爱新鲜,三五不时就要给那些唱曲的姑娘们置办新的行头,花销更大。我当真忧愁的紧,家里父母打从心里不愿开这绣坊,更何况如今做的是赔本买卖。祖母虽是宠溺哥哥,却也不会任凭他一昧败家。到了成不得的时候,这绣坊势必是要关门的。然而开这绣坊,里头也有我的一份心血,当真关了,倒也可惜。故此,我来央求jiejie。” 傅月明大感惊奇,心道:你家绣坊开不开的下去,你们兄妹还没个主意,我倒有什么神通,能助你们开下去么?面上也不带出,只含笑问道:“林姑娘这话就外道了,什么求不求的,有话当面讲来就是。只是我人轻力薄,恐不能与姑娘分忧。”林小月笑道:“这件事,jiejie可真帮的上呢。这件事,我心里想过了。之所以如此,只为着我家绣品出来并没个贩卖的地方。只靠人来看货,不济事的。jiejie家中见开着几间杂货铺子,傅员外又常在外头行商,生意端的是做通南北。我倒想托傅员外,将我家绣坊里的绣品放在贵铺子里出售,每月末结账,四六分钱,你看如何?” 傅月明听了这话,心头微微一震,暗道:这林姑娘倒有这样的主见,也算难得了。口里先不言语,低头想了一回。林小月见状,又笑道:“傅jiejie不必忧虑,四六分钱,乃是你家拿六,我家拿四。我家绣品样式极好,jiejie也是瞧在眼里的,断不会卖不出去反砸在手里。即便卖不出去,我家也尽数收回,绝不会要你家一钱银子。”傅月明越听越奇,只觉这条款未免过于优厚,便说道:“好却是好,林姑娘的美意,我也心领。只是如此这般,未免令府上吃亏。无功不受禄,我们怎好意思呢?” 林小月说道:“jiejie若肯成全我这件事,那可是解了我心头一大难题,我谢尚且不及,jiejie倒不用不好意思。”傅月明又说道:“我家开的,都是些杂货铺子。这绣品是个娇贵玩意儿,你们绣坊所出又十分的精美难得,同那些杂物堆在一起,未免糟蹋,怕也卖不上价钱。”林小月笑道:“这个我一早想过,我们绣坊里之所以出货慢,只为过于苛求工艺,倘或略放低些,那绣活自然出的又快又多,且我家绣娘不比旁处,那货品纵比先前略差些,也比世间所卖为高。那等最为上等的,要等我林家绣坊的名声打出来了,再要出售,倒更好些。再一则,傅员外又在外行商,也可将我家的绣品带至外地去。那绣品轻薄,是个易于携带之物,既不多费什么车马费用,又可多赚一笔钱财,何乐而不为呢?”说毕,又向傅月明低低笑道:“我瞧jiejie的薰衣香很好,心里实在喜欢的紧。我想只怕不独我喜欢,那些姑娘太太没几个不喜欢的。jiejie要价多少,只管开来,我这里定然如数奉上。再帮jiejie在那起妇人跟前宣扬宣扬,jiejie何愁挣不了钱?” 这末后一语,倒正中傅月明多日以来的心事,她每日忧愁往哪里再多淘弄几个钱来使用,又想私自攒些私房,以为终身打算之用。忽逢林小月开出这一条大路来,焉得不心动? 她思前想后了一番,只觉此事于自家有益而无害,虽想应承,奈何家中生意上的事情由不得自己做主,便说道:“姑娘倒是一番美意,我心里也很是承情。然而这样的大事,我还得回去上告老爷太太,他们肯了,方才可以。姑娘也请放心,我们家是商户人家,自来不会与买卖为仇。我自料这件事,我家老爷是必会答应的。”说毕,又笑道:“以林姑娘家中这等的富贵,林姑娘同林公子倒怎么还想着做这生计呢?我也真想不透的。” 林小月叹道:“不过是做个穷官罢了,其实有什么!外头不知道的,都以为我们怎么有钱有势。其实这里头的难处,谁又知道呢?说出去也没人肯信的。”说毕,略停了停,便向傅月明笑道:“然而之前我倒也当真没有想过此道,是我哥哥临时起意开了这绣坊。既弄起来了,我少不得要把这门面支撑起来,不能叫银子白白花了。我哥哥为何建这绣坊,傅jiejie当真不知么?”傅月明听她所言,心里暗道:她这话问的也奇,林常安为何开绣坊,同我又有什么干系?便摇头道:“我不知道。” 林小月笑道:“白日里jiejie往后院走了一遭,该当已见了他了。他的心事,没有当面与jiejie剖个明白么?”傅月明面上微微一红,并不说话。