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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7 诺特的秋天

    1994年8月22日周一,深夜。

    时隔多年,斐克达编辫子的手法已经很生疏了。她的头发已经长至腰际,比当初剪掉的时候还要长了。她刚刚过三十三岁,却有了四五十岁才会有的白发,夹杂在深栗色的头发里头,很是扎眼。

    斐克达把头发盘到脑后,看着镜中的自己。浑浊的镜子里是一张久经沧桑的脸,眼睛里毫无神气,若是和雷古勒斯站在一起,定会看上去比他苍老上许多。不过没关系,她不会有机会和他站在一起的。

    只是那道疤痕实在扎眼,一直扎到斐克达心里去。就她现在的生活来看,她不应当太在乎是不是毁容了的,可心里头就像是扎了一根细针一样隐隐作痛。她是真的无法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了,她做梦都想,可是她知道她没资格了。太过清醒有时候是挺痛苦的。

    斐克达紧紧闭了一下眼睛。她大约是想哭了,可是眼泪怎么都落不下来;这便是欲哭无泪吧。

    然后斐克达把手边的银色面具戴到脸上。面具上有短期粘合咒,几个小时之内是摘不下来的。这样倒是看不见那道疤痕了,眼不见为净。

    斐克达感到一双温暖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腰。镜子里头,雷古勒斯顶着蓬乱的头发把头埋进了她的颈窝。这样的场景本应是很温馨的,斐克达只见过蓬头垢面的雷古勒斯一两次,她应该珍惜。

    “真的非去不可吗?”雷古勒斯的语气冷静得不符合情境。他抱着斐克达的手收紧了些。

    “我别无选择。”斐克达转过身抱住雷古勒斯。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能给她短暂而虚幻的安全感。

    雷古勒斯捧起斐克达的脸,就像两个月前她捧起他的脸一样,俯身欲吻。冰凉的嘴唇碰到冰凉的面具,斐克达感到雷古勒斯的手在抖。

    “我们……我们逃走吧,斐克达,去哪里都好。”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斐克达的心突然就空了。

    于是斐克达也像两个月前的雷古勒斯那样说道,“你只是太累了,雷古勒斯。”

    两道泪水立时从雷古勒斯的眼眶里溢了出来。他的眼睛是真的像黑曜石一样,他的脸也与十三年前没有什么分别。他是天之骄子,爱上斐克达就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败笔。

    “但是我爱你。”雷古勒斯把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得坚定不移,斐克达几乎也要落下泪来了。雷古勒斯一直是内敛中带着些羞赧的人,几乎从来不会直接表达自己的感情,哪怕是当初热恋的时候也没有过几次。

    偏偏是现在。

    斐克达在面具后笑了一下——但是雷古勒斯看不到,然后轻轻推开他去穿斗篷。她感到左手小臂上的黑魔标记在灼烧。

    雷古勒斯一言不发地把系带从斐克达手上抢了过去。他很少这样强势。他的手抖得要命,打的结也歪歪扭扭。

    “我走了。”斐克达再不敢看雷古勒斯的脸,她怕再看他一眼她就会动摇,然后把他推下万丈深渊。

    “斐克达小姐这是要逃跑吗?”

    拉巴斯坦莱斯特兰奇突然在帐篷中幻影显形。雷古勒斯下意识地把斐克达挡到身后。

    莱斯特兰奇身旁是另一个一袭黑衣戴面具的男人,那必定是曼卡利南了。他们的身后还有四五个戴面具的食死徒,斐克达辨认不出。

    他们的旁边,是特拉蒙塔娜莱斯特兰奇,她的魔杖抵在西奥多诺特的颈间。莱斯特兰奇拿西奥多来控制曼卡利南,让十五岁的亲女儿参与到这些腌臜的事情中来,真是不择手段,像个正统的食死徒。斐克达不由得想起,埃文加入食死徒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

    “我从未想过逃跑。”斐克达从雷古勒斯身后走出来,走向黑衣人的队伍。被施了封喉咒的西奥多辨认出了斐克达的声音,冲她“呜呜”地叫着。

    莱斯特兰奇朝身后的两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便上前狠狠扣住了雷古勒斯的手臂,把他摁跪下去。

