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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包厢里姜城子与曲惊鸿静静看向他。

    站在他们中间那个人,祝久辞几乎不敢相认。

    这个被凌乱黑髯遮住半脸的人是谁?

    余下肌肤被青紫瘢痕遮了严实,几乎看不出原来的肌肤,大大小小伤痕遍布,不少处泛起红皮,真难说这是一张人脸。

    最让人心痛的是那双眼睛。

    曾经是京城风流倜傥公子哥,眉眼一挑不知羞得多少京城少女捂脸跑过,如今风霜扫过,肃穆如钟,沉得像落入雪中的寒剑。

    祝久辞恍然惊觉,不过月余分别,他们这群少年中已有一人迈步离开少年青涩,走到了他们所有人都不熟悉的高处,与那些他们曾仰望的人一样成熟巍然,果决干练。

    身后,夏自友风风火火推开门跑进来,祝久辞被撞得向前踉跄几步,打破一室沉静。

    祝久辞抬眼,这才看清萧岑脸上密密麻麻布着伤口,冻疮不知盖了几层,远望去一片青紫,近看了竟是一个个破开皮的小口,血rou在下面流淌,面上笼罩一层灰蒙硬痂。

    对不起。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二人俱是一惊,看向对方,四目相对,有些说不清楚的东西瞬间破开了。

    姜城子嘿嘿笑起来,拍在二人肩膀,把他们按着坐进席位。

    才几天不见就不认识了?姜城子朝墨胖儿看一眼,后者心领神会跑出去找桂花酿。

    你怎么不见我?祝久辞开口。

    我以为小公爷不愿见。萧岑攥起手,手背皲裂的肌肤顿时裂开,立时多了几道鲜红的口子。

    我欠你二人太多。

    姜城子笑呵呵把桂花酿拿过来,啪一声放在桌上,都是兄弟,哪有什么欠不欠的。你要真这么算,二十年的哪能算清。

    萧岑低头不语。

    祝久辞瞧见他惨不忍睹的双手,心下一惊,你去哪了?

    桌上意外沉默。

    萧岑扭头看向窗外敛了神色,小公爷不必知道。

    祝久辞突然板着他肩膀转过来,如何不必知道,救人性命的梅魂你从哪里寻来的?我若是不弄清楚你如何艰难险阻得到这一抹草药、如何风霜雨雪送回京城,我怎么感谢你?

    说着不禁情绪激动,眼泪又止不住落下来。

    梅魂,能治梁昭歌旧疾。

    生于大雾,得名于梅花暗香,然而这株草药太难寻找,仙医提过一句后劝他直接放弃。

    如今一整箱出现在国公府里,祝久辞如何不激动。

    本以为是二十年挚友断然分别,没想到竟是一夕之间梁昭歌有救了,不需夜夜忍受寒冷痛苦,不需终日喝那深不见底的草药,不需一次次guntang热浴,不需咳嗽地几乎断了腰肢,也不需惶然思索会在哪个寒冷的雪夜凄然死去。

    世间能让人狂喜的事情太少,一件足以颠覆心神。

    祝久辞看到信笺的那一刻便开始大哭,他自己也不知哭的是一人性命得救,还是哭兄弟断了手足,却依然情深。

    那日是我气话,是我鲁莽了!我从未想过祝久辞艰难顿下, 不认你作朋友。

    大雪纷纷扬扬打在窗棂,也不知何时就会冲开可怜的木窗。不过此时包厢倒仍是暖洋,醉仙楼的木窗还算坚强。

    小公爷当真?萧岑抬眼,一双眸子埋在枯草一般的肌肤上,当真荒弃的土地上藏了一眼清泉。

    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祝久辞抓住他手腕。

    姜城子见缝插针给每人递上一杯桂花酿,来来来,一醉方休!

    小公爷不能喝。萧岑阻止。

    姜城子满不在意把他挤到一边,今天高兴,都得喝!

    五只杯盏碰到一处,到底是少年心性,一杯清酒便解了恩怨。

    确实少年不知愁滋味,偶然见血就以为天都要塌下来,惶惶不可终日,当疤痕长出来,却又互相sao着对方新rou坏笑,哪里还记得曾经伤痛。

    京城少年最是天真性情,曾许下一辈子的朋友便当真是一辈子。

    *

    祝久辞未敢贪杯,西苑还有一人等着他安慰。

    告别众友独自一人回到小院,心里又开始无限后悔,自己当真嘴笨,怎么就往人伤口上撒盐。

    昭歌当时都不愿意说下去,他却还在那里止不住问。

    一路唉声叹气走到门前,呼一口白气悄莫声息推开门,房中空空荡荡,哪里看得见人影。

    祝久辞慌忙奔上前两步,这才发现美人是被榆木椅遮住了身形。

    梁昭歌环膝蹲在地上,柔美身子作了三折,瘦腰更衬得纤细,全然不盈一握。白皙指尖戳着木箱,极是不高兴的模样,华丽绸裳亦毫不爱惜堆在地上,看来确然在生闷气。可怜华美衣裳本是供在绸缎坊受人景仰的矜贵宝物,进了西苑,一月间要被主人无情抛弃数次。

    祝久辞走过去,那人竟丝毫没有察觉他到来,也不知一个人在这里蹲了多久。

    木箱边角仍有余污,已然将华贵名毯染了一片污渍。美人墨发散在身后,一缕发丝从肩头滑下去落到地上,沾了那片污泥。

    祝久辞走上前把可怜墨发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