林小月又道:“我哥哥一心迷在jiejie身上了,又同人赌气,就开了这绣坊出来。原先我也觉jiejie出身不高,同我家不甚匹配。然而今日见了jiejie的谈吐见识,方才觉得jiejie要做我的嫂子,也当真做得呢。”傅月明细声细语道:“我出身低微,配不上林家这等高门大户。还请林姑娘捎句话与林公子,请他另觅佳人罢。”林小月笑道:“我哥哥若要娶亲,尽有那等出身世家的小姐。然而这见不着面的人,其性情如何难以知晓,恐非良配,此为其一;其二,这官宦小姐,也并非各个都有此等见微知著的本事与见识。要做我林家的媳妇,身份自然要紧,然而那为人的性情品格还要更要紧些。我今日既然见到jiejie,哥哥又很是中意,又何必多费手脚,去东撞西碰?” 傅月明听她这话丝毫不问自己的心意,不免有气,只说道:“林姑娘高抬我了,我并没你说的那般好。我不过是俗之又俗的一个寻常女子罢了。林姑娘既非林公子的长辈,在林家又只是一位姑娘,倒怎能替林公子定下终身大事?我这样的出身门第,要进你林家的大门,你家老爷太太并老太太,只怕都不会答应的。”林小月却笑道:“这是我林家门内的事情,不必jiejiecao心。jiejie这般推三阻四,难不成jiejie心里是另有人的?莫非……我听闻jiejie府上延请了一位先生,此人我倒识得,生的一表人才,人物潇洒。jiejie若看中了他,倒不足为奇。然而我劝jiejie还是罢了,此人并非你终身良配。” ☆、第七十八章 对峙 傅月明不防她忽出此言,面上微红,不答反问道:“我家聘请的教书先生,林姑娘倒怎会识得?”林小月微微一笑,说道:“这里头的缘故,我不好同jiejie说的。jiejie若有什么不知,还该去问问他才好。他既与jiejie相交,却凡事相瞒。jiejie觉得,此人值得倾心相待么?”傅月明一时无言,半日方才说道:“林姑娘身在深闺,足不出户,于这外头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呐。”林小月听了她的言语,知她是暗指自己蓄意打听了傅家门里的事情,来当面挑唆,随即一笑,说道:“jiejie不信,也是情理之中,然而我说的却是实话呢。”说毕,便将季秋阳的音容形貌乃至日常诸般好恶习惯等一一描述了一番。 傅月明听了这般详尽述说,方才肯信她确是识得季秋阳,又在心里暗自计较道:她能说的这样细致,必是同他交情匪浅了。他……他同这位知府家的千金小姐,却有什么瓜葛?一时竟心神不宁,凌乱如麻。那林小月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在一边瞧出端倪,又微笑道:“傅jiejie,我以为,世人相交,当以信义为先,何况是这样的好朋友?我说呢……”她一语未尽,傅月明却笑道:“林姑娘也不必再说了,他不说必有他不说的道理。无论他有何缘故又或心中作何打算,我只信他就是了。” 林小月倒不曾料到她竟会有此一言,微微一怔,旋即笑道:“jiejie既然已拿定了主意,那我也不聒噪了。我只是担忧jiejie为人愚弄,坏了自己的名声。”傅月明笑道:“这是我自个儿的事情,倒不劳林姑娘多多费心了。林姑娘还是多看着些你们林家门内的事情罢。别让那起行止不端的棍徒弄败坏了林家的名声。”她此言暗指郑红玉与沐白轩一事,然而林小月却如何听得出来,只道是傅月明推托之词,也就罢了。 二人说了些话,眼看天色将晚,傅月明唯恐犯了夜禁回不得城,连忙起身告辞。林小月也并不强留,相送至绣坊大门外,又同傅月明拉着手絮絮说了许多辞别之语,将那事再重托了一番,方才看着她上轿远去。 傅月明坐在轿中,心里思量着这一日的事体,只闷声无言。坐在一旁的小玉开口说道:“这林姑娘倒还真有些女中豪杰的气概,这样的大事,她倒敢自行做主。”傅月明摇头沉声道:“我瞧倒未必,想林家这样的高门大户,怎会凡事尽听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的拨弄?又不是林家没有太太,无人主理家事。