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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垂首看着箱中一抹白花,极努力藏起神色,可衣袖下紧紧攥住的手暴露了他内心不安。

    祝久辞探身摸摸美人脑袋,往常总是梁昭歌这般安慰他,如今终于换过来。

    昭歌可高兴?祝久辞笑眯眯问他。

    梁昭歌慌忙转过身,不敢让那人探知自己神情。

    于任何人而言,性命得救无疑为天下极致狂喜,天下苍生千千万万,能有多少人这般好运,在生命岌岌可危命悬一线时,一弯藤蔓落下,生命就此延续。

    可是狂喜之后,半生年华酸甜苦辣顿时涌上心头,曾经受过的伤害、熬过的苦难亦攀附而来,一时挣扎于狂喜的天上,一时又掉落深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得在黑暗中一遍遍叩问,你何德何能有此福报!

    生怕,德不配位。

    祝久辞望着美人背影叹气,他心中的滔天情绪定然难以想象。毕竟自己都因一封信而激动得嚎啕大哭,更何况梁昭歌本人了。

    可转而又想,如今梁昭歌竟能敛下一切喜悲,只默默转身,当真不知心底如何坚忍。祝久辞突然感到一阵酸涩,当真不甘!明明是天之骄子化境之神,却为何跌落凡间俗尘,平白染一身污泥,如今却还要为人人皆有的寿命而狂喜。

    似是那株仙草,一抹白花极尽尊贵,却生于堪堪易折的纤枝,微风都能将他拂倒。可若是向下探望,苍茫大地遮住纵横交错的根茎,原来比谁都渴望生命,只要给予一线希望,便能顽强地活下去,哪怕苟延残喘。

    祝久辞沉默,双手不自觉紧紧攥住箱沿。冷香忽而扑面而来,强势霸占了梅香占领须臾的地盘。

    他未回头,任美人在后面抱着他。

    虽见不到梁昭歌面容,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细细描摹。

    那人极致欣喜时会是什么样子?

    那一瞬间定然天神降世,便是宫廷珐琅粉彩亦难敌美人惊鸿,眉眼如画,灿烈如雪中绽放的傲梅,只一眼便可摄人心魂,终生难忘。

    怀抱轻轻收紧,两滴凉泪落在肩头,祝久辞惊颤。

    梁昭歌声音极轻,断断续续不成话语。能与小公爷相守一生,昭歌从不敢奢望。

    祝久辞心中一痛,转过身,一眼望见了凄伶美人。

    他以为会看见璀璨艳羡容颜,不曾想面前佳人清泪洗面,藏入一烟水墨,眼睫惶然惊颤,如扑入丝网的雨蝶。

    原来他日日惶恐不安,苦苦挣扎。

    祝久辞这才惊觉,二人一路走来他竟从未体会过梁昭歌的心境。他们虽一同面对病魔,却不曾想其中一人始终彷徨在生命边缘,不知何时陨落。祝久辞可以满怀信心遍寻京城神医,希望永远在前方。可梁昭歌自己未有一日从黑暗中挣扎出来,何曾见过光亮。

    生死是一道天堑,旧疾缠身,他永远在死的那一边。

    无论如何探身向前,身旁之人终是可望不可及。

    祝久辞轻轻牵住梁昭歌的手,都好了。

    *

    好不容易安抚下美人心绪,还有一道难关摆在祝久辞面前。

    梁昭歌喝不下草药。

    许是灌了二十年苦药,脾胃早已厌倦,如今稍闻及味道便头晕泛吐,更遑论喝下了。

    梅魂虽然生得幽幽暗香,可是熬煮成药后,竟然有一种极令人胆寒的血腥味,连祝久辞都忍不住微微蹙眉,当真不敢想象精致美人如何饮下这猩涩的苦药。

    梁昭歌极努力地尝试过,可每次都难受得弯折身子咳嗽不止,但草药珍贵又不能浪费,只能艰难忍着,几回下来半条命都要去了。

    满室梅花香已被阵阵腥味掩盖,梁昭歌蹙眉靠坐床头,瞧见祝久辞又端着药碗来,忍不住扭头嫌弃。

    被嫌弃的祝久辞仍悲壮地抱着药碗上前,吧唧坐在美人身边。梁昭歌难得没有缠上来,甚至嫌弃地往榻铺里侧坐了坐。

    来,喝药。

    梁昭歌极努力抿下一口,止不住咳嗽起来。

    白皙面容顿时染上粉红,丹唇透亮莹莹染水,指尖紧紧攥着胸口,微微喘息着。

    祝久辞叹气,又舀一勺递上前,美人惊惶向后退去。

    一小口。祝久辞忽悠他。

    美人没上当,小心翼翼缩在床角不肯出来。

    不喝药怎么治病呢?祝久辞耐心引他。

    美人抱着软枕反驳,可,喝不下!

    祝久辞晃晃玉碗,今日不一样,定能喝下的。

    美人狐疑,小心翼翼探身,被祝久辞一把拽住。

    !

    美人意识到上当,惊惶想跑,可哪里跑得了。祝久辞一爪子按住美人,捧了一勺汤药就上前。梁昭歌见一勺子苦水颤颤巍巍盛来,自己也不能挣扎了,毕竟苦药珍贵,一滴都不可浪费。

    凄惨抿下一口,幽怨看向某人。

    小公爷骗人。

    祝久辞高高兴兴又舀一勺,怎会骗昭歌!今日确乎不一样了。前几日用的都是瓷碗,今日换了白玉碗,青玉勺,可好看?

    梁昭歌愤愤哼气,干脆闭了眸子不看祝久辞。

    祝久辞自然不怕美人这般撒气,总归这人消气比谁都快,打雷时生气,雨还没落下来时就消了。

    又浅浅舀了一勺,还没循循善诱,梁昭歌竟乖乖探身喝下,祝久辞心道这人听话,正低头又舀一勺,忽而被人捏住下巴,熟悉的清冽扑面而来,双唇被冰凉含住,暖药霎时渡了过来。