    雷古勒斯没有反抗。他死死盯着莱斯特兰奇的眼睛,声音冰冷,“你若伤了她,我要你的命。”

    “是吗?”莱斯特兰奇一阵大笑,忽然转身一把揪过斐克达的衣领,把她揪到身前,“说得好像她有多万不得已一样。这都是她自找的,也是你自找的,布莱克,你不用着急,很快就会轮到你了。”

    “我等着。”雷古勒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生生掏出来的。

    莱斯特兰奇朝雷古勒斯施了几个禁锢咒,那两个人松开了他。

    “塔娜,把他们扣在这里,等结束了再放走。”

    “好。”特拉蒙塔娜趾高气扬地走过去把西奥多摁在雷古勒斯身边。曼卡利南似乎想冲上前去,却又没有那么做。

    斐克达心头生出对那个小姑娘的可怜来。她大约还觉得这是什么荣耀的事情吧。当年埃文和斐克达加入食死徒的时候,有没有人这样可怜他们呢?

    “我们走。”

    斐克达头也不回地走入黑夜。

    一个多月前。

    夏日的黄昏时分,海面风平浪静。虽说没有壮观的落日景色,至少常年笼罩的雾霭没有那么多了。

    老巴蒂和迪芙达克劳奇这时就站在阿兹卡班的门口。彼时的迪芙达已经重病缠身,佝偻着背、脸色煞白地抓着丈夫的手臂,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最后一口气。老巴蒂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妻子,猎猎的海风掠过他们的脸颊,迪芙达鬓边的白发扬起来。

    她还不到六十岁,头发就全白了。

    他们互相依靠着站在海风里头,倒真有种老夫老妻相依为命的凄凉感。若此情此景不在阿兹卡班门口,也算称得上感人了。

    “迪芙达……现在走还来得及。”

    迪芙达轻轻地摇摇头,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必须出来。我已经没了女儿,不能再失去我唯一的儿子。”

    库尔莎甚至都有可能是小巴蒂杀的。

    但老巴蒂没有说出口。他的心也痛,小巴蒂和库尔莎都是他的亲骨rou啊。他们本不至于骨rou相残。

    时隔多年,老巴蒂到了风烛残年的年纪,才明白了自己当年的愚蠢。他曾经以为库尔莎是自己疯魔了才会为了结婚而逃出家门,可后来仔细想想,那天她所有歇斯底里的控诉明明都是对的。如果老巴蒂当初没有那么懦弱,小巴蒂和库尔莎的心结也不至于如此深。

    老巴蒂不是个好父亲。他为了所谓的颜面断送了两个孩子的人生:他用溺爱毁掉了小巴蒂,又用冷漠毁掉了库尔莎。到头来,儿子锒铛入狱,女儿撒手人寰,妻子也不久于人世,这便是报应。

    “我不后悔。我只要小巴蒂好好活着。”迪芙达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老巴蒂。

    老巴蒂的思绪忽然就跳到了四十多年前,他们初遇的时候。当时他十二岁,她十一岁,她抱着一大摞书坐到他身边,说是要等他的孪生姐妹戈梅莎,可戈梅莎却一直没出现。老巴蒂感谢那天戈梅莎的爽约。当时迪芙达的眼睛清澈明亮,那么坚定那么笑意盈盈,一下子看到了老巴蒂心里去。

    他爱惨了这双眼睛。尽管时过境迁,迪芙达早已年华老去,清澈的双眼也变得浑浊,老巴蒂还是爱她。他为了这双眼睛做尽了所有不可能做到的事,哪怕所有人都是他们的阻隔。迪芙达出身不显,在那个年代娶了她就跟娶了麻瓜没什么分别。父母气得几乎要掀掉房顶,就连戈梅莎和卡斯特拉——她们在霍格沃茨都和迪芙达关系很好,都持反对意见。

    朋友归朋友,她们异口同声地说,但结婚终究是不一样的。老巴蒂就是想知道哪里不一样。

    最后他们还是结婚了,就像一个标准童话的结尾。可现实终究不是童话,那份不一样终究还是应在了小巴蒂和库尔莎身上。

    圣芒戈错误的检测结果给库尔莎的一生判了死刑,也同样终结了迪芙达的幸福。其实后来想想,错并不在于那个可笑的测试,而是在于老巴蒂太过好奇、过于想要用健康的纯血孩子打父母的脸了。迪芙达背负着生出哑炮的重压逐渐变得神经衰弱,在库尔莎上学后,重压变作对女儿的愧悔,让迪芙达彻底变得神经质了。