她能来同咱们说这事,必是在家中已然请问过上头的长辈了,是得了他们的首肯,方才这般行事的。若是如此,我倒稀奇了。林家世代为官,广有田园土地,且俗语言:‘官久必富’。他们是稀罕这个银子的?起初我还道是这绣坊不过是林公子一时兴起之作,纨绔性情作祟罢了。然如今看来,那林姑娘竟还真要将这绣坊经营出个名堂来。这倒真奇了!” 小玉虽出身不凡,眼界较寻常女子略广阔些,究竟年岁太小,所知有限,一时半刻也想不通透。二人无言,闷了半日,她忽然冷笑出声道:“林家出手如此阔绰,林孝同这知府做的只怕也不甚干净。”傅月明闻声,连忙低声斥道:“你好没顾忌,这样的话也好乱讲么?!”小玉为她训斥,登时不语了。傅月明又说道:“还有今儿白日里,他们绣坊里绣的是好是坏,同咱们有什么相干?又要你去多什么嘴?林家是什么人,那是好轻易得罪的么?若是惹恼了他们,倚着官威来与咱们家为难,咱家的生意还做得下去么?弄得不好,咱们家在徽州城都住不安宁了呢。” 一席话说的小玉闷声不响,半日方才言道:“我看那林公子在姑娘面前夸口,自吹自擂的样子实在让人好不耐烦。再一则,我说的也都是实话。就是前儿姑娘自家绣的那枚香囊,也比他们家出来的,略高些呢。他们在姑娘跟前,又有什么好神气的,平白就想压咱们一头。”傅月明听她这样说来,心中倒有些懊悔适才话说重了,遂柔声道:“你是为我的心思,我岂有不知?然而你也该忍耐些,这儿不是咱们能造次的地方。另外,你的身份颇为殊异,人前更该避讳,若是让人识了出来,家里可保不住你的。往后断不可如此孟浪行事。”小玉这才低低应道:“姑娘教训,我都记着了。” 轿子抬至湖畔登船之处,傅月明下了轿子,却见林常安正在码头上立着。她虽不愿与此人多做纠缠,然而逢上了也不好做没看见,只得上前招呼了一声。林常安满面含笑,向她说道:“姑娘要回去,我恐路上不便当,又没个仆从相随,我来送姑娘回家。”原来傅月明今日出来,因是跟着郑三娘来的,故而只有小玉一个随身侍奉,并不曾多带仆从。且来时坐的也是郑家的车马,这回去下了船,没有车马,也无法进城。 傅月明心里道:原来他们将此节也算计在内了,倒是筹划的好生精细。想了一回,便说道:“多谢公子好意,我也不敢劳烦公子屈尊。只烦请公子打发一个家人来,送我们回去也就是了。”林常安笑道:“这如何使得?我meimei留姑娘说话,致使姑娘回去无车可乘,我兄妹二人心里好生不安。只有我这做兄长的,亲身送姑娘回府,再到府上向太太当面谢罪,这心下方可略安宁些,又怎能够随意叫个下人代劳呢?” 傅月明听了这话,一时竟也无可辩驳。原本,这男女同行十分的于礼不合。然而她到了这个境地,若林家无人相送,却也当真寸步难行。无奈之下,她只在心中计较:先回家去,再做打算。就是同走这一遭,也未必就如何了。当下,她向着林常安深深作福,说道:“那便有劳林公子了。”林常安喜不自胜,连忙还礼,又喝令家人将船撑来,放了舢板。小玉搀扶着傅月明上船,林常安也随之跟上,又走上两个林府家人,众人皆在舱内坐下。林常安见已妥当,方才吩咐船夫开船。 少顷,船行至湖畔。傅月明才下船便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车前两人立着,手里都提着林府的灯笼。她眼看此状,斜眼睨着林常安,说道:“林公子安排的好生周到。”林常安明知她讥刺于己,却厚着脸皮笑道:“姑娘谬赞了,时候将晚,再不进城就要迟了,咱们快些去罢。” 傅月明也不多言,只由小玉扶着,登上马车。掀帘入内,却见那车里茶汤齐备,座上铺设厚毡,她心中倒也感念林常安细微体贴,口中也不提起,只在里头坐了。小玉放好了帘子,傅月明打车窗里向外望去,只见林常安翻身上马,向那车夫道了句:“走罢!”车子便辘辘前行,林常安骑在马上,只在车子左右,并不曾有片刻远离。林府那两个家人,手里提着灯笼,在前头引着。 傅月明眼望此景,心中忧虑不安,不觉就露在脸上。小玉在旁瞧了出来,便蓄意低声笑道:“这林公子待姑娘,也当真是用心了。若是前头没有季先生在,我可真要为他说话了呢。”