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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女孩审视地盯了他半晌:“你很有意思。可惜这世上,光都只走直线,有因定也一定会有果,你相信你的信念,可我只相信精确测算过的命运。”

    她环视一周:“这是我测算过后,唯一的命运。”

    “光是走直线,可还有更多的光子,在你感知不到的瞬间,尝试了其余的可能性。有因会有果,可世上变量太多,不尝试其他的路,你怎么知道这是唯一的结果。”

    海梦悠决定放弃和她沟通三观,径直问道:“如果我想救你出去,你愿意和我们走么?”

    小女孩无声摇头。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这些——究竟是谁在掌控?”海梦悠谨慎选择措辞,“有没有一个‘人’,或者你说的什么‘圣灵’也好,‘主教’也罢,在维持这一切。”

    “命运决定选择,选择即是命运。”小女孩平静道,“没有任何人能‘cao控’这些。”

    海梦悠:“……”

    两个人说的都是英语,怎么沟通起来这么难!

    他有些无奈,正想换个措辞,小女孩却忽然抬头:“不过,城市的中心有一片圣域,我们是不允许接近那里的,也许你们可以去看看。”

    “怎么去?”

    “现在不能去。每天傍晚,所有的守护者回城,观察者则会四处巡逻,他们的感知在夜晚比白天更敏锐。你们可以先休息一晚,等白天,守护者出城,观察者数量减少的时候,我带你们去。”

    海梦悠:“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没有帮你。”小女孩机械地摇头,“是经过合理分析后作出的选择,也就是命运在指引我而已。”

    ……得,又绕回来了。

    海梦悠和江商议一番,决定暂时凑合一晚,明天再动身。

    这之后,海梦悠还尝试给她展示了几个比较有意思的小玩意,结果小姑娘看哪个都兴趣缺缺,不为所动,好像真的是一台毫无感情的“机器”。

    夜晚,小姑娘在实验舱里休息,把睡眠舱让给了他俩。

    难题一抛出,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这个仅有一人宽窄的睡眠舱里。

    僵持片刻,江亦愁主动退后一步,稍稍靠在他们用来藏身的柜形机械上:“你休息吧。我睡不睡都可以的。”

    这一让,反倒让海梦悠有些不大自在,他稍稍往左挪了些,“……挤一挤倒也没什么。别搞得像是我欺负你似的。”

    他还想着,万一江退让该怎么进一步劝说,结果江亦愁竟然直接点点头:“好。”

    海梦悠还备着的词,就此哽在喉中。

    江亦愁倒是不客气,愣神的片刻,他立即坐了过来,无比自然地问:“我睡外侧?”

    “啊……行。”

    直到躺下去的时候,海梦悠还有些懵然。

    虽然挤一挤是他先提出来的,但总觉得好像哪个环节有些不大对劲。

    平常人不是该客气客气,让上两三轮的么?怎么忽然就演变成了这种局面?!

    江躺在外侧后,睡眠舱的弧形顶盖并没有阖上,估计是怕他尴尬。即使如此,海梦悠面着乳白色的舱壁,全身却像上了弦一样的紧张,根本睡不着。

    别的地方睡不着他还能辗转反侧,可这里狭窄,他也不好随便翻身,惊动旁边的江亦愁,结果折腾来折腾去,脑子倒是越来越清醒了。

    “你睡着了么?”

    他身后传来一声探询,听声音,江应该是背着他睡的。

    海梦悠闭上眼睛,打算装作已经睡着。

    “你之前问我罅隙的事情,我是什么角色。那件事情中,我算是个……失败的调停者吧。”

    他的语调下抑,听起来莫名有些哀凉,海梦悠也不自觉地放轻声音:“为什么这么说。”

    “我……”

    江停顿片刻,“我发现人和人的想法、差异,真的太大了。我没办法让他们达成统一,他们统一的决议,我认为不合适,可我没办法说服他们。他们真的……太复杂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们和我之前遇到的人,差异也太大了。”

    “人类就是各种各样的啊。”海梦悠轻声说,“人类不是恪守规则的零件,社会也不是刻板严苛的系统,社会,文明,本来就是各种各样不同的人聚集碰撞在一起产生的。当然,有百花齐放的美,也就会有自私自利的恶,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一部分——你没有必要去苛求自己,把恶全部修剪掉,因为,这根本不可能做到。”

    他的背稍稍僵住了,江的手轻轻贴了上来,抚住他的脊背。

    ……他最怕就是旁人示弱。

    安慰人,搞好思想工作,这在夜歌者号,都是温夕的活。

    更何况,在他印象里,江随便出手就能变幻无穷,一直顶着诺恩斯的压力,撑起数万人的共感笼,还有中心广场的新天顶,更是说建就建,一直竭尽所能地护着冷星上的人类。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难,从来没有示弱过。

    这种人又该怎么宽慰?!

    各种各样的话在他心里转来转去,却又觉得哪句都不合适,最终,他一语未发,只是没避开对方寻求慰藉的手。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江亦愁问。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你问吧。”

    说完,他整个人一僵,江似乎把侧脸也贴了上来,像冬日里捧着最后一根火柴的人那样,揪住了他的一小片衣料,索求微不足道的最后一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