    他们本该好好补偿库尔莎,可那个时候他们早已被父母潜移默化,把脸面看得比亲情重要了。后来库尔莎死得突然,迪芙达的神经质却好了许多。再然后,小巴蒂被捕了。

    突然的变故让老巴蒂提前步入了中老年。他牵念的人不再是儿子,却变成了他那从未谋面的外孙厄尼斯特。老巴蒂和迪芙达从没有见过厄尼,以前是不想见,如今日子过得空落落的,便格外希望有个孩子能叫他们一声外公外婆。阿尔尼塔克麦克米兰从不让他们见厄尼,厄尼兴许根本就不知道外公外婆的存在。后来阿尔尼塔克再娶了,厄尼的消息就变得更少。

    直到1994年7月1日,彼时已经身染重病的迪芙达偷偷跑去了国王十字车站。她大约是见到厄尼了,回了家以后一直在絮絮叨叨。

    第二天早晨,迪芙达说她要去把小巴蒂救出来。说是救兴许不太合适,因为小巴蒂本就是戴罪之身。

    迪芙达说她快死了,不能这样孤零零地死,她要儿子回家,就算是替他待在阿兹卡班也好。

    老巴蒂没有理由拒绝她。他爱她太深,已经不会拒绝了。

    阿兹卡班不是人待的地方。阴冷、潮湿、还有时刻监视的摄魂怪,每一样都在逼人发疯。老巴蒂不过在里面待了几分钟就想逃,他不敢想儿子在此待了十三年会变成什么样。

    是老巴蒂亲手送小巴蒂进了阿兹卡班。十几年来他从未后悔,却在此刻有些后悔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不过是年少无知罢了;老巴蒂工作繁忙无暇管教,迪芙达溺爱他,他又能懂些什么呢?

    他什么都不懂。他还是个孩子啊(作者画外音:我憋不住了容我先呸为敬,he~tui!)。

    老巴蒂和迪芙达来到小巴蒂牢房里的时候,后者正面对着墙坐着,一言不发。月亮渐渐升起了,月光顺着小天窗照在小巴蒂的头上,在某些瞬间倒像是满头白发。

    “巴蒂。”迪芙达颤抖着声音叫儿子。在她乞求老巴蒂的时候,她的声音也是这样颤抖。

    小巴蒂浑身抖了一下。“mama?”他不可置信地转过身。

    老巴蒂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了小巴蒂出生的那一天,1957年7月9日,那是一个飘着小雨的黄昏。小巴蒂被治疗师从圣芒戈的产房里抱出来,治疗师说“是个男孩”,然后把一个小小的rou团子交给老巴蒂。老巴蒂抱着他,手直发抖,当时他以为幸福的生活刚刚开始。

    小巴蒂不哭不闹,是个好孩子。所有人都这么想。

    后来库尔莎出生时哭得整个圣芒戈都能听见,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他们注定为敌。

    等老巴蒂再睁开眼时,面前的母子二人已经要喝下复方汤剂了。那一刹那,老巴蒂很想阻止迪芙达。但是迪芙达毫不犹豫地喝下了复方汤剂,满脸都是决绝。

    那一刻,老巴蒂产生了一个极不合时宜、只有他年轻的时候偶尔会有的想法:迪芙达是否爱小巴蒂更甚于他呢?

    他不可能知道答案了。他亲爱的迪芙达要留在阿兹卡班,可能很快他就要为她办葬礼了。他们相濡以沫了快四十年,临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巴蒂,我亲爱的。”

    临走前,迪芙达拉住老巴蒂的衣袖,眼底透着恳求。“你再叫我一声。”

    “迪芙达。”老巴蒂一开口便老泪纵横了。他无数次设想过这个场面,也有无数话想对迪芙达说,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的人生可真失败。儿子是食死徒,女儿早逝,现在他又把心爱的妻子推进地狱。

    “叫我本来的名字。”

    “迪芙达沙菲克。”

    “再叫一次。”

    “迪芙达沙菲克。”