傅月明听她取笑,面上一红,低声斥道:“你满嘴里乱说些什么?怎么就没有季先生,你就要替他说话了?” 小玉笑道:“季先生对姑娘,自是一往情深的。就可惜身份略低些,不能与这林公子匹敌。林公子出身贵胄,十分显赫,将来必也要入仕为官,飞黄腾达的。姑娘跟了他,可比跟着先生强上百倍。姑娘,就不动心么?”傅月明听了这番言语,不觉正色沉声道:“我与先生之间,岂能用此俗世观点相论?就是林家抬座金山来,也不能与先生对我的心意相比。我这一世,若要嫁人只能嫁与他季熠晖。别说他如今还是个贡生,尚有功名在身。即便他只是个花子,我嫁了他要跟他去要饭,我心里也甘愿!” 小玉点头笑道:“姑娘果然是个痴心的,我没有看走眼。只是姑娘倒要怎么打算呢?我素日里冷眼瞧着,老爷还罢了,太太可着实有些看不上先生。若是林家上门来提亲,太太必定一口应下。这家里的事,老爷又只听太太的。到了那时,纵然姑娘心里不愿,这事也再无转圜余地了。”傅月明愁眉不展,低声道:“你说的这些,我岂不明白?然而一时半刻,也没别的法子。我心里只想着,哪里能攒下些银子来,叫他拿去做个盘缠,若能谋个一官半职的,老爷太太跟前自然就好说了。”小玉说道:“我瞧先生那个性子,未必肯要姑娘的钱呢。” 提及季秋阳,傅月明却暗叹了一声。这人上一世的身家来历倒是清楚明白,不过一个清贫士子,来家中教书以为生计。然而这一世,他身边倒似是迷雾重重,让人看不透彻。先是与那焕春斋不知有何瓜葛,如今竟又和这林家扯上关系。她先前虽向林小月说的那般斩钉截铁,心里却对季秋阳如此凡事相瞒,着实的不是滋味。 说话间,车马已行至傅家门前。因傅沐槐外出,家中无人,傅家便每日大门紧闭,门上也无答应之人。林常安便使了个家人上去叩门,好半日方有人来。 那人出来见了林府的灯笼,又看那马上坐着位锦衣华服的秀丽公子,不敢怠慢,连忙上前相问。林常安高踞马上,向他笑道:“去对你家太太说,林家送你家姑娘回来了。”话音才落,便有下人送上拜帖。那人接过帖子,展开一看,登时屁滚尿流,跌跌撞撞滚进门去。 半日,便有几个仆妇出来迎接,傅月明下了马车,只低声向林常安辞了一句,便同着小玉进去了。 那傅家的管家来升也出来说道:“我家太太上覆林公子,多谢公子送我家姑娘回来。天色将晚,外头风大,太太请公子到堂上一叙。”林常安早有此意,当即下马,傅家的小厮早已上来,接了马缰绳,将马牵至傅家的马厩里去了。 林常安整衣入内,一路穿堂过室,只见这傅家四处装饰虽是富丽,却只是一昧的涂油抹朱,脱不了的暴发习气。料来傅家出身低微,又是个骤然发迹,难免如此。他爱屋及乌,只一笑了之,并不以为意。随着来升指引,就走到了傅家大堂之上。 来升便请林常安坐下,又吩咐人进去请太太。少顷,便有丫头端了两盏松子泡茶上来,说道:“太太正在梳头,就便来也。请林公子在堂上少坐片刻。”林常安端了一盏泡茶在手,吃了两口,打量了这丫头一番,见她生得眉清目秀,细巧干净,便心中暗赞道:“这傅家倒是很会用人,这丫头生得颇为不俗,傅姑娘身边那个,更是很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品格。” 须臾,只听一阵裙子响,有人打起帘子,陈杏娘盛装而出。笑盈盈的走上来,向着林常安微微欠身,口里说道:“小女贪玩,以致晚归,劳烦公子相送,妾身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只此谢过。”林常安连忙打躬作揖,还礼说道:“舍妹无礼,强留傅姑娘,乃至延误姑娘归家。在下只得亲送姑娘回来,好来登门谢罪。老夫人不责怪已是宽恩,在下却怎敢再受老夫人的礼?” 陈杏娘在家中久等傅月明不归,心中本自焦躁不宁,忽然听闻林家公子亲送女儿回来,正如天上落下一般,又兼喜出望外。她原本的盘算,就是借赏花之机,与林家攀上关系,熟料傅月明还当真不负所望,竟能令林家公子亲送回家。欢喜之下,她慌忙打扮了一番,亲自出来见客。来至堂上一见,这林常安生得甚是清秀文雅,又并无豪门贵胄那纨绔之风,言谈举止皆以礼自持,在己跟前甚是恭敬,当真是欢悦无尽,恨不得立时便将他送进里头,与女儿做配成双,好不让这娇客插翅飞了。 二人攀谈了片刻,便有家人来回禀宴席已备。陈杏娘笑道:“薄祚寒门,无以为敬,特备薄酒一杯,略尽地主之谊,还望公子不要嫌弃。”林常安听她说话咬文嚼字,倒似是个知书识礼的,只是这番举动,却又不免cao之过急,着于痕迹,心里暗暗发笑。但好在她此举正投自己心中所愿,便微笑回道:“老夫人赐饭,自当不辞。”陈杏娘闻言大喜,连忙请林常安到花厅上去,又一叠声打发人拿了酒饭去与林家下人吃。 傅月明在后头楼里收得消息,心里焦急不已,连连顿足道:“母亲也是的,这么晚了,还留他吃什么酒?父亲又不在家,若明儿弄出什么闲话来,可怎么好?”桃红将行囊收拾了去,嘴里说道:“太太自有太太的打算,姑娘也就不必管了。姑娘这会子回来,想必还没吃晚饭。灶上有新熬的莲子粥,还有存着的油糖酥饼,我去给姑娘端来?”傅月明这会儿哪还有心思吃东西,只蹙着眉头不言语。小玉走上前来,低声说道:“只怕那林公子的意思,就是要弄出些话来呢。好叫满城人都知道,咱们家同他不一般。便是有人心里想同姑娘订亲,也得打消了这段心思。他这是个釜底抽薪之计呢。” 傅月明咬牙斥道:“当真是无耻!”又吩咐道:“快叫个人,到前头去瞧瞧,谁陪着那林公子吃饭呢?”小玉听闻,连忙走到廊上,将院里听用的小厮叫了一个,打发去了。原来傅月明打理了一段时候的家事,手里已颇有几个可用之人。 须臾,那人便转了回来,说道:“是太太在花厅里相陪。”傅月明便说道:“这就是荒唐了,怎么母亲好去陪他吃酒?”说毕,便对小玉耳语了一番。 小玉眉头紧皱,问道:“都这个时候了,怕请不过来。再则,我一个奴婢,怎好去对太太指手画脚?”傅月明说道:“你自管去,他一定来的。去堂上时,只消跟太太如此这般说了,太太必定听的。”小玉想了一番,便点头应了,转身出门而去。 林常安在傅家花厅之上吃酒,因酒席上并无旁人,他便坐了首席。陈杏娘在旁坐陪,不住劝酒夹菜,又笑着问了些闲话。林常安一一作答,陈杏娘听闻他尚不曾订亲,心里更是喜欢,不觉面上就露了出来。林常安冷眼瞧着她这般神态举动,只道此事已经十拿九稳,心里倒也颇为得意。 正当此时,丫头小玉抱着壶,自外头走了进来。陈杏娘见着,便说道:“没传你,进来做什么?”小玉笑道:“姑娘恐林公子一人在这里吃酒甚是寂寞,特请了季先生过来相陪。”说毕,又望着陈杏娘,低声道:“姑娘还说,太太病体未愈,相陪公子吃酒,只怕多有不便,还请太太回屋歇息。”陈杏娘早先是欢喜过度,以致得意忘形,却倒并非十足糊涂。今番被小玉拿话点醒,登时羞臊满脸,连忙起身,向林常安说了一句,就往后头去了。 陈杏娘方才出去,一人便走进门来,望着林常安笑道:“林公子,吃的好自在酒。”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月明就算跟林常安成了亲,也绝对不会幸福的…… 门当户对什么的…… ☆、第七十九章 祸起萧墙 林常安眼望来人,也不动身,坐在位上,微笑道:“这早晚,季先生忽然走来人家家中,所为何事?她家中见无男子,天又晚了,先生这时候过来,只怕多有不便罢?”季秋阳走上前来,也不需人相让,自己就在一旁椅上坐了,望着他浅笑道:“公子既然知晓这段道理,怎么还大喇喇的坐在人家里吃酒呢?还叫你府里下人,把林府的两盏灯笼搁在人家门前,生恐这左邻右舍不知也怎的?”林常安见被他识破机关,不觉微赧,好在他是皮脸惯了的,便当面说道:“我送傅姑娘回来,傅家太太爱惜赐饭,我自当领受。倒是先生,不因不由走了过来,却算什么?” 季秋阳微笑道:“却才那丫头说的,公子竟是没听见么?是傅家大姑娘,怕你一人在这里吃酒寂寞,特特请我过来相陪的。”说毕,又压低了话音道:“你这样登门入室,丝毫不顾忌她的名节?我知你心里作何想法,然而你如此行事,令尊令堂可知道么?他们可答允了?若是你糟蹋了她的名声,却不能娶她过门,她心中岂不恨你?