    迪芙达忽然凑上前,像少女一样吻了吻老巴蒂的脸颊。1954年初春她向他表达心迹的时候也是这样吻了他。那时他十七岁,她十六岁,正是最美好的年华。

    那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他们的未来竟会是这般模样。

    “你们走吧。”迪芙达狠狠推了老巴蒂一把。

    迪芙达在三天后去世。

    老巴蒂一天都没有说话。他没有叫闪闪,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把夫妻二人的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然后在迪芙达的梳妆台前坐了一个下午。她的东西都还原原本本放在它们该在的地方,就好像她只是出门散步去了。

    黄昏的时候,老巴蒂抬眼看了看金黄色的夕阳,又看了看镜中自己苍老的脸。接着,他把迪芙达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人死不能复生。迪芙达已经走了,她的鬼魂亦不会回来。这个他爱了大半辈子、为他生下两个孩子、与他相伴四十余年的女人,已经在这个星球上不复存在了。他大概很快也会去找她。

    老巴蒂颤颤悠悠地站起身走出房间。这栋大宅安静得像个坟墓。曾几何时,这里也曾喧闹过的。老巴蒂在这里与戈梅莎和卡斯特拉追跑打闹,在这里迎娶了迪芙达,戈梅莎从这里嫁到了格林格拉斯家,他们在这里看着小巴蒂、库尔莎和波拉里斯一天天长大,他们的母亲卡丽丝也在这里被麻瓜袭击去世。波拉里斯结婚后,戈梅莎和卡斯特拉相继感染龙痘病逝。后来,库尔莎在这里声嘶力竭地控诉,小巴蒂恶狠狠地殴打她,把她打出了家门。再后来,库尔莎死了,小巴蒂被捕,老巴蒂的父亲卡斯帕在忧愤中去世。

    这个家彻底变空了。起初波拉里斯还怕舅舅舅妈孤单,常常带着两个女儿来看望他们,但在1988年魔法部进行了大搜捕之后,波拉里斯也不太敢来了。

    如今,迪芙达也去世了。

    克劳奇家族彻底凋零,老巴蒂再不能挽回了。他迟早有一天会死,小巴蒂大约不会有孩子。克劳奇家族将会从世人的心中抹去,像从前的许多家族一样。

    直到此刻,老巴蒂才被悲伤淹没。但他还不能倒下,他还要遵守对迪芙达的诺言,把小巴蒂保护好。

    只是在这之前,他还想问小巴蒂一个问题。

    老巴蒂打开儿子的房门。小巴蒂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睡着的样子像极了他刚刚去世的母亲。老巴蒂在小巴蒂床边坐下,小巴蒂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父亲。”他虚弱的叫道。

    “你母亲今天去世了。”老巴蒂告诉他。

    “我知道的。”小巴蒂眼里泛着泪光。

    老巴蒂忽然觉得现在问那个问题似乎有些残忍了,可是这样对库尔莎太不公平。他从来没有对他的小女儿公平过,此时他要把心中的天平偏向她,竟有了几分罪恶感。

    库尔莎是他的女儿啊。他本不应该这样。

    于是老巴蒂缓缓开口,问道,“库尔莎,是你杀的吗?”

    小巴蒂把眼睛睁得浑圆,许久也没说出一句话。他盯着他父亲,一直盯到父亲不再敢看他。

    “不是我,”小巴蒂轻声说,“是布莱克。”

    老巴蒂心中一块大石落下,落进了无尽的空洞里。

    “我知道了。”老巴蒂慢慢站起来。

    “父亲,”小巴蒂抬高了声音叫住他,“波拉里斯过得好吗?”

    “噢,他很好。”

    小巴蒂没再说话,又把眼睛闭上了。

    闪闪来敲房门。“老爷,伯莎乔金斯小姐来了,她说有文件需要请您过目。”

    “知道了,让她在客厅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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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巴蒂的婚姻是非常奇特的:一般在纯血家族中出现孩子想和不被允许的人结婚时,反应通常是叛逆,老巴蒂却选择了顺从,因为在他心里纯血观念还是很重的。出于“皈依者狂热”,老巴蒂和迪芙达把自己受过的压迫全部加到了两个孩子头上,很不幸,库尔莎成为了压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