反倒弄巧成拙。你既还肯认我是先生,我却不曾教过你这样不合礼法的事情。”林常安听他言及利弊,心中倒也懊恼,面上却不肯相让,就说道:“我在这儿固然不合礼法,然而先生漏夜前来,只怕也不合规矩罢?为着傅姑娘的名声着想,咱们还是一道去了罢?”季秋阳笑道:“林公子这等通情达理,自然是好了。我本是为公子而来,公子既要走,那我便同公子一道去罢。” 林常安见他拿话挤兑了自己,也不好再强留,只得起来吩咐家人拿了衣裳,又叫小玉进去与陈杏娘做辞。 陈杏娘在里间听得消息,心里好不埋怨,然而看事已如此,倒不好强留的,只得亲自出来相送,向林常安说道:“招待不周,还望公子不要见怪。也多谢林小姐请我家姑娘赏花,得空时也常来赏光走走。倘或令府上嫌弃,我就不敢说话了。”她嘴里说着话,两眼只盯着林常安,瞧也不瞧季秋阳一眼。 林常安笑着虚应了几句,便戴了冠,同季秋阳一道出去。陈杏娘因天晚了,不好出去,只送到二门上就回去了。 二人走至垂花门外,丫头小玉忽然追了出来,望着他们呼道:“先生且慢走。”二人听闻,立时停住。林常安见是傅月明的贴身丫鬟,只道是来寻自己的,得意非常,忙开口笑问道:“可是你家姑娘同我有话说?”小玉走上前来,却不睬他,只望着季秋阳说道:“姑娘有句话要我捎与先生,请先生明儿一早过来,姑娘有话要说。”季秋阳微微一笑,说道:“我记下了,回去上覆你家姑娘,今儿劳累了,叫她早些歇下。”小玉听了,一笑就去了。 林常安眼看这般情形,心里便已知晓这二人过从甚密,很有些不清不楚,心中生妒。见小玉已走远,左近又并没什么人,便望着季秋阳说道:“先生当真好手段,来与人做西宾,竟还勾搭上了自己的女学生。昔日在我家时,我还当先生是个至诚君子呢。”季秋阳浅笑道:“那日咱们便说好了,凭她花落谁家,咱们只各凭本事。林公子唆使令妹邀她去赏桂,我可有拦在里头?”林常安轻哼了一声,径自向外去了。走到门前,却见两个家人在大门上候着,那灯笼却已熄了。便问道:“怎么把灯笼给灭了?”家人回道:“方才傅家有人出来说话,说是大姑娘的言语,叫把灯笼给熄了。”林常安听了,不置可否,只呼喝着叫小厮牵马过来,骑上走了。 待行出一射之地,他忽然想到:别是他们借故将我支开,又去私会了。便叫过一个机灵下人,耳语了几句。那人点头去了,半日方回,说道:“公子才出来,先生也跟着出门了,现已回至后街上的寓所,小的亲眼瞧见的。”林常安听了,方才安心回府不提。 傅月明在屋内打听得林常安已去,正自庆幸计谋奏效,上房里冬梅便过来请,说太太相招。 傅月明倒也料到母亲必有话说,便整了整衣裳,带了桃红往上房去了。 走至上房,只见陈杏娘已然摘了冠,盘膝坐在炕上,那新买来的小丫头宝珠手里捧着一只盖碗茶盅立在一边。傅月明走上前来,笑道:“母亲这会儿召唤女儿,可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说?”陈杏娘见她过来,便叫冬梅放了一张凳子在炕边,令她坐下说话。 傅月明依言坐了,陈杏娘便絮絮叨叨问起她今日出城赏花的经过缘由,并这林公子怎生同她相识,又为何送她回来等语。傅月明见母亲喜气盈腮,笑堆满面的情态,便知母亲那趋炎附势的老病发了,当下只拣了几处不要紧的略微说了说,又道:“女儿自到了林家的绣坊,便只同林家小姐在一处。落后,她留我说话,郑三娘子等不得先走了。我没法回来,于是林姑娘便让她哥哥送我回来了。这也是情理之内,倒没什么稀奇。”陈杏娘只是不信,说道:“若是如此,他们家随意打发个仆人送就是了,何必定要林公子来送?可见他是有些意思的。却才我问他,他家中还并没与他定下亲事,听他口里的话,也很是活动。”说着,她喜孜孜道:“月儿,没想到你的缘分竟在这儿呢。” 傅月明听了这话,心里不禁焦躁起来,张口说道:“母亲还是休要打这主意,林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咱家又是什么人家?哪里匹配的上呢?人家只是送我回来,哪里有别的什么意思?母亲别想歪了,倒弄出些笑话来,让外头那起贫嘴薄舌的歪派糟践。” 陈杏娘脸上登时沉了下来,说道:“我就不爱听这话,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了?虽是商户,也没玷了他们家。林家虽世代为官,宦囊你我都清楚,那是极有限的。待你出阁的时候,家里替你厚厚的备上一份嫁妆,还怕谁看不起你么?今儿我瞧那林公子就很好,说话做事丝毫不拿大的。人家尚不嫌弃,你怎么倒自轻自贱起来?” 傅月明耳闻此言十分昏聩,又看母亲韶刀的不堪,待要劝说,又情知无用,便就闭口不言。陈杏娘絮叨了半日,忽又埋怨起来:“我好端端的请林公子吃酒,你怎么把那季先生给喊来了,倒叫他不知说了些什么,把人给撵了去。这人也好没眼色,不过是个受雇于人的教书先生,倒恁的做起主来了!” 傅月明听她排揎起季秋阳,便说道:“这事我还说母亲呢,好不好的,请他吃什么酒?父亲又不在家,招是招非的,林府的灯笼在咱们家门口放着好看?他是咱们家什么人,倒要母亲相陪吃酒,未免叫人看乔了。”陈杏娘却怒将起来,向她说道:“我是有春秋的人了,同他个毛孩子一桌坐坐又怎样呢?横竖只在咱们家门里,谁敢笑话也怎的?你这孩子素日里懂事,怎么今儿这等不听话起来?我与老爷统共就你这么个丫头,不靠着你还能靠着谁去?你找个好婆家,我们脸上也光彩些。你要是招了个靠不着的人,我们两口子往哪里晒牙渣骨去呢!”数落一顿,便觉口干舌燥,向宝珠捧着的茶盘上取了茶碗,吃了两口,压平了心中怒火,说道:“也罢,今儿天色晚了,我先不同你说了,你回去歇着罢,也好生想个明白!” 傅月明见状,只得起来,道了个万福,就去了。 陈杏娘兀自在屋里气恼不休,冬梅送了傅月明出去,回来见太太面带恼色,上来陪笑道:“太太今儿怎么这样大的火气,倒同姑娘也吵起嘴来了。不说别的,就是看着太太病着这些日子里,姑娘端汤熬药,又照管家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也该宽容她些。”陈杏娘便向她说道:“若不是,我也不恼。只是你瞧她今日说的话,这么大的人了,心里还没个算计!那林公子摆明了有那意思。她不说上赶着这条路,倒把人往外推,不知成日家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冬梅听了,想了一回,上来低声道:“太太,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陈杏娘睨了她一眼,说道:“你在我身边几年了?向来有话便说的,怎么今日吞吞吐吐起来?”冬梅便道:“近来我听咱们家里那些家下人的议论,都说姑娘同那位先生走得很近。我只当姑娘请他来帮忙料理家事,又是太太首肯的,就来往密切些也不算什么。岂料,那日我到后小厅里拿东西,就见姑娘的丫头小玉拦在门上,不让进去。我心里倒是好生奇怪,问她怎么个缘故。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就见姑娘同着季先生一道自里头出来,说也有笑也有,那神态瞧着分外的亲密。我心里吃了一惊,想来告诉太太,又不敢说的。” 陈杏娘听闻,心里吃了一惊,连忙说道:“你可看的真切了?果然是他二人么?”冬梅点头道:“我瞧得真真的,不会有错。”陈杏娘暗自咬牙道:“我瞧那季秋阳是个耿直之人,故此放心。谁知他倒是个肚里jian猾之人,竟然干出这等勾当来!上门教书,竟然勾引拐带良家女子,当真是无可饶恕!”嘴里这般说着,心里倒着实忧虑起来,唯恐傅月明已同季秋阳做出什么越礼之事,贞洁不保。登时就要起身往后头去,好验个明白。冬梅连忙拦着道:“太太做什么去?天已晚了,再要弄的沸反盈天的,人原先不知道,倒弄的他们知道了,也难为了姑娘的名声。” 陈杏娘听此言在理,便坐下不语。冬梅又瞧着她的脸色,上来试着说道:“如今也不是什么难事,太太肯听我一句言语么?”陈杏娘便道:“你有话但说不妨,我素来把你当女儿看顾的。”冬梅便笑道:“姑娘也这么大了,又请个这样青年的先生在家里教书,难保不弄出些事来。我以为,待老爷回来,寻个由头,把这先生辞了去罢。待他离了咱家门上,姑娘心里自然也就没那些想头了。”陈杏娘皱眉细思了一阵,说道:“只是这先生原是为仁哥儿请的,又是你太爷亲自保荐的,就这样开了去,这亲戚情分上不好处的。” 冬梅笑道:“这有何难?只要太太与老爷说一句,在外头寻个地方,叫表少爷出去读书也就是了。这是两全其美的事,老太爷也挑不出什么来。”陈杏娘想了想,方才点头道:“你这主意不错,然而还是现下就把他们分开的好些。”说毕,便叫她出去传了几句话,看看时候已晚,就叫宝珠打水洗漱,脱衣歇下了。一宿晚景题过。 翌日起来,傅月明打扮整齐,走到上房同陈杏娘问安。陈杏娘脸上淡淡的,一字儿也不提昨日之事,叫她坐了说话。少顷,冬梅将二人的早饭拿来,就在屋里放桌吃了。 正在吃时,外头人进来说道:“季先生来了。”傅月明才待开口,陈杏娘便已说道:“去对他说,今日我身上不快,不便见客,叫他回去罢。老爷回来之前,也不必再来了。”傅月明忽闻母亲这般说来,不禁吃了一惊。来人听了话,就转身去了。她眼看母亲面色沉沉,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心里惴惴不安,又不敢当面询问。 少顷,吃过了饭,陈杏娘便向她说道:“你心里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不让他进来了?”傅月明面上陪笑道:“母亲自有母亲的道理,女儿不敢胡乱猜疑。”陈杏娘便叹道:“月儿,你逐渐大了,许多事情须得避忌了。再这么混闹下去,还不知要生出多少闲话来。若是弄坏了名声,你日后要怎么出阁?”傅月明听她这话甚奇,心里便忖度着不知是谁在母亲跟前递了话,又不敢问,只陪笑道:“母亲这话好生奇怪,早先请先生这意思,也是外祖提起的。父亲母亲一道点了头的,怎么这还不到半年的功夫,母亲就说起这话来了?” 陈杏娘沉声道:“此一时彼一时,怎能一概而论呢?那时候你病才好,我为着让你高兴些,就没想那许多。如今看来,却是我疏忽了。既然今日想起,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还是早些断了这条门路的好。”傅月明无话可辨,只得又问道:“那仁哥儿的学业怎么办?母亲不怕削了外祖的颜面?”陈杏娘说道:“这个不消你cao心,我已想过了,待老爷回来,在外头寻上一处馆,再招几个生童,就让仁哥儿在那儿入了学罢。左右这季先生也是讲学为业的,在哪里处馆不是处?” 傅月明听她件件想到,便知定然是有人打点了,一时也没什么主意,只在心里想个不住。 恰逢此时,外头人又来报道:“林家打发人送来许多礼物,人见在门外。”陈杏娘乍闻此言,喜不自禁,连忙问道:“只有林家下人?可还有旁人么?”那人道:“只两个下人,并没旁人。还有一封信,来人叫小的送进来。”说毕,便双手送上。 陈杏娘赶忙接过,打开阅览一番,便向着傅月明笑道:“是林公子送你的礼,说看你喜欢他家的桂花,特特选了几株上好的苗子,连夜叫人移栽在盆里,送来的。还有些他们坊里绣的物件儿。”傅月明不置可否,半日才说道:“无功不受禄,咱们怎好平白收人家的礼?母亲还是打发回去罢。”陈杏娘哪里肯依,说道:“人家的好意,怎好不收呢?”说着,便叫人将东西收了进来,因知林家的人都是看惯富贵的,生恐怠慢了让人耻笑,便叫冬梅自上房奁里拿了二两银子并一方手帕打发来人。 一时,家中小厮便将那些礼品都抬进了上房。陈杏娘看旁的倒也罢了,只那些绣品里竟有一座三扇的百花争艳锦缎绣屏,针工精致,绣样华美,倒是罕见。她也算见多了绫罗绸缎的人,却倒头回见着这样精致的东西,不觉赞叹有加,笑容满面,又向傅月明道:“我说的不错罢?这林公子待你,还是上心的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